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振东
美国白人警察对黑人的暴力执法，引发抗议迭起、暴乱升级。这样的后果我一点都不奇怪，第一眼看到这个视频，我就意识到：一个注定将改写美国历史的镜头诞生了。
一个普通人的非正常死亡引发舆论的巨幅效应，这样的案例我们并不陌生。2013年的台湾，一位名叫洪仲丘的士兵被虐待致死，导致台湾地区防务部门两任部长下台，成为马英九第二个任期民望下滑的历史转折点。
美国暴力事件爆发后，大家都喜欢分析美国族群关系的深层次问题。事实上，美国的种族歧视与看不见的族群政治一直存在，但是没有一个“舆论的火种”，火是烧不起来的。
针对“奔驰女维权”事件，我多次说过，仅仅分析“店大欺客”“金融中介费”“管理体制”“跨国公司在地化矛盾”……这些是不够的。那些深层次矛盾我一个都不改，只改两个地方：一是奔驰女不是在引擎盖上哭，而是在4S店柜台前据理力争；二是哭泣的不是奔驰女，换成一个中年油腻男，捧着一个泡着枸杞茶的保温杯，坐在引擎盖上哭。改上述任何一点，还会发生“奔驰女维权”的舆论事件吗？
舆论学不仅要研究岩浆理论，还要研究火山口理论。如果一味地研究深层次矛盾，就好比从地表深挖，最后挖到岩浆。可是从地球上任意一点挖下去，不都是岩浆吗？真正威胁和直接影响我们的是火山口，我们不仅要研究舆论为什么会爆发，更重要的是要研究舆论为什么在这个（些）人、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点、以这个方式爆发。
我一直建议跟舆论打交道的人，学一点戏剧。古典戏剧的三一律，就是矛盾冲突的集中律。那些成为舆论火山口的舆论事件，几乎无不遵循着这个“三一律”。
我们不妨看看美国这个视频的“舆论火山口”特征。
1、同一场景。冲突对方进入同一场景，距离不远，画面同框。
2、主角PK。一个白人与一个黑人的巅峰对决。如果是一个白人、一群黑人，或者一群白人、一个黑人，都没有这种单人PK震撼力大。电影深谙这个原理：要有主角，而且正面一号与反面一号必须亲自对决。
3、肢体接触。我们看电影会发现，英雄和坏蛋明明有枪，为什么都不用，非得在一起对打起来？原因很简单：现实里一枪就可以解决问题，但电影这样做立即就结束了。电影要延长冲突，让情节起伏，不能让主角对反派一枪了之。再先进的武器，主角最后都要对打。视频里，如果白人一枪就把黑人干掉，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爆破力。
4、人物站位。白人在上，黑人在下。压迫者与被压迫者的人物关系，极具象征意味，这就是美国种族关系的真实写照。
5、人物pose。躺着的黑人，永远无法翻身的底层，勾起所有底层人的悲哀。
6、人物动作。扼住喉咙，命门被人家控制，象征无数黑人与所有底层被扼住的命运。
7、动作标的。窒息而死，“呼吸”是象征性符号，“自由呼吸”“呼吸自由的空气”……从来不仅仅指向生理的呼吸，而且指向生存环境、家庭环境、政治环境等各种场域的自由与权力。Please I Can’t Breathe——类似的语句，一定会成为新的slogan与流行语。
8、动作过程。延长的死亡，死不是最可怕的，延迟的死亡才是。所以，最温柔的死刑是速死，最严酷的刑罚是凌迟。视频记录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被一点一点扼杀的完整死亡过程，它暴露出来的残忍超过了此前任何警察暴力事件的死亡。
9、观众围观。这是在大庭广众下发生的，而且整个事件，每一秒钟都有人提醒警察这会死人，乞求或呼吁警察终止杀人的行为，但警察我行我素，人们眼睁睁看到穿着制服、代表正义的国家机器在公开杀人。
黑人、底层、压迫、窒息、死亡……用最极端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唤起了普遍的共鸣，催生了蛰伏的记忆，构成无法直视的一幅画，天然成为一个极具冲击力的雕塑。
这个镜头一旦产生，就不会沉默，而且无法磨灭。它必将不断地呼唤人们改变人类不平等的历史。
由此引发的美国街头暴力，也许短时间会平息，但这个镜头在人们心中泛起的波浪在50年后还会产生涟漪。即便艺术家不把之写进自己的素材，它自己也会成为一个舆论艺术品，长久地出现在舆论场。
不要制造这样的火山口，制造了，就会燎原！
不在空间上燎原，就在时间上燎原！
（舆论火山口理论参阅《弱传播》第19页，第90页，有关洪仲丘事件的分析见第58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