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指“卖惨骗钱”的抗癌up主：不是每一个癌症患者都是病怏怏的|深度报道
记者/佟晓宇 实习记者/李晶晶
编辑/石爱华
目前，付申虎在山东潍坊市人民医院接受化疗
去年年底，抗癌博主“虎子的后半生”开始在网络平台上发布自己的抗癌生活，目的是“记录自己癌症晚期的日子，如果哪天离开了，也能给家人朋友留一个回忆”。不到半年，他在B站上，已经拥有19万粉丝。
视频发出后，虎子得到了网友的鼓励，偶尔停更视频，还有人发来私信，关心他的病情。收获网友善意的同时，他也凭借视频流量，获得一些收入。
然而，虎子的抗癌故事在5月22日意想不到地发生了“大反转”，突然遭到大量网友的质疑。有网友根据他的电话找到虎子的大众点评账号，发现他近两年内打卡了近500个地点，包括餐厅和酒店，随后被“扒出”拥有豪宅，两间公司，并被网友指责靠装病骗取打赏后“大吃大喝”。
虎子到底是不是癌症患者，是否过着线上线下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深一度记者联系到付申虎治疗的医院，医护人员证实，付申虎确实为肺癌晚期病人，正在住院进行第五期化疗。
6月2日，付申虎接受深一度采访再次回应网友质疑。他认为部分网友的疑惑可能源于大家对癌症患者的错误印象，“很多人认为癌症病人就应该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吃饭都吃不下，等人喂，其实不是那样的。”付申虎说，自己会继续发视频记录癌症晚期的生活，因为“事实就是事实”。
虎子获得 10 万粉丝时，B站为他颁发“银电视”认证
从抗癌患者到“卖惨骗子”
在B站上，付申虎的网名叫“虎子的后半生”，拥有19万粉丝。他在简介中称自己“是肺癌晚期患者，已坚持了四年半有余”，余生的心愿是“所有人都幸福，所有人都身体健康”。
付申虎是山东人，与海南的妻子结婚后生有一子，三人生活在三亚。
2019年12月10日，他在B站上传了自己的第一条视频。视频中他称自己36岁确诊肺癌，如今母亲照顾百病缠身的父亲，突然又中风，儿子尚未成年，妻子一直为了自己奔波，视频中付申虎崩溃痛哭。这条视频获得了67.7万播放量，8966条弹幕，11.9万B站硬币。
此后付申虎开始频繁发布自己的抗癌视频，至今一共发布了144条。在付申虎的日常视频中，他坚持记录送儿子上学的过程，希望自己多留下一些和儿子的记忆。他还向网友讲述自己患病和治疗的过程，以及自己心态的变化，并为网友普及抗癌知识，呼吁大家不要用健康换理想，关注身体健康。
视频中他和儿子骑着电动车去逛公园，记录美景，笑称“难得这么开心”；超市搞活动，他跑去超市兑奖，“高兴而去扫兴而归，但咱不在意”；遇到卖椰子的高龄老人，他买下了全部椰子；他还戴着氧气管和儿子一起倒数跨年……在该平台播放量最高的一条视频，是付申虎带着儿子坐公交车。
视频发布后，虎子感受到来自网友的善意，在这些视频中，“加油”、“一定要挺住”、“一定会好起来的”的弹幕铺满了屏幕。除了网友的鼓励，虎子也能从平台流量中得到一些收入，5月份，他共获得2817.94元的收益。这本该是个积极面对人生的故事，直到2020年5月事情突然之间发生“反转”。
5月22日，付申虎突然在网络上收到大量的谩骂私信、短信，甚至有人通过电话添加他的微信，不停拨打骚扰电话。网友质疑他“装病骗钱去大吃大喝”、“火锅能治癌症？”、“拍完视频就去吃海鲜大餐”……付申虎只能申请停机，“对我精神影响特别大，病情又恶化了一大步。”收到这些信息时，付申虎的家人就在旁边，同样看到了这些谩骂、攻击。
付申虎事后推测，他自己的私人电话号码可能在5月22日的视频里泄漏，有网友通过手机号码，查到他的大众点评账号，因发布过不少美食点评，网友对他的态度出现反转。
