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与深圳下药案、朱军案当事人、莓辣色阿，聊到了女性性侵后中国法律援助的缺失··· ···

原创岑砚安有知蜂巢

9：10 直播正式开始：

第一个议题：女生们到底生活在怎样的世界中？从今年的鲍毓明案件开始，到雷闯、深圳男性同伴下药、最近的罗冠军等一系列获得大量媒体曝光的案件层出不穷，在舆论场上也掀起了大量“恐男”、“恐婚”的群体。所以其实我想问，今天我们所生活的世界真的是每个人都暴露在风险之下吗？还是说这样的风险，在媒体的过渡关注下，导致给大家的风险感也进一步放大了？

三位嘉宾从不同的角度回答了这个问题。

莓辣性教育的CEO色阿讲述了她自己的故事，在她高一的时候，她在外面遇到了暴露狂。在遇到这件事情之后，她回到班上告诉了其他的同学，结果有的女同学哭了。因为不止是她一个人遇到过这样的性骚扰的事情，可能是由于色阿性格的原因，所以去寻求了身边人的支持与帮助，至少说了出来——而更多的女孩子，是没有说出来的。

讲述完这一段经历后，她告诉了我们一个数据，从最开始她发现，身边有四分之一的女孩儿都曾经遭遇到过这样的性骚扰，而这个数据在近两年的调查数据之中已经攀升到了超过六成的女生。

在这里可能要补充一个定义，就是性骚扰的范围。例如男性在未经女性同意的情况下进行肢体接触，又或是在聊天或饭桌上对开黄色笑话，亦或者是用女生的穿着或是某些肢体部位开玩笑，实质上都是性骚扰的范畴。

而海绵宝宝（深圳案件当事人）与弦子，因为两个人在经历事故之后都在微博上进行的一系列的发声，因此具有一定的粉丝数与影响力。而她们两位的回答，是在她们开通账号并被关注之后，有大量的女生通过微博私信，向她们诉说自己的经历。

海绵宝宝告诉我们，她没有想到有那么多，也没有知道会那么出格。

现实环境是什么样的？虽然不知道有多坏，但我知道，一定不好。

9：20 聊天渐入佳境

第二个议题：两个视角，一个是，如果我们作为当事人，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一个是，如果我们作为朋友。我们又应该如何给予身边朋友以支持？

谈到这个话题，首先是弦子。弦子是朱军案受到骚扰的那位女大学生，当时事情发生在她的大三，现在她已经毕业，成为一名女性话题博主，同时致力于给予遭到性侵后的女生的法律援助与各方面的支持。

她分享了当时的经历。在遭遇到性骚扰后，她的第一反应是不知所措，最后她选择打电话给了她的大学老师。她的大学老师告诉她，一定要报警。不管报警有没有用，但目的是为了防止她造成第二次的性骚扰甚至是进一步的伤害。无论你报警后，法律援助或是司法的介入是否能够有帮助，最后能不能获得结果，但一定能预防你的第二次伤害。

而海绵宝宝的分享中告诉我们，她其实是隔了一个晚上才去报警的。在那个晚上，她去寻求了自己学习法律的朋友的帮助，她的朋友告诉她：“其实说实话，报警的话我觉得不一定会得到解决”。但是在第二天，她最后决定还是先报警再说。而在这之后，网上也有一些网友在质疑她，你是不是和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和那个男生单独一起去吃饭？你隔了一天晚上才去报警，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企图？

而在舆论状况聊完之后，借着海绵宝宝收到的关于“你为什么要单独与一个男生吃饭的”言论，我们进入了一个临时开启的议题。

第三个议题：你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才是性同意吗？

性同意这个词，在中国似乎不常见。不过顾名思义，性同意指的是一方同意与另外一方发生性关系。而在这里，尽管在中国的背景之下这样的寻求一般是男性向女性寻求，但我仍然认为应该用一方向另一方寻求同意，与性别无关，与是否同性也无关。

所以，在中国，什么才是性同意？这里就会涉及到之前在莓辣性教育的微博上的一个科普视频。在中国的大部分男性，认为女孩子愿意和你一起独处，例如去私人影院，或者一起去晚上单独看电影，又或者是一起晚上一起吃饭，我摸了你的手你没有反抗，就等于一种性同意。而这样的性同意的概念，往往在男生身上体现的比较多，这一点也可以从大量的微博男性的评论发言中体现出来。

