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咸湿贾宝玉到反叛失业生——回顾张国荣十部早期电影作品（上）

说起张国荣第一部电影，很多人以为是《失业生》或《喝采》，但其实是色情片《红楼春上春》（1978），由思远影业有限公司出品。那时张国荣出道没多久，想在电影界发展，刚好思远给了他一个机会。

1977年，李翰祥执导《金玉良缘红楼梦》，由林青霞、张艾嘉主演，大受欢迎。很多电影公司都想顺势而上，出品一部《红楼梦》电影。但由于难以超越李翰祥的版本，因此吴思远决定以色情电影包装，吸引观众。那时邵氏和思远都打算拍一部色情版的红楼梦，而思远比邵氐早开拍，由张国荣和黄杏秀分别饰演贾宝玉和林黛玉，票房不俗。

在香港难以看到这部电影，大概只能在网上看到一些片段。但日本人却很珍视这部作品。日本本身出产很多粉红电影，对色情片不以为然，更为此出品了封面精美的DVD，我们现时才有机会接触这部电影。

▲《红楼春上春》DVD

《红楼春上春》的导演是金鑫，他曾是《官人我要》（1976）的副导演，有拍色情片的经验。作为一出色情喜剧，《红楼春上春》没可能认真改编整部《红楼梦》，除了保留少许原著的经典情节，如黛玉葬花、黛玉失意过世和宝玉出家等，其余都是堆砌而成的无谓情节，当中夹杂许多咸湿小故事，从而制造床戏。

电影的内容松散，对主线轻描淡写。如林黛玉一出场就演葬花，在戏中跟薛宝钗有很多无聊的顶撞；片中刘姥姥出场一幕更是无谓。刘姥姥由魏平澳反串，男人饰演女人，占了全片的十几分钟，但内容与主线完全无关。虽说用色情电影包装，但又谈不上有多色情，相比李翰祥，他有不少风月片作品，当中的尺度更大。像《红楼春上春》电影最后一幕，虽然有裸女出场，镜头却大多给予周遭的和尚。

▲《红楼春上春》剧照

回到主线，张国荣在戏内演贾宝玉，人物设定像是痴痴呆呆的。在花袭人第一次来到贾府那一幕，张国荣一见到他就立刻强吻她，说道：“我要吃你的胭脂！”。虽然贾宝玉好色，但也未到猥琐，张国荣扮演的宝玉仍保留了少许纯真。

刘姥姥一幕后，贾宝玉无故被抄家，最后就出家了。入佛门前，大师要测试弟子们是否已脱离凡心，就找来几个裸女引诱他们，并叫小和尚在他们大腿上放几个鼓，如果没生理反应就无声，有反应就会发出声音。最后，宝玉的鼓没有出声，大师甚为欣赏，因为只有他没动凡心。但宝玉其实并不是没有生理反应，而是一开始已经打穿了鼓。这是张国荣在全片演得最好的一幕。

贾宝玉在戏的前半部分都是有点无赖的，最后剃度出家，还是改不了本性。电影完结在这幕，镜头定格在这个被人揭穿的样子，露出尴尬的笑容，十分过瘾。

▲《红楼春上春》剧照

以张国荣的名气，大家都想不到他曾拍色情片。在我们的认知上，很多大明星在出道时都会接拍色情片，如史泰龙和舒淇等都有接拍过，但都没有影响他们之后的发展。重看当时的访问，即使《红楼春上春》是张国荣的是第一部色情片，有好几场床戏他都亲身上阵，拒绝替身。这也反映了每个大明星在发迹时，都会经历这个阶段，在娱乐圈打滚并不容易。

张国荣后期的荧幕形象都是比较反叛、脱离传统的。虽然这只是一出喜剧，但也能从中看到他的特质。跟张国荣同期出道的陈百强，出道就是演一个小生、乖仔。张国荣则不同，他一出道就演一个古惑的好色之徒。以这角色作为演艺业的起步，跟其他演员走的路很不同，让人感觉专业。相比现时的男演员，大都很保守。

