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宏,你是某些人眼里的公敌
公元1630年,明崇祯三年,农历八月的一天,北京城万人空巷,人人围观一个杀人场面。所有人都在拍手称快,叫骂声不绝于耳。愤怒和兴奋扭曲了人们的脸,就连平素最慈善的人都变得面目狰狞。
兵部尚书兼任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袁崇焕被处以中国历史上最严酷的死刑——凌迟,大明最后的长城轰然坍塌。
在处死袁崇焕的过程中,这位昔日的民族英雄,曾取得宁远大捷、宁锦大捷的抗金名将,却成了人人争啖其肉的十恶不赦之徒。
袁崇焕之死,到底是冤杀、误杀,还是自取其祸,历史自有公论。但不管怎样,亲率关宁铁骑数百里驰援北京的袁督师,没有死在与后金的激战中,却死在了他效忠的朝廷刀下,并被他和他的战士们保卫的百姓生啖其肉,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讽刺。这一切,皆因袁崇焕身上的一个罪名——卖国贼。
被卖国或叛国罪名冤死的,袁崇焕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封建社会里,要整死一个人,最好的罪名是“谋逆”。今天的社会,要搞臭一个人,最好的帽子是“洋奴”。
在此次抗疫中声名鹊起的“硬核医生”张文宏,不知道踩了谁的尾巴,就因为号召父母们早餐不要给孩子喝粥,而要喝牛奶、吃三明治,便被千夫所指地骂为“洋奴”。
喷子们的逻辑很是清奇,估计是跟街上算命的瞎子学的。他们的“推理逻辑”如下:
大前提,凡说中国之外的东西好的,都是“洋奴”;小前提,张文宏建议吃洋早餐;因此结论是,张文宏是“洋奴”。
分析完喷子们的推理过程,我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坏了,本人当初学的是计算机,而且我无数次说过计算机比算盘好,不知会不会成为“洋奴”?
想到这里,我从床下掏出一瓶82年的可乐,正准备喝一口压压惊,突然又像触电一样给扔掉了——喝可乐会不会也有问题?算了,以后还是专喝豆汁好了,即便我很不习惯它的味道。
喷子们大多文化程度不怎么高,但我不相信,喷子们真的无知到不明白三段论推理的基本原则的地步——结论必须以大小前提成立为基础。
上述三段论推理的大前提成立吗?我想即便是最无知的人,只要良知尚存,便不会给出肯定的答复。
也许某些人会蹦起来大叫冤枉,因为他们从没做过上述推论,那只是我做的。所以,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控告我诽谤。
喷子们无耻归无耻,但人家从不无脑。他们也知道上述推论的大前提比放某种废气还臭,所以他们很“巧妙”地隐去了大前提,以达到混淆视听的效果。
但如果没有大前提,光靠张文宏推荐西式早餐,就能得出他“崇洋媚外”的结论?请觉得这种逻辑正确的人有种站出来,让大家看看所谓无知的下限。
此外,为了给“搞臭张文宏大计”再加把火,在扣上一顶“洋奴”帽子的同时,某些人甚至风马牛不相及地替他“算出了”(准确说应该是想象出了)每年180万元的收入,为了搞臭张文宏真是够拼的。
但我就不明白了,只要是合法所得,人家收入多少关你屁事?莫非在喷子们心中,科学家、医生、学者们都必须穷,否则就该人人得而诛之?没错,喷子们就是这么想的——你们受人尊敬也就罢了,凭神马还有钱?不行,我们喷子坚决不答应!
