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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日夜》:懂得人间烟火,方知家国情怀

张力卜See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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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影院前,对《武汉日夜》颇有疑虑:

首先,新冠疫情是2020年最重要的新闻事件,各媒体轮番聚焦,几乎穷尽了所有讲述的可能,再拍成纪录片,还会有人看吗?

其次,在网络视频冲击下,让原本就不太受关注的纪录片处境更难。以2019年为例,中国全年生产故事片850部,纪录片才47部,比动画电影(51部)还少。其中26部纪录片进入院线,总票房仅1.5亿元,远低于2018年的5.3亿。随着网络视频生活化、个人化的讲述方式普及,“真实”已被重新定义,则纪录片该何去何从?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武汉抗疫是一次伟大的集体行动,作为纪录片,理应呈现出足够的诗意与激情。可一旦落入主题先行、粉饰生活的陷阱,又会引发真实性的“塌方”。对于创作者来说,这实在是一个两难选择。

所以,在影片开始前,心中已默默地、提前给它打了个6分(10分制)。

疫情结束就回家

肯下笨功夫,才会有好电影

然而,《武汉日夜》还是打动了我,因为它的拍摄方式。

《武汉日夜》忠实地记录了抗疫过程中几十位普通人的故事,他们职业不同、性格不同、阶层不同,却意外被疫情锁定在同一空间中。一般来说,日常生活缺乏戏剧性,硬讲成故事,往往会给人造成“不真实”的感受,而在“不真实”的平台上,很难摆放价值。

对此,一般有两种处理方式:其一,搬演:搬演是一种独特的纪录手法,即“真实再现”,就是让当事人重新扮演曾发生的故事,在纪录片的历史上,《北方的纳努克》《夜邮》《911》《中国工厂》等经典之作均使用了搬演。在搬演与真实之间,一直存有争议,但事实是,几乎所有纪录片都离不开搬演,只在使用程度上有区别。过度依靠搬演,肯定会引起观众不满。其二,直接电影:即法国著名电影理论家安德烈·巴赞所热捧的纪实美学,它要求创作者像“墙壁上的苍蝇”那样,冷静、忠实地记录,尽可能使用长镜头。直接电影依然重视纪录片的故事性,可“墙壁上的苍蝇”毕竟趴不了太久,所以这种影片多聚焦在重大事件上。

《武汉日夜》更多地采取了直接电影的拍摄手段——它的故事性更多是镜头捕捉而来,而非搬演,这使拍摄过程变成漫长的捕猎过程。

这是一件吃力却未必讨好的事。

可爱的婴儿

说“吃力”,因为在跟踪过程中,有的人物会“跟丢了”,只好放弃;有的人物会突然拒绝合作,只能中断;有的人物在结果时可能逸出常理,只好删掉……即使遇到那些具有典型性、愿意配合的人物,也需长时段跟踪,以从海量素材中发现故事性。直接电影的素材量与成片量有时可达50:1,而《武汉日夜》中绝大多数镜头是在传染区完成的。这样的笨功夫,如今还有多少人愿意去做呢?《武汉日夜》体现出了一种难得的匠人精神。

说“未必讨”好,因为直接电影由细节组成,在故事进入高潮前,部分观众会觉得节奏慢、琐碎。直接电影是挑观众的,真正的纪录片爱好者从《武汉日夜》一开始便会感到眼前一亮——要的就是这个调子,要的就是这个味道。

太多细节,闪耀着光彩

可以说,《武汉日夜》是从海量的素材中,“刨”出来的作品,所以它在细节上,有难以替代的光彩。

李青儿夫妇接到小企鹅

首先,来自生活本色的克制感:《武汉日夜》拥有足够多的采访量,无需把“宝”押在“爆点”上。它来自生活,即使达到故事高潮,也能做到不滥情、不肉麻,不会像故事片那样刻意积累矛盾、制造冲突。

比如在片中,医生向患者家属通报患者去世消息的两段,本是难得的“苦情戏”,可《武汉日夜》却处理得波澜不兴。当医生将遗物交给家属,随口问道:“身份证不在里面?”患者家属回答:“不在,他的身份证在我身上。”这其中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况味,根本无法设计出来,只能在实际生活中遭遇。

其次,呈现出疫情的残酷。在《武汉日夜》中,有的当事人未能抢救成功,特别是一位护士的父亲,也没能挺过疫情。非常时期,一切从简,从医院到火葬场,没有仪式,没有送别。护士凄惨的哭声,被忠实地记录了下来……也许有人会问:把别人的痛苦记录下来,有意义吗?会不会与“抗疫胜利”的主题不协调?