张国荣后来在薛家燕和黎小田自编、导、演的《狗咬狗骨》（1987）中客串。第二部有角色的电影是《喝采》（1980），由蔡继光执导。另一位主角是陈百强，是他第一部出道作品，曾在《你系得嘅》（1976）中客串。第三位主角是钟保罗。连同导演、编剧文隽和郑丹瑞，以及三位演员，这些影坛新人在《喝采》中开展了他们的演艺事业。

▲《喝采》宣传照

《喝采》是校园青春片，角色设定和故事都很纯情。陈百强和钟保罗演中学生，陈百强是玩音乐的，钟保罗则是个DJ。张国荣并不是他们的朋友，而是做反派的。陈百强那时刚出道，形象乖巧，在整部电影都贯彻了这个性格。因此电影真正的主角不是张国荣，而是陈百强，张国荣的戏份反而不多，他在这部戏出现的次数不能以场口计算，而是以镜头（Shot）计算。

▲《喝采》剧照

在戏中他也是玩音乐的，一直是陈百强的最大对手，大多在陈百强出场时成为他的对立面，专门揶揄、取笑他。除了校园戏，当中也有少许爱情线，就是陈百强和翁静晶这一对。这也是翁的第一部电影。他们的邂逅十分经典：他们在图书馆相遇，腼腆的二人隔着书本的空隙，你眼望我眼。翁静晶曾跟张国荣在电影上合作不少，但在这部戏他们并没有太多对手戏。翁静晶曾回顾，她很感激能与张国荣合作，后来她推荐张国荣去演《杨过与小龙女》（1983）和《第一次》（1985）。

▲《喝采》剧照

对张国荣来说，《喝采》是第二部比较多戏份的电影。虽然他只是个配角，但甚有气场。在电影中，他是在夜场上无人不晓的飞仔，是个叛逆青年，感觉有点像《哈利波特》中的马尔福。即使他常为难陈百强，却不会让人感觉无赖，反有种淡定的气质。

在电影的最后一幕，讲述陈百强和张国荣参加歌唱比赛。张国荣选的那首歌比较反叛，比较符合当年躁动的年代；跟陈百强刚刚相反，他选的是《喝采》，一首比较励志，教导人走正路的歌。而张国荣在台上卖力演出，唱的是反传统、摇滚的精神。以歌交代两个角色的性格，也是电影有心思的地方。

▲《喝采》剧照

这部电影的意义，除了在于各巨星的合作，也在于电影包含当时的流行文化，如陈百强演唱的主题曲《喝采》成为耳熟能详的歌曲。而钟保罗是当时是商业电台的主持，参与节目《六啤半》。很多演员都是在这部电影被发掘起的，如卢业瑂。她在戏中是陈百强的好伙伴，像个男人婆般在戏中打转。那个年代的电影都有共同之处，就是主角的戏份简单，像陈百强作为男主角，他的戏份离不开唱歌和弹琴，符合他的偶像形象。演戏部分都交予身边的角色，而他们都十分抢戏，为电影加添不少乐趣。

虽然《喝采》的故事简单，图书馆相遇的情节更是老套，这样的桥段也翻拍了很多次。然而几位巨星第一次合作，那个青春情调是无法再复制的。因此很多影碟都会用“三位巨星第一次合作，无法再复制的盛事”作宣传，《喝采》算是纪录了当时的经典。

1981年的《失业生》同是由陈百强、张国荣和钟保罗三人主演，单听戏名很容易让人想起德斯汀．荷夫曼演的《毕业生》（1967）──两者都是校园电影，都有“三宝”，是导演霍耀良的第一部戏。虽然有人批评此片抄袭味甚浓，但参考好的作品也不失为一种趣味，毕竟《毕业生》这部戏对电影界的影响太大了。

▲《失业生》海报

《失业生》看上去顺眼，因为制作成本高了，而且主角三人已在《喝采》合作过，保留了化学作用。《喝采》的故事简单，《失业生》的世界就复杂得多。陈百强和钟保罗是富家子弟，转到新学校时认识了张国荣。张国荣这次演的不是反派，三人成为朋友。