可问题又来了:随便一个二流明星或者一个稍微有那么点名气的网红,每年挣的钱都可能比180万多,而且他们还有名,妥妥的名利双收,为什么没见有人喷他们?这事儿太玄幻了,不科学啊,不科学。
某一刻,我忽然想通了这里面的道理。
巴尔扎克在名著《高老头》里有句名言:正人君子是大众的公敌。因为在巴尔扎克看来,《高老头》时代的巴黎,“遍地风行的是腐化堕落”,所以一个“不声不响,不愿分赃”的人(即巴尔扎克认为的正人君子),自然就成了那些蝇营狗苟之徒的眼中钉、肉中刺。
同样道理,张文宏这种人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证明着喷子的人生有多么失败,因此自然也就成了某些人眼里的公敌。
高尚的人看见高尚的人,想的是“见贤思齐”,因为可以向他学习。
而卑劣的人看见高尚的人,想的是如何把他搞倒搞臭,因为这样的人他们学不了,所以只有搞倒搞臭高尚的人,周围便没有了高尚的人,他们才能躲在众多的卑劣之徒中,不显山不露水,继续心安理得地卑劣着,“从此岁月静好”。
巴尔扎克在《高老头》里借“鬼上当”伏脱冷的口,对一心往上爬的穷学生拉斯蒂涅说:“在天才的威力之下,大家会屈服;先是恨他,毁谤他,因为他一日独吞,不肯分肥;可是他要坚持的话,大家便屈服了;总之,没法把你埋在土里的时候,就向你磕头。”其实巴尔扎克错了。
对于天才或者高端人才,许多人的确会恨他,但不是因为他不肯分肥,甚至不是碍了那些人什么事,而是天才或者高端人才让他们不舒服,欲毁之而后快。“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就是这么个意思。总之,要lou大家一起lou好了。有的时候,人性的阴暗一至于斯!
至于巴尔扎克认为“没法把你埋在土里的时候,就向你磕头”,也许在权力或金钱面前的确如此。但显然天才或高端人才不在此列,因为他们从未掌握过真正的权力或金钱。
因此,对于天才或高端人才,喷子和网络流氓们的原则是“没法把你埋在土里的时候,就把你放到聚光灯和显微镜下”。在聚光灯下,这些人的眼睛比黑猫警长的眼睛睁得更大、更像铜铃。如果能抓住你的一点毛病就好了,要是你“吹捧”了洋玩意那就更妙了,轻则可以冠以“洋奴”之名,重则骂为“某特”、“某狗”,唾沫星子即便淹不死你,也恶心死你。
还是当流量明星好。出轨了有人替你辩护,说是对方想出名勾搭的你;吸毒了有人替你说情,说那只不过是你为了寻找灵感;身上披了侵华日军的屁帘(旗子)有人替你解释,说不知者不为罪;在演的戏里像个面瘫,有人挺你说那不是面瘫,男的那叫“酷”,女的那叫“萌”;把角色演成了白痴,男的叫“天真无邪”,女的叫“傻白甜”。就连组团成了外国公民,粉丝们也选择集体无视,神奇地默契失声。
流量明星到底为咱们这个国家贡献了什么?是喷子和脑残粉们的就业,还是闪光的思想和精神财富?抑或是在面对灾难时候的最后防线?
在脑残粉们的眼里,流量明星们的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怕只怕他们不出问题。因为有时候不出问题就没有曝光率。
喷子们不骂流量明星,是因为流量明星是他们唯一的偶像和精神寄托。所以全世界没有几个自觉活得不如意的人羡慕科学家、艺术家、文学家、学者和企业家,还是那句话,这些离他们实在太遥远,而希望哪天时来运转成为明星的人却比比皆是。所以全世界选秀类的节目一个比一个火爆,中国似乎尤为突出。要是国内哪家电视台不搞个选秀类节目,出门都不好意思跟同行打招呼。
在这个价值观面目全非的社会转型时代,科学家、艺术家、文学家、经济学家,总之这个家那个家的成不了公众的榜样,而明星、网红却个个成了许多人心中的“励志哥”“励志姐”,一如某位由群众演员一戏成名的明星。
所以,中国今天的“艺考”火爆的程度,不仅超越了任何一个时期,也独领了全球风骚。自然,还有全球第一的“横漂”现象。
“北漂”、“上漂”、“深漂”反映了年轻人追梦的悲喜剧,有其积极意义。但“横漂”的火热程度,却绝非中国的福音。
让咱们回到主题上来。骂国王和总统是社会的进步,但骂科学家却是文明的倒退。
有时候,我真替鲁迅先生庆幸,因为他没有活在这个转型社会。翻翻鲁迅先生的书,用今天的眼光看,随处可见能将我吓出一身冷汗的“反动言论”。
