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与城愁

      ——钟晴诗歌深读

读到深读诗会——钟晴诗歌选辑32首，总体评价是：她的诗歌深受《诗经》的影响，继承中国诗歌传统，风格上清新纯静、主题鲜明、饱含深情、形象及物。思绪和联想飞翔在南粤大地的山水之间，题材游走于城乡之间的乡愁与城愁，乡愁是对故乡记忆的眷恋或思念；城愁，是从乡间走到城市里的困惑、调试、融入、思考，这种情绪需要时间修复。主题是乡情、亲情、爱情。过去很多人写诗是“愤怒出诗人”、“热恋出诗人”，而钟晴是“忧愁出诗人”、“郁闷出诗人”。

钟晴诗歌中，“乡愁”之词，成为高频率热词、关键词，包括有些诗歌的题目：《和一朵黄花风铃木诉说乡愁》等。所谓乡愁，是游子对故乡记忆的眷恋或思念。中国诗歌传统中，有“若为化得身千亿，散向峰头望故乡”的士大夫之愁。也有“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游子之愁。钟晴来到一个两眼一抹黑的城市，没有任何关系，不认识一个人的陌生社会，可她依然愿意从熟人社会来到陌生社会的深圳打拼。深圳是个移民城市，90%多的外乡人都有这种游子乡愁。钟晴诗歌32首中，开篇3首《当我面对故乡的山岚》、《故乡》《西林河潺潺流过》，就是写现代乡愁的诗，写生活在异乡的孤独，思乡的愁苦。有一位诗人写了《为什么都喜欢回故乡》，指的是某些成功人士的衣锦还乡。深圳与家乡城乡之间的距离使得她在诗歌中不断倾诉对家乡的怀念和追寻。钟晴喜欢回故乡，是因为乡音是最美的，她遇到挫折时就回望故乡，寻找生命中的力量。在不少诗篇中，“乡愁”一词，高频闪现，表达诗人的游子思乡之情。

说到愁，也有“偶闲也做登楼望，万户千灯不是家”的民工之愁。当初，“东西南北中，打工来广东”。打工来深圳，来宝安，来龙岗。流水线的艰辛，出租屋的忧愁，这种民工之愁，钟晴诗歌《孩子，回家》充分表现，她选择的题材是个全世界都关注的事件。钟晴在诗歌题记中铺垫： 某年，先后有 13 位 FSK 工厂的员工跳楼自杀（一名割腕自杀），造成 10 死 3 伤的惨剧。 本该是青春阳光的年轻人，前仆后继地定格了自己的生命。

一跳！二跳！三跳！

……十三跳！

一场扑向大地的飞翔

 

钢筋水泥

桎梏花样年华

流水线上

转动着麻木不仁的青春

 

“打工仔、外来工、农民工……”

头顶着不断变化的有色帽子

怀揣这个城市的暂住证

小心翼翼行走在都市边缘

 

 “孩子，回家！

回家……！”

 “你答应过妈，

回家过年的呀！”

“家乡的路有大路小路

孩子，你怎么就迷失回家的路？”

 

 

一跳！二跳！三跳！

……十三跳！

请停止这场亵渎生命的比赛

 

台资老板利用剩余价值的压榨、工作的巨大压力、生活空间的挤压，生命意识的淡薄，跳楼自杀者对社会和亲人的责任意识欠缺等，钟晴渴望飞翔的人儿：挺起你坚硬的脊梁 /直起你结实的腰板 /你看家乡的香樟树活得多好 /藉着爱与信念，昂首挺胸/直面惨淡人生。表现了城市发展过程中的残酷性和社会病态的主题，钟晴以悲悯的心情借一位母亲呐喊：《孩子，回家》！