▲《失业生》剧照

跟《喝采》相比，《失业生》在写人物时设定了背景，令形象更丰富。中段讲到张国荣其实与他们很不同：陈百强和钟保罗来自富有家庭，会拉小提琴，修养很好；但张国荣的潇洒是扮出来的，因为他家境不好，要在洗手间工作赚取小费帮补家计；住的地方品流复杂，又会在床边贴满裸女的照片。张国荣的角色一直告诉观众，我不是正经的人，但也不至于会作恶。在戏中他有一个妹妹，张国荣很疼她，担心她没钱、怕她认识坏人云云。张国荣和陈百强的对比很强，令每个人都在该背景中有戏可演。

▲《失业生》剧照

而《失业生》的设定比更《喝采》写实。后者设定在男女校，角色关系比较单纯；而前者则设定在男校，包含了一种只有在男校才会出现的反斗事，像偷窥女老师、斗老鼠、赌钱等等，跟《喝采》那种纯情的校园生活是相反的。

电影多写了有钱人的世界，陈百强和钟保罗作为有钱人家的子女，其实没有自主权，反被父母掌控，生活充满压力。在泳池上的一幕，陈百强在派对上拉小提琴娱宾，如玩偶般站在池中央，看着池边的客人衣香鬓影。象是将《毕业生》这个世界套入去一样，泳池在《毕业生》也是经常出现的主题（Motif）。

▲《失业生》剧照

电影的后半部分亦出现了青春片中不可或缺的爱情线。陈百强认识了徐杰，二人形象都是十分纯情的。徐杰与女生在地下铁碰面一幕，导演用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镜头，不停围绕主角旋转，像拍MV那般梦幻。徐杰与陈百强上演的“地下铁碰着她”，之后在张国荣的《缘份》（1984）也出现了，再次成为经典桥段。

比较特别的是张国荣与情妇的感情线，情妇由邝美宝饰演。二人在酒店邂逅的一幕也是袭自《毕业生》中：当达斯汀·霍夫曼遇上罗宾逊夫人（Mrs. Robinson），一个黄毛小子喜欢上比自己大的女性，在酒店大堂相遇，同样有一份尴尬的情调。

这条支线使整部戏有了另一面向，一面是纯情的成长故事，另一面是轰烈的恋爱。电影后期的剧情进展得很快，因为后来张国荣和情妇相恋后被黑社会追杀，一部青春片加上如此多元素，看上去好像乱糟糟似的，但故事也因而丰富。

▲《失业生》剧照

除了更丰富的情节，电影的场景运用也很有心思，不知《失业生》是否第一部以圣士堤反书院作为校园场景的电影？圣士堤反书院现时为古迹，结构很有古典味道，很多电影都曾在此拍摄。而张国荣在戏中住的地方羲皇台，是古旧且有特色的唐楼房屋，《疯劫》（1979）也在此取景。可惜的是，羲皇台已遭清拆，我们只能在电影中重见它的面貌。

除了场景设计上花了心思，陈百强的车都很有感觉。它是由一群年轻人合作砌成的，充满美感，感觉很温暖，像一群青少年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有嬉皮士梦幻的感觉。

▲《失业生》剧照

《失业生》的场面调度亦很细致。其中一幕讲陈百强在上厕所时发现了张国荣的工作，发现原来他是个基层，课余要打工赚钱。张国荣觉得很尴尬，不想陈百强同情他，一气之下跑回家。他们一路跑到羲皇台，张国荣独自跑上唐楼，从二楼望着地下的陈百强，继而气冲冲脱下身上的白色制服扔向他。陈百强是个有钱人，现实生活中的社会地位比张国荣高，但在吵架这场戏上，位置却是张国荣在上，陈百强在下，这种转移的对比很强。

