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卫平忆擂台赛:与小林光一永生难忘的一盘棋

聂卫平忆擂台赛:与小林光一永生难忘的一盘棋
2021年01月17日 15:57 体育综合

  (据 棋牌大师头条号报道)

  第22届“农心辛拉面”杯世界围棋团体锦标赛特别的活动——“围棋传说国家对抗赛”于15日在线上打响,6名棋界前辈受邀参加。其中中国队代表聂卫平和日本队代表小林光一于1985年的中日擂台赛上曾有过一盘使聂老“终生难忘”的对局,本文将从聂卫平自传与专访中节选出聂卫平本人的亲述,来尽可能展示出这盘意义重大对局的原貌和聂卫平老先生当年的心路历程。

  本文出自《聂卫平全集》之擂台狂飙系列

1985年聂卫平对阵小林光一1985年聂卫平对阵小林光一

  人生能有几回搏

  我已成光杆司令了。横在面前的却是日本三员大将,肩上的担子重啊!刚送走小林光一,我就收到妻子孔祥明的来信,她在大同听到刘小光失利的消息,就立即给我写信了。“现在看来,担子要落在你肩上了,你要相信自己,争取三连胜,你有能力战胜这三个日本棋手,关键是发奋努力。陈老总提出的赶超日本的重任,应该在我们这一代实现,不要拖到下一代。”

  这封信给了我很大的鼓舞,我这人一向自信,但这时要我去三连胜,我也觉的自己难堪此重任。胜藤泽秀行先生当然问题不大,他毕竟两三年没下棋了。但他前边有两员大将,有人戏称是“双保险”,要撬开这“双保险”绝非易事。不过我想,不管怎样,一定要把小林光一打下来,我忘不了他那个誓言,当时我就在他边上。

  我也想起了容国团(中国第一个乒乓球世界冠军)曾讲过的一句话:“人生能有几回搏!”现在不搏,更待何时!

  拼搏不等于蛮干,得有充分的准备。对小林光一,我已经相对了解,这几个月基本上都在研究他。要是在平时,我会觉得这种了解已经足够了,但现在我觉得不够,因为帮别人准备和自己准备毕竟不完全一样。

  于是,我翻箱倒柜,把家里的书柜、队里的库房统统搜寻了一遍,把能找到的小林光一棋谱全部找了出来。从开局到中盘到官子,我一点儿一点儿地解剖他。参加擂台赛的队友们,没参加擂台赛的陈祖德、华以刚、罗建文也都来帮我一起研究分析。

  那一阵,我脑子里满是小林光一,他的棋风、他的棋路,睁眼看见他,闭眼也看见他,走路想着他,吃饭也想着他。有的棋我已经摆了成百上千个变化,仍感觉意犹未尽。

  有人跟我开玩笑,说我走火入魔了。那时候我在路上遇上很多熟人,我也看不见,因为脑子里正想着棋呢!有时我在吃着饭,忽然想到一步棋,便三扒两咽的,赶紧将饭菜塞进肚子里,跑回宿舍去研究。好几次已经躺下睡觉了,突然想起了已准备的棋有缺陷,又一骨碌翻起来,重新研究至深夜。有一次真的发现了自己已经研究了很长时间、摆了上千个变化的一着棋有问题。

  我还对小林光一的性格与心理进行了研究,而且特别研究了他输掉的棋。那一年他胜率颇高,大概只输了六盘棋,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研究他为什么会输,输在哪里。

  我发现,小林光一下对角型布局输棋比较多,我想,我对他的这盘棋如果我执黑先行,我可以逼他走对角型布局。我设想了各种各样的布局方案,华以刚对我说:“我认识你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你如此认真地做赛前准备。”

