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经｜张爱玲的性描写和林青霞的演技

那天看完三毛编剧的《滚滚红尘》，突然涌起了一个巨大的疑问，三毛看过当时还是传说的《小团圆》吗？问这个问题并不是空穴来风，还是缘起于1990年代台湾的张爱玲热。1990年代初期，不断有读者写信给皇冠出版社，问《小团圆》何时可以出版，编辑也几次三番写信给张爱玲，张爱玲告诉编辑还在修改中，说一定要尽早写完，不会再对读者食言。

皇冠集中了作者的大量手稿，肯定也有张爱玲的，并且有些零星的复印件散落江湖，三毛也是皇冠的主要作者，也许有机会能翻看一些？但我研究了时间后发现，这个完全是我瞎想，1992年张爱玲和编辑讨论《小团圆》的交稿问题的时候，三毛已经去世，完全没有机会看到。

她写作于1990年代的《滚滚红尘》的剧本素材来源还是张爱玲自己的小说和散文，包括胡的《山河岁月》，但非常奇异地是，剧本里描绘的张胡相恋的情事，与《小团圆》的描绘有几分类似，并不像胡自己描绘的那样奇情婉转，而是在热情中时常带有灰烬感，一种对爱的怯懦，但是又有几分义无反顾，可能原因还是张爱玲和三毛都属于女性的缘故——对爱情的认知有类似之处，当然《滚滚红尘》完全是三毛的，结尾那种荡气回肠的离别，和张毫不相干。

张爱玲自己说，“想表达出爱情里的万转千回，完全幻灭了之后还有点什么东西在”——她自己写的这么清楚，承认了她和胡的爱情。偏偏那么多人要翻案，要证实她一点不爱胡，也是奇观。三毛的电影里，有一段特别好看，就是韶华和章能才在抗战结束前夕的那段感情。

《小团圆》里，这时期两人已经过了爱情的高潮期：“从这时候起，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有大半年的时间，她内心有一种混乱，上面一层白蜡封住了它，是表面上的平静安全感。”但还是爱的，甚至因为想和胡在一起，愿意战争不那么快结束，特别本能的真实，也是因为她成年生活开始，大战就像固定的东西，一直在那里了。

电影里是表达的更柔媚，林青霞扮演的沈韶华躺在秦汉扮演的章能才的腿上，一叠声的追问：你到底是谁？你为甚么在我边？女人很容易骗哦？当下甜宠剧看多了的观众，甚至都完全不能明白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情，也不理解这巨大感情冲击下的迷惘感，甚至有人的弹幕写，两个人好油腻啊。

当然他们可能对那种冲出银幕的肉欲感更是反感。当下的清教徒思维训练，外加看多了庸俗甜宠网剧的僵化小脑，一定对接下来的镜头更不喜欢：能才对韶华说，我咬你耳朵好嘛？结果是韶华冲上去咬能才的耳朵，接下来是：“我们跳舞吧”。

穿着丝袜的林青霞站在秦汉的皮鞋上，两人在破旧的阳台上缠绕着舞蹈起来，外面是荒凉的天，越发显得“地老天荒”——彼时银幕下的两人处于热恋期，而且是经过了千辛万苦的重新走在一起，都不用演，就有一种默契感。

林青霞出道就演爱情戏《窗外》，不过琼瑶女郎就那样了，演不出个花来。反倒是她到了香港之后，戏路变宽了，各种角色都有，可能因为美，她扮演的角色一向是被人追的，或华丽或清纯，就是不妖冶，比较单调。这部《滚滚红尘》，还有部《梦中人》是例外，因为电影里爱情的不确定性，带有一丝恐惧，一丝担惊受怕，将银幕上的爱情变成了一种抽离出来的东西，更真实可感。爱情，本来也是危险的。

《窗外》

危险之外，还有肉欲，林表现的肉欲并不是脱，真的就是整个肉身的楚楚可怜。这部戏里动不动就哭出来，是一种处于恋爱高潮期的感情，总会想到自己和对方的关系，你是谁？我为甚么会拥有你？你会不会离开我？翻来覆去就是这些，只有经过真挚浓烈的爱，才会感知。这段时期的林与秦的感情有这部电影记录，也算不冤。

《梦中人》

过去我也觉得女二号张曼玉演的好，当然也是她会抢戏，可以后来一想，还是林好，如此真诚脆弱，角色始终有一种处于激情，濒临死亡的神秘气息，是很难再演出第二次的，后面的系列男装丽人的武侠片别提多无聊了，当然是她自己的事业第二春，可是在角色构建上缺乏价值。

导演严浩的结尾处理成大时代的悲惨离别，只不过不是张爱玲式的，张对大时代是本能的疏离和反感的。

更隐秘的性关系只适合文学表达，张爱玲写性的文字出神入化。“她恐惧地笑着问，他的头发拂在她大腿上，毛骖骖的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头。”

“兽在黑暗的岩洞里的一丝黄泉就饮。汩汩地用舌头卷起来。”——这大概是我看过关于性的最幽暗，最神秘的文字，还真是，性本来就是不能太平常化，太平常了就是打桩机。

林青霞在若干年后嫁给了商人，也是和秦汉百转千回后，无法在一起。不知道今后她自己会不会写到这段感情？她有种爽朗的山东人的气息，我记得看她说过，在拍摄《滚滚红尘》的时候，第一次在长春吃大卤面，肥肉片就生蒜，两者叠加会有种奇特的香味。在所有人都觉得张爱玲应该恨极了胡兰成，并且她自己也确实叫他“无赖人”的时候，在她的这部小说的结尾，她还是梦见她和他有了孩子，在蓝天下，松树林中的小屋旁，他们永远在一起。

爱情幻灭后，也真有点情感留存，不对此害羞，张真是一个对文学的尊重远超过了表面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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