继《喝采》后，张国荣在1982年的《柠檬可乐》再次与蔡继光导演合作，上演另一部校园青春片，高志森为编剧。《柠檬可乐》跟之前提及过的电影最大不同之处，是主角变成四个女生，包括周秀兰、陈佩茜、露云娜和卢业媚。而张国荣虽是男主角，但不是电影的重心，而是主要围绕四个女生的青春故事，内容有点像同年出品的《靓妹仔》。

▲《柠檬可乐》剧照

这两部电影在上映时曾引来一阵轰动，在影评界产生了很多火花。特别是《靓妹仔》，这部青春电影提及了吸毒、卖淫和偷窃等青少年问题，影评界觉得这些内容太露骨，只是借青少年问题消费、剥削演员，而且有伤风化。《柠檬可乐》比起《靓妹仔》，情节没那么大胆，但也有到夜总会工作、在镜头前洗澡、甚至师生暧昧等情节，同样惹起很多争议。

▲《柠檬可乐》剧照

当时的影评人、教育界和记者举办了一次研讨会，回响颇大，同时间《电影双周刊》一连几期都有人撰文讨论香港电影的色情问题。本身那次研讨会的焦点在于《靓妹仔》，但因为《靓妹仔》的导演没有出席，《柠檬可乐》的导演却有出席，难免备受压力，编剧高志森后来更撰文表示感到被侮辱。虽然《柠檬可乐》遭受的批评没《靓妹仔》那么大，但都被卷在这个风浪之中。

▲《柠檬可乐》剧照

张国荣在《喝采》中的形象纯情，令人以为《柠檬可乐》同属纯爱青春片。但《柠檬可乐》当中加插不少盐花，如几个女生穿着泳衣嬉水；当中拍陈佩茜、露云娜洗澡时，只隔着一块磨沙玻璃。张国荣在戏中作为名校生，纯情的形象和《柠檬可乐》的剧情发展反差之大，更令影评界和教育界大为紧张。

反观《靓妹仔》整体的包装都是走叛逆风，在最后林碧琪与Peter仔的床戏，甚至有露点成份，反差却没那么大。《柠檬可乐》中段的校园生活是比较单纯的，如张国荣会带周秀兰去看外国电影，二人在排练话剧时互生情愫等，都是青春爱情片的常见桥段。

▲《柠檬可乐》剧照

《柠檬可乐》保留了青春片的浪漫情节，但也没有忌讳性的话题。八十年代的电影，少不免提及青少年的“第一次”。在《喝采》也有，当中钟保罗的角色更是十八岁以下的。在“第一次”之后会产生两个问题：一是未婚怀孕，二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在《柠檬可乐》，张国荣和周秀兰则在沙滩上演了“第一次”。

然而，此后张国荣就与周秀兰分手。另一主角露云娜也有这个问题，究竟她饮酒后有没有失身呢？性在青春中都是个不可或缺的话题，而现在的青春片，像近年的《哪一天我们会飞》（2015）和《以青春的名义》（2017）等，都没有提及太多性的话题。在《以青春的名义》中，以师生恋作主线，性的场景都是点到即止，十分保守。

▲《柠檬可乐》剧照

《柠檬可乐》的制作没有《失业生》和《喝采》那么精细，剧本没那么完整；跟风格相若的《靓妹仔》比，性的场景又不够激烈，论校园青春又不及前两部。尽管如此，《柠檬可乐》在编剧上有几处高明的细节值得留意。张国荣和周秀兰分手后，在校仍要演出一场《罗密欧与朱丽叶》话剧，这巧妙地以戏中戏的形式解决了很多现实生活的感情问题。这跟《半边人》（1983）的处理手法一样，用戏剧实践爱情，借戏中的角色向对方坦白，为现实生活寻求出口。

最后一场戏安排卢叶瑂跟张国荣做对手戏，而非周秀兰大闹张国荣，这免却了两个角色重复演出，因为张国荣跟周秀兰在做话剧时已处理好情感。而卢叶瑂的演技又比周秀兰来得自然，不用硬碰。张国荣在电影结尾结识鬼妹，没有对女主角从一而终，再次秉承张国荣在荧幕上的不羁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