  是啊,因为我还从来没有挑过这么重的担子!过去中日棋手交锋,都是八个人一齐上阵,一字排开向前冲。虽说每人摊到的火力不一样,但在一个集体里,互相依靠,心里总是要踏实得多。这也可能是我们有些棋手在一对一的比赛中经常输给日本棋手的缘故。一个人坐在对局室里,周围静得什么都听不见,那空气都好像变得有了分量,压力要比八个人坐在一个大房间里大得多。1982年,马晓春、曹大元、刘小光、邵震中等五个人与日本棋手进行一对一的新秀对抗赛,就是每次去一个人下三番棋,结果,除了邵震中外,其他皆败。如果他们五个人一齐上阵与日本五名棋手进行对抗,我想成绩会好得多。这方面日本棋手比我们强得多,因为他们大赛时,基本上都是一盘棋一个房间,习惯了。

  而现在我对小林光一还不只是比赛方式带来的压力,更主要的是要面对一个下疯了的对手。江铸久5连胜时,一位日本高手说,这时候的江铸久比林海峰还难对付,所以,我得做百分之一百二十分的准备。

  我戒了酒,还戒了牌。戒酒对于我来说没多大困难,因为我平时酒量不错,但平时在围棋队里的食堂吃饭,本来就没有酒喝。但戒牌可不容易,因为我这人就爱争胜负的游戏,业余可说只有一个爱好:打牌。这时,除了偶尔与中央领导打打桥牌外,我在别的场合全不玩了。

  这样的日子差不多过了两个星期,我却像过了两年,感到无比充实。这两年,我常有一种“自己不行了,该知难而退了”的感觉,当我把最后一个冠军——新体育杯输给马晓春后,我并没有感到特别的难受。而在这两个星期,我的青春又像回来了,我似乎又回到了1972年、1973年那两年的活力。

  。。。。。。

  我已经20岁了,还在北大荒修地球。我这个人天生的笨手笨脚,再加上有先天性心脏病,操镰刀拿锄头全不行,割麦子,人家割完一垅了,我才割倒三分之一;割豆子,人家割到地头回来了,我才割了半垅地。和我同去的知青,一天最多能割到1万米,我玩命也才割3000米。到了地头,我全身像散了架,瘫倒在那里,连路都走不动了。

  但我很迷棋,一坐到棋盘前,一进入那个黑白世界,我便如鱼得水,立即成了一个聪明人、一个强者,常会涌现出各种奇思妙想。

  什么是幸福?当时我体会:一个人的聪明才智得以发挥出来,使上劲儿,就是最幸福不过的事了。所以1973年,我觉得使我终于找到人生归宿的幸福时刻。

  1985年8月,我已经33岁时,居然又有了20岁时的活力。一个新的目标出现在我的面前,这个目标使我产生了希望,产生了完成陈毅元帅等老前辈遗愿的重大责任感。

聂卫平在中日擂台赛聂卫平在中日擂台赛

  绝地反击小林光一

  1985年8月25日,我出发去日本的日子。头一天晚上,暴风骤雨,气温骤降,25日早晨我们出发时,风雨仍未停歇。

  这天适逢国手战开幕,我希望围棋队里别去人送行了。在旅客入口处,新体育杂志社的陈铮一个人与我们告别,她祝我胜利归来,她要等我的好消息。

  这次是擂台赛东飞时最冷清的一次,那风雨更是增添了几分凄凉。后来新体育杂志社总编辑郝克强在报道里说,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而我却因为这行色的冷清,反而没有了压力。我对郝克强说:“对小林,我有信心,要再赢加藤,怕精力顶不住。”老郝说:“赢了小林,我们就胜利完成任务了,这是原来定的指标啊!”的确是这样,这是原来定下的目标:调出小林光一算基本完成任务;打败小林光一就算胜利完成任务;打败加藤正夫是大胜利;打败藤泽秀行,那是特大胜利了!

  这时,我心里不知为什么涌出这么个念头:“要是我能赢小林2目半,我就有希望再赢加藤!”

  到达比赛地热海已是晚上7点。我们下榻的暖海庄是个日本式的旅馆。这些年我常去日本,觉得睡榻榻米自有它的舒服处。尤其是旅馆里有温泉,那日本式的温泉浴,泡在池子里真舒服,一天的旅途劳顿顿时消除。

  藤泽秀行先生和武宫正树九段都赶到热海来了。秀行先生来这里我是想到的,因为他是主将;武宫正树来,我则没有想到。他对中国棋手一向很友好,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一段输得太惨了,特地赶过来慰问慰问呢!

