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惠凯
玖富最近成为资本市场上热搜词，不仅年内股价大跌九成，且旗下平台被曝出回款逾期现象。究其原因，与P2P行业面临的“三降”要求、疫情冲击等诸多因素有关。与此同时，公司与人保财险之间的23亿互诉纠纷也引人关注，至今诉讼仍在审理中。
玖富是一家在美国上市的中概股，其旗下的多个P2P平台自今年7月底以来出现了回款逾期现象。Wind数据显示，玖富今年以来股价大跌九成，目前仅有0.91美元/股。《红周刊》记者从投资人处获悉，玖富目前出现的困局主要受P2P行业“三降”要求、疫情冲击等诸多因素的影响。
从2014年开始的蒙眼狂奔，到如今全行业清退，P2P行业目前仅剩下十几家平台尚存。此前为求生存，2018年后多家头部平台赴美上市，但如今股价普跌，退市风险急增。
玖富旗下平台提款出现逾期现象
持续几年的P2P行业爆雷潮已近尾声。在8月中旬播出的央视《部长共话》节目中，银保监会主席郭树清表示，网贷平台从最多时的5000到6000家逐步清退，至今年6月底只有20多家在运营。而在郭树清提到的20多家平台中，就包括了在美国上市的玖富公司旗下平台玖富普惠。
从事理财投顾服务的信予莱希理财规划师事务所负责人聂先生向《红周刊》记者表示，玖富旗下的悟空理财、玖富普惠等多个平台从今年7月下旬就开始出现提款延迟的问题，目前回款进展仍停留在8月初。
8月25日，《红周刊》记者陪同两位出借人来到位于房山区金融安全产业园的玖富办公室。该产业园内有多家互联网金融公司，北京网贷行业协会和房山区金融办也在该园区内办公。在看到记者一行人后，园区保安即主动询问“是来找玖富的吗？”
上述出借人告知《红周刊》记者，自8月以来，有很多出借人已多次赴玖富在朝阳区和房山区的办公室寻求沟通。
面对主动找上门的出借人，有玖富员工坦言，确实出现了回款分配的逾期，“自7月底以来，原来的T 1提款模式周期逐渐拉长”。一位负责接待的男士表示，截至彼时，只有8月5日前到期标的的出借人才能提款。
“目前网贷行业的监管环境很严格，整体行情也不好。”一位自称是客服主管的女士如是说。对于导致逾期的其他原因，她未作出相应解释。
就在出借人近期不断上门寻求沟通的同时，网络上也陆续出现不少有关玖富何时兑付的内容。譬如新浪微博上，认证用户@肖婕Jamie在9月5日发言表示，“很多人说回款了，不好意思，我没有，却压根就没有回。8月5号、9号、10号、12号、9月2号的，一笔都没回”，“玖富也没有明确答案”；有着8万多粉丝的@研报精华也在9月7日坦言，玖富确实出现了逾期，并建议其他出借人“向人民银行和北京市长热线打电话反应，督促金融办监督玖富尽快出方案”。
全行业清退、疫情冲击、高利贷等因素激化危机
那么其待回款余额有多大呢？
公开资料显示，玖富旗下平台的标的存续期最长为48个月，不少标的目前尚未到期。《红周刊》记者从出借人处获悉，玖富旗下平台的待回款总额可能在300亿元以上，而对此说法，记者也试图采访玖富方面，但尚未获得回复。
玖富旗下平台为何会出现提款逾期情况？聂先生向《红周刊》记者分析称，主要有如下原因：1.在P2P行业全行业清退的监管要求下，行业整改要求“三降”，因此优质借款人逐渐减少，而无法回款的劣质资产则随着“三降”政策执行、在总业务规模中的占比越来越高；2.期限错配，部分标的资金回收周期长，而出借人为求安全，往往会选择较短的投资期，客观上产生了“多笔短期资金匹配长期标的”的现象。加之后续募资无力，就会有兑付逾期风险；3.玖富旗下平台的底层资产不少是消费贷、消费分期，受疫情冲击，很多借款人无力还款；4.部分借款人恶意逃废债。由于玖富旗下平台的实际借款成本较高，有的标的年化成本超过36%，在近期玖富出现风险后，有借款人试图以“年利率超过36%”为由，拖延乃至拒绝还款。