护士长办公

在《武汉日夜》中,医务工作者因长期穿戴防护服,导致面部等出现疱疹,甚至溃疡;在抢救室中,垂危者痛苦的呻吟;在病房里,患者的绝望……正是这些似乎残酷的画面,让观众对疫情有了更深入的认识。事实上,疫情是无情的,把它造成的伤痕藏起来,就无法理解它的危险性,也就无法理解武汉人民究竟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其三,礼赞了平凡的爱:在《武汉日夜》中,当丈夫看到妻子在短信中说“真想活下去”,突然泪奔;当妻子逐渐康复,仍留在隔离区,夫妻二人只能招手致意……从装扮看,他们都是普通的劳动者,丈夫不是帅哥,妻子不是美女,他们的装扮不拉风,家中又是如此狭小拥挤,可他们却将爱阐释得淋漓尽致。

类似细节在《武汉日夜》中比比皆是:录音机中,孙子用背古诗词鼓励垂危的爷爷;老军人终于能尝出食物的滋味,说“这就算吃了满汉全席”;驰援武汉的医生回归前,像拍打朋友那样拍打着诊疗设备……

细节是会说话的。这些纯净、精致的细节,是“笨功夫”给予《武汉日夜》的回馈。

讲好故事,不等于好纪录片

重视细节,重视个人讲述,在今天,绝大多数网络视频也是用这种方式拍摄出来的。可从网红吃播,到达人秀,乃至B站,精品却不多。

这说明,只有直接电影是不够的,好的纪录片还应有更深的思考。

涂盛锦曹珊夫妇睡车里

吃播式视频的短板在于,它们只是把基层民众的劳动简单地转化成炫酷的视觉图像,将其娱乐化。观众看到的只是美食出锅的畅快,辛苦的处理过程被压缩成炫酷的刀功、勺功,成为大快朵颐的前戏。

直面普通人,而不是消费普通人,取决于用什么样的眼睛去看。换言之,就算同样是“墙壁上的苍蝇”,看到的东西也是不一样的。

《武汉日夜》看到的:出在方舱医院中,依然认真准备高考的小患者;是一群陌生人,为了让每个孕妇都不被感染,组成志愿车队,深夜为大家服务,他们甚至找不到合身的防护服,有人裤子太长,垂到地上,只好拖着走;是终于战胜病魔的爷爷回家后,又成了孙子的噩梦——不得不继续背诵古诗;是一直笑对病情的患者,得知父亲去世后脸上僵硬的笑容;是怕传染孩子,每天只好在汽车里过夜的医生夫妻……

疫情后的武汉樱花

《武汉日夜》能看到这些,因为它有一种悲悯,一种尊重,一种对人间烟火的敬意:正是那些普普通通的人们,托起了国家,正是他们的奉献、坚持、勇气,还有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就是我们能最终战胜疫情的根本力量。只有真正理解他们,才配说家国情怀。因为家国情怀从来不是空洞的,它有非常具体的内涵。

毫无疑问,纪录片应该讲故事,但不能被故事绑架,变成为讲故事而讲故事,《武汉日夜》最成功之处,就在于它超越了“讲个好故事”的层面。

突发事件总会过去,诗意却能长久传承

《武汉日夜》还有一点值得关注,就是它的诗意。

援汉医疗队队员田定远

纪录片以真实生活为素材,展现的是真人真事,但什么是“真实”,取决于对生活本质的理解。真实电影创始人让·鲁什曾说:“纪录电影不应该纯粹的记录现实,应主动地挖掘真实。”镜头中的真实只是生活表象真实,更深的真实藏在人们内心,等待激发。

事实上,对生活理解越深入,就越会发现,生活的本质是诗意。

在《武汉日夜》中,大量采用了陌生化的手段,从而在“真实的”影像上制造出陌生感,促成了诗意的达成。

比如在疫情中,两名志愿者相爱结婚,镜头没有聚焦在双方的表情上,而在在结婚证打钢印上,女生不断抱怨,男方没花什么钱就得了一个媳妇,可当他们在街上穿行时,女方的脚步还是透露出喜悦的信息。

再如即将痊愈的妻子面对手机摄像头,跳起了舞,为了抢救,她的头发被剃光,虽然那不是最美的她,却是最快乐的她。

疫情下的武汉街道

援助武汉的上海年轻医生即将回家,通过视频和爷爷、奶奶通话,说回去要拍一张全家福,老人耳背,没有听懂,不得不用模糊的回答来掩饰。即使他能听清,可能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拍一张全家福?当《武汉日夜》最终定格在这张全家福上时,故事便升格为寓言:全家团圆才是最美好的,在疫情中,这么多的医务工作者、志愿者、劳动者之所以在默默奉献,之所以能战胜各种困难,正是为了守护更多家庭的团圆。

这些似乎寻常的镜头,仔细品味,其实充满了陌生意味。不夸张,不喧闹,不拔高,不煽情,同样可以产生催人泪下的力量。常说大事件要有大创作来匹配,但事实上,很多大事件之后虽有创作,可真正的大创作却不多。《武汉日夜》提供了一个新思路:突发事件总会过去,而诗意却能长久传承。

发布于: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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