  第二天,主人邀请我们外出观光,说是秀行先生也去。秀行先生和我一样,不爱出外游玩。他到北京很多次,每次来哪儿也不去,不是下棋,就是谈棋。这天,他要陪我去游玩,我当然不能不去了。热海的风光的确很美,看着湛蓝辽阔的大海,蜿蜒起伏的小山,我的心胸也为之开阔了不少。

  不只是有意还是巧合,我们被领到一个名叫扇崎展望台的地方。这是一个平台,屹立在海边的悬崖上,高达70多米,下面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传说以前许多被逼上绝路的日本人,专门赶到这里来自杀。因为在这里只要纵身一跳,便坠入大海。于是它也成了有名的自杀之地。

  现在平台临海的那一面,已经修起了高高的铁柱子,用钢化玻璃围起来了,自杀胜地成了旅游胜地。但触景生情,我仍然联想到,中日围棋擂台赛我们也被逼上绝路,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8月27日,我与小林光一的比赛开始了。本来我们与日本人比赛时,大家穿西装,这天却特地穿了一件绣有“中国”二字的红色运动衣。

  后来,日本记者问我,为什么要穿运动衣比赛?我回答道:这是为了运气好。实际上,我穿运动衣,是意味着要去拼搏,那“中国”二字将激励我的斗志。不过,选那红颜色,却是为了讨个好运气,在中国,红色是喜庆的颜色。

  那真是一场艰苦的比赛。虽然一开始,我如愿猜到黑棋,并且按照事先设想的布局进行布阵,将局势导入小林光一不喜欢而我特别喜欢的局面。针对他喜欢实地的特点,我首先占了三个角,围了一个边空。直至吃中饭,我的形势还是不错的。

  谁知吃过饭后,小林光一经过长考,竟置我的打入于不顾,突出奇兵转向右路。小林光一真不愧为日本超一流棋手,反客为主,以攻为守的战术掌握得炉火纯青。

  近年来,我常在比赛进行到一半时,便感到脑子发木,思维迟钝,输掉了许多本该赢的对局。后来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是脑缺氧所致。因为我有先天性心房间隔缺损,向心脏回流的缺氧血液会混入新鲜的血液流向全身。经测试,下棋到后半盘的紧张关头,江铸久心脏跳速基本和平时差不多,而我则是每分钟要跳170次。因此医生建议,在重大比赛中,下午最好吸吸氧。这次就让我带了一个保健氧气瓶前往日本。

  比赛进行到下午,中盘恶战开始,小林光一想分断我两块棋。我默默思考着对策,但就是想不出妙着,我想我该吸氧了,便去开氧气瓶。其实开这个氧气瓶并不复杂,由于我满脑子全是棋,把来之前学会的开瓶方法全忘了。

  我赶紧走到棋桌前接着下棋,结果弈出一步罕见的废棋。华以刚一看着了急,结果他由于紧张也忘了开瓶方法,幸亏随行记者、新体育杂志的张家圣救了驾。

  我吸氧后感觉头脑清醒多了。我一看形势的确是紧张了,前半盘我辛辛苦苦经营出来的优势,眼看就要烟消云散了。我开始思考扭转局面之策,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我也搞不清思考了多长时间,抬头看了看表,已经用去约一个小时了,但我还是没有想出万全之策。我先应付了一手,想利用小林光一的思考时间继续去想。后来,我决定选择一条虽然很危险,但对方也容易犯错的路。

  果然,我的努力成功了。小林光一手软了,错过了一个稍纵即逝的历史性胜利。我终于度过了难关。第二次吸氧时,我的心情已经镇静多了,我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但面对着这样一位强手,我丝毫也不敢松懈。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收官,最后几步棋还是未能尽善尽美,损失了3目半,好在前边小林光一也犯了不少错误,我的优势较大,最后以2目半之优胜出。