5月26日，在接到陌生人谩骂的短信后，他连续发布两条视频回应质疑，对于大众点评打卡消费场所，付申虎解释称是参与平台霸王餐活动，不用花钱。
但弹幕上仍充斥着“骗子”、“演员”、“影帝”等字眼。在其回应视频下方，大众点评官方账号回应称，付申虎在2019年一年间霸王餐的真实中奖次数是个位数。
5月31日，一条题为“B站up主靠肺癌卖惨月入10万，割韭菜的财富密码又多了一个”的自媒体文章在网络上迅速刷屏，把付申虎推向风口浪尖。
文中称，有网友发现付申虎过去两年在大众点评平台打卡过500多个高端消费场所，包括餐厅、酒店等，同时还有其到宝马4s店为车保养的记录；付申虎在三亚拥有一套价值数百万的大房子，名下有两间公司，还投资了一家网吧。
对该事件，B站相关负责人回应深一度记者称，已第一时间向有关部门报备，并给“虎子的后半生”相关内容以及个人空间添加了“内容争议”标识。如后续查实该用户内容为虚假编造，将封闭该帐号，并配合司法机关进行处理。
目前，付申虎的账号上“内容存在争议”的标签赫然在目。
网友评论对比图，在付申虎的大众点评号被曝光后，网友对他的评价发生了“反转”，认为他是骗子
医院证实虎子确为肺癌晚期
事实上，对付申虎的质疑早在四个月前就已经出现。曾有网友质疑他假病，卖惨骗钱，一直在演戏。
为回应这些质疑，付申虎早期发布过自己的部分病历，以说明自己没有装病。在公开病历、诊断证明后，依旧有人怀疑他的病例做假。付申虎对此也很无奈，他在4月3日的B站专栏上称自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付申虎是否装病一直是网友质疑的关键。他在网络平台公布的病历资料显示，他曾在三亚市中心医院治疗。
6月1日，深一度记者联系到三亚市中心医院，该院医保科工作人员证实，2019年7月至今，医院确实有一位名为付申虎的病人在血液肿瘤内科多次住院，最近一次住院是在2020年5月8日。
6月1日，付申虎在网络上再次发布回应视频，并称自己正在潍坊人民医院接受治疗。
6月2日下午，记者联系到山东省潍坊市人民医院肿瘤科。该科护士林敏确认，视频中的人正是在医院治疗的付申虎本人。据她了解，付申虎患有肺癌已近五年，最近一次住进潍坊市人民医院是在5月31日，目前仍在医院化疗。
林敏介绍，付申虎往返于三亚和山东两地的医院进行治疗，“他属于肺癌晚期，要靠药物维持”，林敏认为付申虎在身体状况和病情方面没有说谎，“网上曾有人质疑他拿他弟弟的病例造假，不存在这种事。”
据林敏了解，因为治疗时间长，付申虎的家庭条件确实有困难，“目前病人状态不好，他的疼痛非常明显，情绪也不好。”
事后，林敏特意观看了付申虎发布的回应视频，满屏的嘲讽和质疑弹幕让她感到不适，看到有人质疑癌症患者吃火锅时，林敏解释，“肺癌晚期的患者并没有饮食控制，能吃什么就吃什么。”
2020年5月，虎子的视频的收入为2817.94元
癌症患者不一定病怏怏
6月2日，深一度记者联系上正在医院化疗的付申虎。付申虎也对网友的诸多质疑做出了回应。
据付申虎介绍，早在2013年，他因肝部良性肿瘤，曾做过一次开胸手术。2015年10月8号日，他被确诊中分化肺腺癌，现在，他的肺癌已经处于第四期。
一位自称某肿瘤医院医生的网友质疑，付申虎从未表现出干咳、咳嗽的症状，并提出其可以晒出手术创口自证清白。付申虎称，自己做过两次大手术，都是开腹的手术，刀口长达二三十公分。其中一次是肝部良性肿瘤手术，一次是1994年时因外伤导致的手术。不咳嗽，是肿瘤并没有压迫到相关支气管。“我刚开始是咳嗽的，我刚发现的时候是咳血，经过治疗以后我现在不咳嗽，但是我全身骨转移了，全身剧痛。”