具体来说，尽管玖富旗下平台的承诺年化收益一般不超过10%，但在此之外，其还收取高额的服务费、中介费用。《红周刊》记者从借款人处了解到，以借款88000元为例，如果选择12期(即一年)，则玖富旗下平台还会收取撮合咨询服务费8600元、服务保障金(类似于坏账准备金)约10700元，最终还款在12万元以上，且期限越长，咨询服务费和服务保障金越高。简单测算，玖富旗下平台的实际年化成本可能超过了36%，而这也就存在“砍头息”的嫌疑。按照最高法的司法解释，对于超过36%以上的借款成本，债务人是有权拒绝还款的。
事实上，近年来有关玖富的投诉也是高居不下，投诉问题主要包括利息高、恶意骚扰、套路贷等。在最新的21CN聚投诉年度诉讼排行榜上，玖富的投诉率高居第4位。
《红周刊》记者获得的一份出借人在9月初和监管部门的电话沟通录音显示，对于超过180天未还款的逾期情况，玖富的坏账率在4.5%左右。表面上看似不算高，但聂先生却透露，实际上玖富的坏账率远远高于报表披露的数据。“按理来说，逾期180天的标的就坐实了坏账，但玖富不是将标的终止，而是继续将标的转让给其他出借人”，如此一来，就掩盖了真实的坏账率。
除了玖富的P2P平台，在展业过程中，其他尚存的P2P平台也存在类似的高利贷、滥用客户信息等问题。《红周刊》记者留意到，在新浪网黑猫投诉平台上，今年以来，有多则投诉和信贷“砍头息、暴力催收、盗取用户信息”等问题，有借款人借了3.7万元，却被要求偿还7万多元，而这其中就包括了数千元的“资料费”。
利好消息不断，股价年内仍暴跌九成
玖富堪称是互联网金融行业的先驱，其成立已14年之久。2014年后，受益于P2P行业的“大跃进”，玖富得以快速扩张，并切入消费金融、分期业务。2015年，玖富上线“玖富钱包”，用户可以通过玖富钱包实现房租、旅游、教育甚至婚恋等多种分期。在当时的发布会上，玖富创始人孙雷直言，要从大学时代就培养学生的分期消费习惯。2016年，玖富又提出了向“科技金融”发力。不过其后随着P2P行业式微，玖富在2018年启用了“玖富科技”品牌，旗下有万卡科技、火眼征信、玖富AI中心、一链数云等业务，意图在智能风控、区块链、赋能银行等业务方面有所作为。同年3月，玖富先后与中国太平、中国人保达成合作，这意味着，这年开始保险公司会对借款人的信用风险背书。
2019年8月，玖富于纳斯达克成功上市，募资近亿美元。同年9月，玖富官宣将入股湖北消费金融股份有限公司。银保监会官网今年5月份的公告显示，湖北消费金融股份有限公司注册资本由5亿元增至9.4亿元，玖富子公司新疆特易数科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持股比例达到了24.47%。此次入股，被外界解读为玖富意图通过持有消费金融牌照而在“后P2P时代”转型的重要举措。另据玖富官网信息，玖富旗下还有玖富证券，其为香港证监会持牌法团，主要从事港股/美股交易服务。
今年8月底，玖富发布通稿称，为响应中央关于“双循环”的发展格局，玖富将“新消费、新财富、新科技”作为战略升级的抓手，借助公司已有的成熟金融消费用户流量切入消费场景；此外，8月中旬，前唯品会首席技术官黄彦林正式加盟玖富，出任玖富集团CTO，同时兼任聚优惠电商事业部CTO，负责玖富集团整体技术战略规划及管理。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利好消息不断下，玖富近两年的业绩表现却不令人满意。Wind数据显示，玖富营收从2017年的67亿元下降至2018年的56亿元和2019年的44亿元;净利润先由2017年的7.23亿元上升到2018年的20亿元，紧接于2019年亏损了21.5亿元。去年末，公司还计提了21亿元的坏账准备。或正是在业绩突然变脸下，玖富股价从年初至今已跌去了9成，目前仅有0.91美元/股。