我和色阿在这个议题下进行了更深一步的交流——这样的性同意的观念是如何生成的？

首先，是男性获得性知识的大部分场景。中国的男性主要获知性知识的方式是以小电影为主，而这个数据在中国计划生育协会等发起的实施的《全国大学生性与生殖健康调查》之中有所体现。而一般色情电影当中的逻辑，以在某个场景之下两个人的独处，可能由于某种原因，男性强迫或是两人擦出火花并开始了性行为。场景不限，契机不限。

而这样的剧情逻辑，所带来的一种潜意识里的认知，就是某些影视当中的“契机”放在现实生活当中也适用的逻辑。因此，这也是性同意在中国以各种形式呈现的原因之一。

而往下，我们就谈到了，什么才是性同意？就是你问我，是否愿意和我发生性关系，我明确表示，我原因的情况下，才可以进行。而在这里，就会涉及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因为国人的传统，我们对于性羞耻的表达，往往会碍于我们去表达这样的性行为的发起。

所以聊到这里的时候，我们都明白，解决性同意最好的办法，是进一步的普及性教育，让谈性色变的时代过去。不管你们两个人是不是情侣关系，又或是只是情人关系，你可以与对方确认是否愿意。我们认为，在亲密关系之中，我们需要建立关于性的一种沟通方式，而这种沟通方式，是我们今天所缺乏的。

而谈完了男性的部分，我和弦子聊到了女性的部分。为什么女性也会存在这样的情况呢？为什么女生拒绝的比例不多呢？

弦子的回答，是从一个更加宏观的角度去论述了这个问题。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个处在男权话语权下的世界，我们给予了女性很多枷锁。这甚至可以往下追溯到，女性承认自己有性需求是一件羞耻的事情的观点，作为女生，似乎羞于表达自己的需求，和自己在性欲望上的满足。因此在性行为当中，更多是以“服务者”的身份，不擅长，不敢于表达自己的感受。

而这样的习惯，也在性同意这件事情上有具体的体现。

敢于谈性，建立性的沟通模式，是我们接下来所努力要做的事情。

之后聊到了一个小的话题，就是我们作为朋友，如何支持我们身边的朋友？其实这一块的讨论，三位嘉宾的观点完全一致，那就是陪伴与倾听。

尊重选择，学会倾听，拒绝指责，鼓励与支持。

9：50 进入深入的社会讨论

第四个议题：在结束了真实世界是怎么样，和作为个人与朋友如何做，以及性同意的临时议题之外，我们进入到了一个贯穿正常最重要的话题：今天女性受到侵犯后的维权，到底有什么阻力？又有什么法律缺位与司法执行上的问题？

在这个问题上，我与弦子聊得会比较多。

弦子在整个维权过程当中，不管是从司法程序、还是在应对媒体上都有很多经验，同时作为metoo的当事人，也是现在的微博女性话题KOL之一，在给予女性受到侵害后的援助上，都自己独特的洞见与经验。

她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中国针对受侵害后的女性社会救济资源过于缺乏。

匮乏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法律援助，一个是心理干预，我们先谈第一个。

从海绵宝宝的例子切入。在她报警之后，一直以来不管是于媒体打交道，又或者是舆论引导，还是与司法机关、检察院交涉的过程当中，她都是与自己身边的朋友独立完成的。而对于一个原本零经验的女孩子来说，与媒体、司法机关打交道，会遇到很多问题。弦子就提到，其实今天一些基层，尤其是一些小地方的警方在处理性骚扰问题上，大多态度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私下和解为主。因此，在处理的积极上是有问题的，而作为一个零经验的女性，在面对抱有这样的态度的基层民警的时候，如何能够更进一步的维护自己的权益呢？

而另外一个方面，在互联网时代，由于信息的传播迅速，性骚扰话题一旦曝光便会收到大量的媒体流量的关注，而在这里又会出现，作为当事受害人，我们如何把握什么时候寻求媒体的帮助，什么时候停止接受采访减少舆论影响。因此程度的把握与收放，作为第一次亲历者又如何去把握？如果当事人不行，我们又去寻求谁的帮助？

这个时候有人会说，我们可以去寻求律师的帮助啊！而这个时候，又出现了新的问题。根据弦子的说法，在中国的刑事律师，以男性为主，而性骚扰案件本身对于男性律师的吸引力本身不够高的同时，男性律师与女性受害者之间的沟通本身存在一定的问题，男性律师如何与已经受到侵害的女性进一步更好的沟通？这都是问题。

