听说有同行被某部描述男妇科医生的电视剧惊得如帕金森似得双手震颤，我就想笑，和国内这些个神奇导演有啥好较真的，人家既然可以拍手撕鬼子，为什么就不能让医生像亚马逊丛林里的猴子那样双手挂在无影灯上甩呢。要看专业的？那必须是咱卫生部出版的《执业医师考试实践技能操作视频》呀。

记得那年《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进驻我们医院拍摄，全院上上下下激动不已，终于可以看到活的大剧组啦，哎呦，梅婷姐姐好漂亮，就是天天演哭戏，眼圈都哭黑了…嗯，内个冯远征不拍戏时挺正常的呀，怎么导演喊完Action就这么变态。大家都卯足了劲，一定要好好替导演把把关，院领导也和各科主任通了气，如果剧组对专业方面有疑问的地方，尽量耐心解答。

可事实上，刚拍摄没多久，图样图森破的医生们就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多余。起初是麻醉科主任上前解释，“我们有专门的更衣间，一个高年资外科医生在手术间门口的隔离区走廊里就把洗手衣扒了露着光膀子恐怕不合常理…”，导演盯着取景器愣是装着没听见。又后来，拍梅婷被家暴后打断了几根肋骨住院的那场戏，胸科主任也坐不住了，“导演啊，这肋骨骨折是要用胸带固定的，而且病人有明显疼痛不适感，呼吸受限、患侧手臂因为牵拉不易抬起…”“好了，好了，观众不懂！”没等主任说完，导演不耐烦地把话打断了。等我们从电视上看到这个片段时，梅婷姐姐头顶上甘岭同款绷带，眼睛嘴角画得跟酷狗那般黑亮，上午办了住院手续，中午就蹭地一下就床上跃起不辞而别...这么多年了，我也就看到金刚狼有这般恢复能力。至于冯远征，我想我的前辈们是有好好教他怎么用持针器缝合的，但这依然不能阻止万能的导演把手术间里的他拍得像刚从蓝翔学完汽车维修回来那样，就差趴在病人肚皮上用牙咬线了。论唯美，不及林青霞的东方不败；论专业，当年《第一滴血》的史泰龙跳崖后从刀柄里掏出弯针细线在伤口上连续缝合都可以给他当急救教科书。

在这之后，断断续续看了些大家耳熟能详的美剧，比如《实习医生格蕾》、《急诊室的春天》、《豪斯医生》等等。从专业角度看，很难找出明显破绽，而且相信有很强的医学顾问团队在给编剧和导演做支撑，病例主要集中在急诊室，因为病房里大部分是属于基本确诊、需要通过一个阶段治疗才能起效，远不如急诊室里都是紧急入院需要当机立断的case。从吸引观众的角度出发，重点在病种的奇、怪、险、重、急上下文章。当然，《实习医生格蕾》也是个用医院瓶子装的言情剧。

日剧里关于医学题材的作品只有两类，一个是职业伦理剧，一个是伦理动作片，后者倒是在妇科解剖生理知识的普及上对广大宅男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这里咱按下不表。要说的是前者，因为同属东方国家，从文化上有更多的相似之处，医院里存在的不少等级森严以及同行倾轧的狗血情节被日本人挖得到石油都快冒出来了。从早年的《回首又见他》到后来的《白色巨塔》，无一例外地把行业里阴暗的部分拿出来暴晒。只是拍医院，怎么也得有些医生工作的情节呀，那些个查查房、开开医嘱的事儿虽然是日常，但要有上台手术才是喜闻乐见的嘛。到了这个环节，比起美帝，岛国就开始露怯了。比如《医龙》吧，在第一季里，朝田龙太郎的团队遇到个有严重扩张型心肌病又怀孕七个月的准妈妈，当时就决定施行Batista手术去挽救娘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手术前，朝田跑到病房楼顶上，光着膀子（对，你没看错，日本人也喜欢看外科医生光着膀子）闭着眼睛在那里打太极。围观群众不知道啥情况，然后旁边长得像哈利波特的配角开始说话了，“噢，朝田君是在演练整个手术的动作啊！”当场我一口老血快喷到天花板上，我们外科医生哪个会在手术前吃饱撑着爬楼顶瞎比划啊，手术时情况千变万化，如果所有东西和之前预判的完全一样，那交给机器人好了，哪还要主任和整体团队啊。再说了，这个术式是一种姑息手术方式，两年内的存活率都非常有限，迟早是需要通过心脏移植来根治的，说世界最先进，你们问过全宇宙最强的韩国人民的感受吗。

说电视剧，要是绕开TVB，也会显得咱不专业。香港人几乎年年都在拍医院，包括其它警匪片里也大量充斥医院场景，不过再怎么拍，医院只有一个名字——仁爱医院。《妙手仁心》里的吴启华算是港版医生造型里的杰出代表，那时候多少女生看完大帅哥后专门到医院里找真爱。可是当看到我们个个货不对版，气愤得差点投诉到院办接待处那里。我们也恨啊，哪有办法像演员那样天天把头发吹完之后打摩丝，哪有戴上口罩帽子后也要露出高级钛合金眼镜啊。在港版里，医学专业是次要的，医生造型是主要的。白大褂一定要笔挺，里面衬衫领带是标配，肩上搭着听诊器，翻开病历夹看不到半秒钟就能马上说出十分钟话来，当然不是去元朗买烧鹅，但“能不能过这关，关键还是看他自己”这句话必出，家属一顿乱哭后，你就等着下个镜头转到心电监护仪上，嘿，居然有反应了，植物人居然不吃素了，他们要起床跳郑多燕了！

绕了一圈，再聊回大陆的医疗剧，从2002年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到2012年的《心术》，中间跨越了整整十年，还是熟悉的脑外科专家，但这回明显专业多了。看着张嘉译和吴秀波术前刷手的动作，我甚感欣慰，总算是有个肯下点功夫的靠谱剧组了。能让我们行内人搬着小凳子守在电视前从头看到尾没发现明显纰漏，这已经非常不容易。只可惜昙花一现，加上现在医院里闹得比较凶，我觉得将来哪个导演把医疗剧拍成武打片也不是没可能的。电视剧嘛，说到底还是拍人的，拍七情六欲的，咱得替投资方考虑考虑，要真拍成血肉模糊，估计观众也不会答应。闲来看看，乐呵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