在股价持续下跌中，玖富的财报披露也是“姗姗来迟”，到今年6月中旬，玖富才公布了2019年报，且至今尚未公布2020年一季度和上半年的财务数据，如此情况也引起了一些出借人的担忧(中概股不强制披露季报，不过部分互金中概股如趣店、小赢科技还是披露了2020年一季报或中报)，猜测公司业绩很可能进一步恶化。
此外，以往爆雷的P2P平台中不乏有“资金池”现象，以及客户资金和平台资金混同、或挪用客户资金情况存在。《红周刊》记者掌握的多个与金融办/玖富客户的电话录音均显示，玖富应该不存在资金池。有玖富员工表示：公司注册资本不会用于填充对出借人的资金缺口。然而，这种说法又与部分出借人的“刚兑”信念存在冲突。由于玖富旗下平台的出借资金被拆分为大量小额标的，大部分到期的借款目前还能偿付，因此出借人也在缓慢回款，但如后续AMC（资产管理公司）无法尽快到位，则出现“爆雷”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大。
吸引明星代言、前银监会高官加盟
在此前P2P行业快速扩张的过程中，有不少P2P公司往往会请一些明星代言，以获得良好的引流效果，但随着金融收紧、P2P公司陆续爆雷下，这些进行代言的明星也被出借人声讨责任，而玖富所请明星也未能免俗。
2018年，玖富选择胡军为代言人，并出任首席体验官。胡军为知名硬汉路线男星，曾主演《天龙八部》等热门电视剧，并参与了湖南卫视爆款综艺《爸爸去哪儿》，而《爸爸去哪儿》正是玖富旗下的悟空理财选择的广告投放平台。
《红周刊》记者注意到，湖南电视台曾和多家P2P平台有着“不解之缘”。譬如2019年爆雷的网利宝，其代言人就是杜海涛；2020年爆雷的爱钱进，其代言人之一则是汪涵。这两位知名主持人均被出借人喊话，要求对平台爆雷承担责任。如今，胡军的微博下也被刷了大量与玖富相关的评论，留言者向胡军宣泄不满，并喊话其应主动承担责任。
在玖富人事变动层面，杨晓军2016年加盟玖富并任职总裁一事引起轰动。杨晓军曾是银监会创新部副主任，参与制定中国互联网金融相关监管意见，后任证监会基金监管部产品处副处长、投资监管处处长。另外，杨晓军还曾任陆金所副董事长、党委书记。然而在2020年4月前后，玖富总裁杨晓军、董事Flynn Xuxian Huang均宣布辞职。数位高管在股价出现暴跌时辞职，让人对其背后故事好奇。
与中国人保财险因23亿纠纷互诉
AMC公司曾涉风华高科财务造假
在近几年P2P公司清退大潮中，玖富之所以能生存至今，和中国人保财险、太平财险合作，并引入履约保证保险是关键一步。按照合作协议，借款人如逾期时间小于6个月，且购买了保险，则保险公司会履行代偿责任。但在今年6月中旬，玖富公告称，子公司因合同履约问题起诉中国人保旗下的人保财险广东分公司，要求人保财险赔偿未付服务费及滞纳金约23亿元。
6月14日，人保财险回应称，对于与玖富在合同执行中出现的争议，也已向广州中院向玖富提起法律诉。人保财险要求玖富返还合作协议项下已支付的部分服务费和利息，并认为无义务支付未付服务费。对于此次诉讼，《红周刊》记者也试图联系玖富和中国人保方面，均未获回复。
有知情人告知《红周刊》记者，互诉原因可能与双方对标的资产的归属权认定分歧有关。“在借款人逾期后，人保已对逾期标的的兑付履行了信保业务。那么这部分逾期标的/债权、及对应已收取服务费的所有权就归属人保，借款人后续也应向人保来还款；但玖富却坚称，其作为最初的撮合方，服务费应属于它。”此外，还与政策变动有关——2019年11月，银保监会下发了《信用保险和保证保险业务监管办法（征求意见稿）》，与原有监管文件相比，新规删除了“网贷平台信保业务”，其后险企便收紧了与P2P公司的合作，人保也不再对之后到期的合同履约。双方的诉讼已在9月中旬开庭，庭审结果尚未公布。