在钟晴诗歌中，也有“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文人之愁。南宋万俟咏《长相思》：

一声声，一更更。

窗外芭蕉窗里灯，

此时无限情。

梦难成，恨难平。

不道愁人不喜听，

空阶滴到明。

这首《长相思》，堪称是南宋最凄凉的听雨词了。是典型的文人之愁诗词。

万俟咏无非是孤寂，秋天的夜晚，万物都在雨中消散，词人只听得到雨的声音，四下望去，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一张不属于自己的床。仿佛，这个旅馆的房间，就成了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这种环境里，所有的声音，都被放大，所以词人才会对雨点敲在芭蕉叶上的声音格外敏感，同时心中的各种愁苦也被无限放大，不禁使词人产生自艾自怜之感。万俟咏因为屡试不第、异乡漂泊、亲爱的人分隔两地，他早已不堪愁苦，灰心、相思、迷茫的情绪在他脑中千回百转。他多么想睡一觉，做一个好梦，来暂时避开这些情绪，可是雨声却偏偏扰人，所以万俟咏感觉愤恨难平。

他不由得怨怪起这夜的雨，也不管忧愁的人，不喜欢听，淅淅沥沥，在空旷无人的台阶上滴到天明。雨下一整晚，人愁一整晚。

整首词无一处是雨，但却感觉雨无处不在，卷裹着漫天的愁思，与此人的愁绪夹杂在一起，化成千丝万缕，在那个夜晚扩散，扩散至千百年后的如今，依旧是挥之不去的愁。

古人万俟咏是“闲愁”，深圳人因为生活的节奏快、工作的压力大，是“忙愁”，是“城愁”。钟晴生活经过了温饱期之后，仓廪实，知礼仪，会追求更高层次精神生活，诗歌的阅读欣赏与写作，也是精神生活享受的一种，这也是现代人的文人之愁。例如《穿行在方块字的河流》，成为她文人精神生活生活的一部分：

置身于词语的秘境之中

我听到善恶树打开的咒语

在翠绿的针尖上颤动

 

穿行在方块字的河流

我捡起祖宗留下的宝石

探寻世间的万事万物

想象渐次铺开，情感覆盖虚无

 

所谓幸福

就是在赶往春天的长河里

与一排排分行

与不分行的文字相遇

让双眸穿透黑夜

让石头长出花朵

在城乡之间，钟晴是“诗歌的候鸟”，穿行在方块字的河流，想象渐次铺开，情感覆盖虚无，这就是她的精神生活、幸福生活：与一排排分行/与不分行的文字相遇/让双眸穿透黑夜/让石头长出花朵。钟晴意识到庸常的事物中藏着生活的真谛与诗意，诗性地生存比写诗更为重要，这是她的文人之愁中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

钟晴诗歌的写作有一个显著特点：形象及物。钟晴认为，她写深圳系列，从植物的角度出发，将自己所处的大时代以及对事物的认知密切联系起来，思想情感通过描绘形象或者意象，具象地表达出来。诗中多有写“叶”的意象：落叶、莲叶、艾叶等。在《与梦有关的艾叶》中：

当我再一次

近距离倾听艾叶

发自肺腑的心跳

仿若回到多年以前

那个欲见还羞的约会

 

艾叶的呼吸

沿着三月一点点蔓延

沉默多年的言词再次鲜活

与我心有灵犀地对望

 

“我从没改变爱的方向！”

那一瞬的感动

是清泉流经荒漠

是花树迎风颤动

 

倘若朝夕相伴也是一个梦

从一片叶脉到另一片叶脉

需要多少路径

诗人用拟人化的手法：近距离倾听艾叶/发自肺腑的心跳。艾叶见证了她的恋情，如艾叶沉默多年的言词再次鲜活时，朝夕相伴也是一个梦，她在寻思：从一片叶脉到另一片叶脉/ 需要多少路径，能解相爱之美梦?