  复盘探讨时,小林光一不断地自责:“太奇怪了!”、“真不像话!”不久,来人请我和他与观看大盘讲解的棋迷见面,小林光一语气低沉地说:“今天我没法跟大家见面。”那样子非常难受。

  难怪啊!在那之前不久,藤泽秀行先生曾领着他和加藤正夫握手宣誓:谁要是在擂台赛中输了,谁就剃光头。那宣誓的照片,我在日本《围棋俱乐部》杂志上见到,他们的样子颇为轻松,没有一点儿要剃光头的意思。

  还有,小林光一在中国棋手面前还从未输过呢!这位日本超一流棋手,与中国棋手交手20多局,还从未输过!我这个人一向不信邪,我认为我们和日本超一流棋手之间并没有那么大的差距。有许多盘棋,我们曾处于优势,有的甚至已经快赢到手了,最后输掉的原因并不完全在技术上,而是在心理上。不相信的力量,优势了还犹豫紧张,最终被对手抓住机会,逆转了。

  现在我终于冲击成功了,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我高高兴兴地来到了讲棋大厅。这天的棋由秀行先生主讲,大厅里坐满了棋迷,他们从日本各地赶来。这次比赛之所以要安排在这个时间和地点举行,是因为日本一年一度的围棋大会正在这里举行,日本棋院总觉得在这样的场合举行中日围棋擂台赛的闭幕式,非常有意义。在这种气氛中,也难怪小林光一不愿意出来和大家见面了。

  晚餐后,我感到既兴奋又疲惫,洗了个澡才觉得好了一点,我们同去的四个人在房间里以茶代酒,举杯庆祝。当时我便有一种预感,觉得还能胜加藤正夫。和来之前的预感一样,我赢了2目半!陈毅元帅的英灵在保佑我呢!

  战胜了小林光一后,那种临战的亢奋状态怎么也抑制不下来,就像一列高速列车,开足马力冲刺后,要一下子刹车是不可能的。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倒是想到了陈老总的期望和大家的嘱托。来之前我收到了许许多多的信,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信。过于有人说,一分牵动十亿心,我总觉得这是记者想出来的美词儿,这次我可是有所体会了。

  以上两章节选自《聂卫平全集》,在邓亚萍与聂卫平的专访中,聂老也对这盘棋进行了评价。

  邓亚萍:后来您有出过一次错是吧?

  聂老:本来我一直都掌控着局面,稍稍有优势,就是这步棋以后出现问题,略有点大意。这块白棋是要被我吃掉,但是我中间的,从这步以后的一大块棋,一直往上延伸是要被他都吃掉的,形成转换,转换之后,我空不够,差一点。他可以痛下杀手,痛下杀手的时候呢,(我)中间有一步棋,就想了将近有一个小时,但是因为我想那么长时间,对他产生压力很大,他就产生了一种幻觉,就觉得我可能都看清楚了。他结果就走了一个,看着很安全,结果其实就是直取灭亡的路,直接就输了。

  邓亚萍:可能让我们来讲,是不是就是想多了。

  聂老:是,想多了,他可能认为我看清楚了,他就没敢痛下杀手,后来在里头,他被我出了个妙手,直接损失两目。

  邓亚萍:所以赢在这儿?

  聂老:不不不,那时候他已经输了,但是是输半目。后来他损失了两目,最后我赢了两目半。我这是冥冥之中,感觉有人在暗示我,要赢两目半,我就说这就是陈老总在天之灵。其实那盘比赛最主要的是,我输了以后,中国队就全没了。后来我赢了小林光一,赢了加藤正夫回国的时候,那个方毅副总理到机场去接。

邓亚萍专访聂卫平邓亚萍专访聂卫平

  在农心杯传奇对抗赛23号的第二轮第二场中,聂卫平将对阵这位影响他一生的棋手小林光一,让我们期待两位前辈的精彩交锋!

  (棋牌深度报道组 跳跳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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