同时，尽管我们看不到数据——又有多少人能够去拥有律师资源呢？以及又有多少人，负担不起这样的律师的费用。这个时候，我们的目光会投向公益组织。中国有没有给予女性援助的女性公益组织？有没有提供相关免费或是廉价公益服务的律师事务所？有，但少得可怜。

弦子为我们提供了中国法律援助的现状。在整个中国，只有千千律所、源众服务平台致力于女性受到骚扰之后的法律援助，而一直致力于这一方面的律师，也只有郭建梅、吕孝权、李莹、万淼焱、几位律师。

而作为微博的女性话题博主，在这个过程中，她们也很难去寻求相关的机构支持，她们只能通过自己的私人关系去联系熟悉的律师或是之前联系过的律师进行沟通，寻求援助。

这个数据确实令人触目惊心。当女性受到性骚扰的现状之下，我们能给予女性支持的法律方面的社会支持，致力于这方面发展的仅仅只有3个律所，6位律师。

（郭建梅律师）

而另一个问题，是宣传问题，像是海绵宝宝的时间当中，成为社会热点的案件，也没有得到相关的社会援助支持，而更多看不到的，又如何去寻求？

而在这里我们谈到了另一个话题，就是妇联。中国的妇联在女性权益方面，会给予哪些帮助？

在这里弦子提到了广东妇联、广东省妇联机构有稳定的400-500名合作的律师，对女性与儿童的相关法律问题提供支持。同时，妇联也有雇佣的相关社工，当你在遇到与司法机构沟通过程中遇到阻碍的时候，社工会帮助你去进行沟通。

而在这里提到的第三个横向的话题，就是性少数LGBT群体。在这里科普一下LGBT的概念，指的是女同性恋者（Lesbians）、男同性恋者（Gays）、双性恋者（Bisexuals）与跨性别者（Transgender）的英文首字母缩略字。1990年代，由于“同性恋社群”一词无法完整体现相关群体，“LGBT”一词便应运而生、并逐渐普及。

在国内，针对LGBT群体的援助公益组织都能够给予性少数群体更多的支持，这一部分我们大概简单聊了聊，我们在后续会作为单独的一个文章发表出来。

在结束了两个横向话题的沟通后，我们开始了第二个话题的讨论，即社会给予的心理援助。

在这个话题上，色阿分享了她的独特经验。

前段时间，色阿参与了央视的一档节目，而同样参与的有王凤香老师。王凤香老师是火箭军总医院心理科副主任医师，心理学专业博士，毕业于北京中医药大学，近年来在研究关于女性受到性侵犯后的心理援助的相关事宜。在那档节目之中，色阿跟随王凤香老师的指引，完成了一次心里康复运动，她是这样说的：

“最开始是类似催眠的放松，之后让我去想象我曾经不敢去想象或是做噩梦时候的场景。之后，她鼓励我们，在重现的场景之中去做点什么。对性侵犯者说不，对性骚扰者说不，我感觉我会知道，现在的我会更有勇气，如果再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我能够勇敢的去反抗，这叫做改写回忆。”

（王凤香博士）

分享完这一段经历后，我们谈到了中国有没有专门针对受到性侵犯之后的女性或是男性的心理干预治疗师？起码在这一次节目开始之前，我是完全不知道的，而色阿作为一名从业者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告诉我们的是，很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去百度搜索了一下相关词条，发现我找到了一个“春风网”的心理干预援助的公益组织，但也只看到了一个，我不太清楚其覆盖范围又或者是能够支持的数量有多少，但是确实得承认，我们在这一块，确实是存在很大一部分的缺失的。

我们仍然缺乏，专门针对女性性侵之后的心理干预咨询师。

而建立在这两个缺乏：法律援助缺乏，与心理干预缺乏的背景之下，色阿和弦子有讨论到，其实作为性教育组织，如果可以成为转接的纽带，让更多的青少年少女们了解到法律援助从何获取，心理干预从何获取，成为一个「中转站」，是我们未来可以努力的方向。

在这个话题结束后，弦子引入了另一个，关于名誉权的讨论。

第五个议题：“我们在鼓励女性站出来的时候，在微博勇敢说出你的经历的时候，女性是承担风险的。这个风险就是名誉权风险，因为你在公共空间发表了针对他人评论，你就要承担这一部分名誉权的风险。而在中国，作为名誉权的被告方，我们需要去证明，我们只是在陈述事实，不能有任何情绪化的表达对他们造成的伤害。这是个悖论。”