针对网友质疑他去宝马4S店保养，有豪车一事，付申虎解释，2013年，他在条件允许时贷款购买了一辆宝马一系轿车，患病后妻子提出卖掉，为了不让妻子太辛苦，付申虎没有同意妻子卖车的提议。
付申虎自称，在做小视频之前，他的母亲中风，自己的病情也没有好转，有朋友建议他做视频，“说是在网上发小视频可以挣钱，又可以记录生活，朋友说哪怕等到我去世了也还能够看到我，算有个记忆”。随着视频发布的越来越多，付申虎发现，还可以跟病友线上交流，“基于这三个目的，我坚持着发视频”。
2019年12月开始录制视频期间，付申虎已经没有正式工作，妻子在快餐店工作。
付申虎说，在各个平台发布的短视频都是他一人操刀，自己录自己剪辑，有的视频精细，有的粗糙。“我有心情的时候视频也会做得很好，不舒服的时候视频很水的，随便做做就拉倒了”。
令付申虎意外的是，在自己身体疼痛不想发视频时，会有热心的网友私信他，关心他的身体情况，以及是否继续发视频。“发点视频也是为了告诉好心的网友我是什么状况”。
生病前，付申虎和妻子一直生活在三亚，妻子在小吃店工作，他一直做电脑维修，后创业开了一个小网吧。16年初，因治疗需要，付申虎转让了网吧，也切断了主要的收入来源，“当时转让了十多万块钱，已经看病用了”。
有网友计算，付申虎凭借拍视频，每个月可以获得10万元的收入。付申虎告诉深一度记者，从平台获得的收入不是固定的，“每个月可能有3000元到5000元不等的流量收入，播放量高就多一点，但对于治疗来说是杯水车薪”。
除化疗外，付申虎称其还要服用抗癌药物。因为呼吸不好，需要经常吸氧，“大部分时间都要呆在家里，守着制氧机。”
付申虎称，几年的治疗，至少已经花费六七十万。除了积蓄，他主要的治疗费来源就是转让网吧的收入，“15年底我还卖了一辆车，还有这些年亲戚朋友的帮助，包括使用信用卡和贷款”，至今付申虎和妻子两个人还欠了接近20万的外债。
关于在三亚的住房，付申虎称房子有80平左右，是妻子的父亲贷款购买，产权属于妻子，不是夫妻共有财产。“有网友说我的房子是豪宅，要是真的就好了。”
有人在弹幕中质疑其装病，评价付申虎“越来越胖”，“肿瘤病人还能吃海鲜大餐”，称付申虎为“医学奇迹”、“奥斯卡影帝”。
付申虎说，从2016年底到2018年的上半年，自己跟正常人一模一样，没有病怏怏，也没有消瘦。“这段时间我服用靶向药治疗，正常人参加的体育锻炼我也可以，现在的科学技术是能达到的。”
“很多人认为癌症病人应该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吃饭都吃不下，等人喂。只要去肿瘤科的病房，转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是那样的。”
病情发展到晚期，付申虎最近出现身体大范围疼痛的症状，现在需要一次服用120毫克的吗啡才能勉强止住疼痛，有人质疑他的用药量太大，不符合常理。“120毫克的吗啡量的确非常大，因为少量是止不住疼痛的”。深一度记者就此咨询了专业医生，医生称一次服用120毫克是有可能的，前提是慢慢加量。
5月20号，付申虎因为“感觉状态特别不好”决定回到山东老家。因为儿子在三亚已经开学，为了照顾孩子妻子也只能留在海南，一家三口不能在一起。
完成第五期化疗后，付申虎打算继续留在山东老家，他说，很长一段时间自己的身体条件支撑不了他从三亚到山东的航程，“我感觉状态不太好，就赶紧回来了，死也要死在老家，在自己的父母身边。”
经过这次事情，付申虎还想继续发视频，“我坚持初衷，事实就是事实”。
（为保护采访对象隐私，文中林敏护士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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