比如,在《纪念刘和珍君》里,鲁迅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在《论睁了眼看》中,先生讲:“在这条路上,就证明国民性的怯弱,懒惰,而又巧滑。一天天的满足着,一天天的堕落着,但又觉得日见其光荣。”还有,“中国人向来不敢正视人生,只好瞒和骗”(同上)、“但他们(中国人)却不很向强者反抗,反而在弱者身上发泄”(《坟·杂记》)、“中国人不疑自己的多疑”(《我要骗人》)等等。
对了,鲁迅还“黑”过中医。他在《<呐喊>自序》中就讲过,“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的或者无意的骗子”。光这一条,放在今天,最起码给他按个“某特”的罪名,那是跑不了的。我估摸着,怎么着也得再给整几个名目吧,像“某狗”、“跪舔”、“汉奸”、“卖国贼”什么的,反正不能便宜了他。
哦,差点忘了,鲁迅在日本留过学,还有他二弟周作人和三弟周建人都娶了日本老婆,因此还得给他安排一个“日本爹”,让他滚回日本去,我广大“正义的”喷子们容他不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幸好,鲁迅没有活在当下。要不然中国就少了一个呐喊的斗士和一位文坛巨子,但一定会多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不,也许在今天,他只能成为一名网络写手,成天写些诸如“某明星成龙不敢亲近,刘德华不敢搂她的肩,身份曝光把大家吓了一跳”,或者“大妈带了个宝贝来做鉴定,专家说是假的。大妈轻蔑地一笑,问你知道我是谁吗?”之类的标题党“新闻”,混迹于各大手机新闻网站。
要不就写点“丈母娘过生日,开宝马的坐一桌,开奔驰的坐一桌,最没出息的小女婿问:开飞机的坐哪桌?”之类的三俗小说,混点稿费糊口,连做“汉奸”、“某特”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没人看他写的那些忧国忧民的东西,那种“破玩意”又带不来流量,还不如某网约车平台“杜蕾斯文案专员”写的“来,共享炮,了解一下”吸引人。
其实,真正欲将“张文宏们”搞倒搞臭的居心叵测之徒代表不了大众。在骂张文宏的人里面,绝大多数人只不过是出于对某些真正视中国为寇仇的人的义愤,就像生啖袁崇焕之肉的人们一样。
大多数骂张文宏的人,只是看到这么多人骂他,于是不明就里地跟着踩上一脚。毕竟在今天这个快餐文化盛行的年代,没有人会去思考为什么。因此,大众只是太懒了,懒得去了解真相。
但我常常在想一个问题:那些清醒的聪明人,为什么在这时候就没有几个站出来,为真理或常识说话的?特别是那些同样身为专家的人,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站出来,以权威的身份支持张文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只有钟南山同样讲了早餐喝牛奶、吃鸡蛋面包的话,算是间接支援了张文宏一把。
也许,真正的专家懒得讲这种属于幼儿园的小盆友都该知道的话,那在他们的专业里连ABC都不如。身为大专家,就该有大专家的“范儿”,要讲就得讲点大家都不明觉厉的话,讲常识太lou。
也许,清醒的聪明人不站出来说话,有的是自持身份,不愿意像街头小混混打架一样与喷子们论战,那是像我这样自认为没有什么身份、 只有身份证的人干的事;有的是不愿惹祸上身,毕竟喷子们的网络暴力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有的是自知骂不过喷子,毕竟要论打架骂街,君子是干不过流氓的,自古皆是如此。
只不过,大家如果都懒得说、不屑说,或者自持身份、明哲保身的话,岂不是要任由喷子和网络流氓们强奸民意?那时,留给孩子们的,除了无知、无良和无耻,还能有什么?
谭嗣同在戊戌变法失败后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不昌也。有之,请从嗣同始。”如果要还舆论一个清明,只能以网络流氓的风格对付网络流氓,以喷子的方式对付喷子(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那么,请从我始。
我还就真不信了,什么时候正气压不倒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