这与弦子的个人经历有关。在朱军案中，弦子起诉了朱军，而朱军也起诉了弦子。而起诉的理由，正是名誉权的损害。

这里弦子给我们介绍了中国关于名誉权的司法情况。首先，在美国，如果告诉法官报告侵犯了他的名誉权，需要原告去证明，例如在性侵案件当中，被告方的发言，是除了针对性侵案件的发言之外，存在例如故意抹黑、处于商业目的等其他动机，则才能够算作侵犯名誉权。因此在美国的名誉权案件并不多，举证动机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困难。

而中国在名誉权的判定上更偏向应该的司法体系。原告的举证责任较少，需要被告方辩护自己的发言完全是出于性侵事件的发言，而不是有其他的目的。一个是原告证明被告，一个是被告承担更多的辩护责任。

因此，在这样的判定之下，受侵害的女性一旦在公共空间发表了相关事件，就要承担成为被告方，侵害施暴者名誉权的风险。如何解决？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10：40 聊天进入末尾

第六个议题：我们性教育的现状，与整个女性援助的发展未来应该前往的方向？

色阿简单介绍了一下她们目前的课程体系，其中包括了生理知识、亲密关系、性行为的相关知识（避孕套的使用与卫生巾等）、性侵与性骚扰四大块内容，基本覆盖了从生理层面的基本的社会层面的内容，而我们也一直认为，性教育机构与相关女性援助的机构或个人，在未来越来越紧密是趋势，也应该这样做，不管是让性教育机构本身成为一个信息的中转站，还是说，通过性教育，鼓励更多的男性或是女性参与到整个女性运动中来，性教育本身的作用都不可忽视。

而针对律师短缺与心理咨询师缺乏的问题，我们也进行了简单的讨论，例如色阿提出了我们可以通过记录律师的公益时长的方式，让律师能够提供一定的咨询服务，而弦子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例如作为女性机构，给予援助律师更多的媒体曝光度以此提升律师的知名度，形成良性的互惠互利的运转，以及鼓励更多的女性律师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以及鼓励更多的女性进入到律师行业，给予女性更多的法律援助与支持。

而作为大学生的海绵宝宝，则认为应该让更多的性教育的课程真正进入校园，让大家能够看到，女性今天所生存的现状，以及今天社会救济方面的匮乏，鼓励更多人加入到整个女性运动中来。

作者结语：

尽管今天2小时的直播，我们已经聊了很多东西，但还是有些其他东西想和各位说一说。

在中国，女性最经常用到的私护用品卫生巾，在中国的征税改革之后，保持了最高的13%的税，而避孕套等用品，则在中国属于不征税的部分。横向对比在这一块做的更加优秀的国家，例如苏格兰在2020年2月25日，向所有女性提供免费的生理用品。尽管直接降低增值税不等于直接导出价格的降低，但从税种来说，是否应该将其列入如特殊医用品等一类的免税名单？

还有我们没有深入聊到的一些更加敏感的话题，例如你想去报警，家长的阻挠，与报警之后舆论场或是你身边的人对当事人的质疑，所造成的二次伤害会有多大？我们如何才能做到，在不对女孩子产生二次伤害的前提之下，真正帮助到她们，去尽可能的保护她们的隐私的同时，为她们争取到应有的权益？在国外，有保护隐私的一键报警的网站建立。

而更贴近身边的案例，海绵宝宝所遭遇的下药案的当事男生，在七月底八月初已经以“存疑不捕”的原因而释放，亦没有保留案底，现在正常上学，甚至连学校的学位取消的处分都没有收到。下药没有成功，他承担的成本仅仅只是一份道歉书与被拘留了一段时间。

往后延伸，最近的罗冠军事件，当事女生以“性侵”为幌子进行攻击，最后道歉其实没有，利用女性话题的关注度，博取眼球的方式，这样的诬告在未来，我们又应该如何杜绝或是尽量的避免？

在直播的前一天晚上，我朋友和我谈到的话题，我们确实关注了职场、大学、青少年，但又有谁，正在努力关注那些在家庭当中的母亲妈妈们？她们亦不应该是我们在女性运动中遗忘的群体。

很多问题，悬而未决，女性运动，也道阻且长，我们需要做的事情，仍然还有很多。

我们一直在致力于用分享去改变世界，在未来，我们可能会与弦子或是莓辣又或是其他的机构一起合作，去推动一些援助网站的建立，一旦你受到了性侵或是性骚扰，可以立刻联系到相关的律师，或是相关的心理干预支持，打破信息的壁垒，让所有人，都能够第一时间得到帮助。

如果你能点击在看，或是转发本篇文章，都是对于女性运动的进一步支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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