对应于乡愁，必然也有“城愁”。一是乡愁其实也是城愁。是来到城市后，融入新生活中矛盾交织的不适应，而对过往乡村的习惯与适应的回味与回望，这种乡愁产生于都市的母体。钟晴谈到，自己的诗歌创作题材主要由爱情、亲情、乡情以及深圳当下的生活组成。许多深圳移民从乡间走到城市里的那个群体是在“愁乡”，也是因为找不到融入感的“愁城”。反映城市生活的诗歌主要有：《木棉花在深圳怒放》《一切皆有可能》《每一片落叶都有自己的宿命》《来自先祖时代的暗语》《穿行在方块字的河流》《代购》《和一朵黄花风铃木诉说乡愁》等。钟晴的《木棉花在深圳怒放》，以木棉花隐喻那些在生活中因为城愁，跌倒又爬起来的女子，给她们赞美、鼓励。请看《和一朵黄花风铃木诉说乡愁》：

把乡愁这个词

送给前海路上那一朵黄花风铃木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银铃般的笑声，灿烂了整个天空

惊讶于这个来自巴西的外来妹

这么快把异乡当成家乡

 

春天才冒骨朵

就在前海路上忙碌

把整个街区染成属于她的黄颜色

想起去年的初来乍到

隔着冰凉的空气

也能触摸到她的伤口

我递给她一杯水和一抔土

据说是治愈乡愁的良药

她挺了挺身子安慰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她死于萧瑟冬季

又重生于春回大地

机会总是青睐不服输的人

“来了就是深圳人！”

她眨巴双眼，俏皮地模仿着

根须扎入这一片土地

这里的城愁，钟晴诗歌写的是故国之愁：来自巴西的外来妹/ 这么快把异乡当成家乡。但她也是经过萧瑟冬季阵痛的：想起去年的初来乍到/ 隔着冰凉的空气/也能触摸到她的伤口。因为她的坚持，机会总是青睐不服输的人，巴西的外来妹根须扎入这一片土地，融入了都市。

二是乡愁因城愁而生。愁城因愁乡而起，乡愁的完整意义，应该是“城乡之愁”，没有归属感：穷在闹市无人问（城愁），富在深山有远亲（乡愁），这两句俗语可以形象概括钟晴游走于城乡之间的困惑，这种“双愁”产生于都市的母体。陷入“回不去的乡村，进不去的城堡”的困境，在这个移民城市，不少人成为边缘人，没有身份的认同，找寻自己的精神家园，有归乡的尴尬。其实，人生经常处在两难的选择困境，诗性地生存比写诗更为重要。在《一切皆有可能》中，写一个美丽的北妹的城愁：她是北方的候鸟，南下深圳：比柳蒿想得更多 /曾经的皑皑白雪 /是碎碎念念的乡愁 。

“比柳蒿想得更多”，如果不切实际，好高骛远，包括“南方的热浪就要袭来”，外部环境的不适应，水土不服。就会——

她在深圳的街区追逐春天

风从四面八方压过来:

“这里不适合你！”

她在陌路挣扎

伏地而生，不争不抢

家园意识的淡薄、精神寄托的皈依、归乡的尴尬，在矛盾交织的斗争中，使北妹坚韧不拔，磨砺斗志：

夏来，她露出羞涩脸庞

美人的俏皮被时光照耀

”一切皆有可能！”,

她的轻声细语，划过一道光亮

 

北妹终于融入城市，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形象表现了一个打工妹的精神历程。

为什么都厌烦了城市？诗人李立屏以此为题写了一首诗：

就算是节假日

也未必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

人世间单纯的交往

恍惚都断了来路

一年打拼到头，过了元旦

就像三月的样子

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鸟语花香其实早就告诉了你我

那只是花鸟的事

东篱采菊，南山踱步

大概要到退休之后

可是犁不犁田，牛不耕地

就只是一块锈铁、几根木头、盘中之餐

心中有梦，眼里有远方

才值得起早贪黑

背井离乡

《为什么都厌烦了城市》

最后三行，就是诗题的答案，钟晴就是因为文学梦、深圳梦而怀揣诗和远方来到都市打拼的，沧桑、孤独、隐痛，让诗人体会了生命成长中的痛与美，也收获了奋斗的成果。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总之，乡愁与城愁，梦想与现实、此岸与彼岸 ，成为钟晴诗歌相互对称、相互映衬、相互关联的诗歌境界和精神世界。乡愁是过去式，可以记住、留住；城愁是现在进行式，我们要面对，要解决出现的问题与矛盾，要不断调试，消解忧愁，洁身自好，贴地前行，把生活规划的很有诗意，平安生活，快乐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