人保究竟赔付了多少资金？在2019年11月召开的投资者见面会上，人保董事长缪建民回应称，玖富的未到期余额为45亿元，收9亿元的保费赔付3亿元；另一个P2P大客户宜人贷未到期还款规模为41亿元，12亿元的保费中赔付了9亿元。
据人保2020年中报，今年上半年营收3102亿元、同比小幅增长，但归属母公司股东的净利润为126亿元，同比下跌18.79%。股价方面，截止9月17日，中国人保A股股价年内下跌了10%，表现弱于中国人寿、新华保险和中国平安。
面对不可预知的风险，玖富也在积极行动。
红周刊》记者获悉，玖富的自救方案预计在9月底前出炉。另外，自8月底以来，出借人之间流传着关于“玖富即将和AMC达成合作”的消息，不过至目前一直没看到正式公告。一段出借人和玖富员工的现场聊天录音显示，为稳定出借人情绪，并考虑和资管公司的谈判保密性，玖富方面不便就此公告。由于玖富的待回款规模很大，因此可能会引入3~4家不良资产处置公司。但出借人对此也有疑虑：除了和AMC的谈判进展不明外，担忧AMC借机压价，导致兑付打折。
《红周刊》记者获悉，目前已和玖富达成合作的是顺亿资产，后者已介入金樽系列产品的处置。据其官网显示，顺亿资产是经财政部备案、银保监会核准的具有不良资产处置资质的“宁夏首家地方金融资产管理公司”。顺亿资产对P2P资产处置有着丰富的经验，此前曾参与过微贷网的清退。
值得一提的是，顺亿资产曾牵扯进风华高科的财务造假中。据广东证监局在2019年11月发布的《行政处罚书》，风华高科在2016年斥资5500万元购买宏信证券发行的一项理财产品，理财资金最终转入顺亿资产。顺亿资产受让了风华高科5470万元的应收账款，再以支付受让款的名义将收到的款项全部转回风华高科。基于此，广东证监局对风华高科、及时任董事长/总裁/董秘等高管予以警告并款。
“互金”中概股遭资金抛弃
不止是玖富,前两年密集在美上市的多家中概股互金公司，也均被二级市场投资者抛弃。据《红周刊》记者不完全统计，2017年11月以来，有和信贷、乐信、趣店等10多家互金公司在美股上市，除点牛金融外，其他几家公司股价的今年年内跌幅均在30%以上。业绩上也不容乐观，点牛金融、爱鸿森、和信贷、玖富、信而富2019年处于亏损状态(据Wind)。部分公司还面临退市风险：微贷网的股价略高于1美元，玖富、小赢科技、爱鸿森股价均不足1美元。小赢科技已在5月份收到纽交所的通知，由于其股价低于标准，需要在2020年底前将股价调整至合规标准。
整体来说，网贷机构数量、参与人数、借贷规模已连续26个月下降。在9月14日的银保监会新闻通气会上，银保监会普惠金融部副主任冯燕表示，截至今年8月末，全国在运营网贷机构仅剩15家、比2019年初下降99%，借贷余额下降84%，出借人下降了88%，借款人下降了73%。
就监管而言，在出借人的普遍印象中，P2P行业的监管方是地方金融办，自今年8月以来，有不少投资人赴房山区金融办寻求沟通。不过据《红周刊》记者获得的一段9月15日的沟通录音显示，疑似房山区金融办的一位男员工向出借人解释称，严格来说，P2P行业的监管单位是属于人民银行，至于金融办的“服务”更多重在风险化解，而不具备真正的监管权。另外，《红周刊》记者还了解到，从2018年底开始，银保监会普惠金融部也负责对P2P行业的监管。
（本文刊发于9月19日《红周刊》）
（文章提及个股仅做举例，不做投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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