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旧事 | 赵声良:那年住在莫高窟前
敦煌研究院坐落在莫高窟东面的戈壁滩上。从莫高窟大门向东越过宕泉河,向北穿过一片树林就可看到敦煌研究院的大楼。
敦煌旧事 | 那年住在莫高窟前
1984年,敦煌文物研究所扩建为敦煌研究院,新办公楼的选址最后定在新树林以东的戈壁滩上。这里与窟区隔河相望,距离有1000多米,而在窟区通常是看不到这一片新楼房的,也就是说,从景观上没有影响莫高窟本来的外景,从环境、生态等方面看也与莫高窟区完全隔离开来。在当时,由于生活和工作上存在某些不便,这样的选址颇遭非议。而这些做法,现在看来是完全符合世界文化遗产准则的。可是在1983年以前的敦煌文化研究所,恐怕所有的专家都没有听说过“世界文化遗产”这个概念,他们仅仅是凭着长期以来对敦煌石窟保护与研究积累下来的认识,从保护石窟这个大前提出发而做出了这个决策。
1984年的敦煌文物研究所规模很小,全所职工只有70来人,办公区就在莫高窟前面的果园中。那时,我初次到敦煌,樊锦诗副所长坐着一辆旧式的北京吉普车专程来城里接我。我对莫高窟的一切都感到十分新鲜。记得到了莫高窟时已是傍晚,樊所长领我到中寺旁边的一排房子,其中有一件空房,里面只有两张床和一张桌子一个凳子,这就是我的房间。樊所长说:“这里比城市艰苦一点,这一排房子是我们20世纪60年代住过的,那时可是最好的房子呢!”后来又来了一位大学毕业生,我们两人在这间房子住了一年多。
敦煌旧事 | 那年住在莫高窟前
第二天起来,我才仔细看了看这间房子:土墙、土地,还有一个壁橱,地上是扫不完的尘土,索性就不扫,只要洒一些水,让土地湿润就可以了。门口是一片空地,不知是谁种了一些花草,看起来就像是农舍。天花板是用废报纸糊住的,可能是时间久了,露出几个黑洞。对这些黑洞我起初不太在意,可是有一次晚上睡觉时,一只老鼠不小心从黑洞那里掉下来,正好掉在我的枕头边,那老鼠顺势沿着被子里面我身边的缝隙向里钻,直到从我的脚边出去。等到我爬起来,老鼠已没了踪影。我非常生气,第二天起来决计要报复一下,于是和室友一起搜索,终于在床下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老鼠洞。我们就提了两壶开水,朝洞里灌进去,过了好久也没有看到反应,便在房间的附近转悠,不久,从房子后面另一个角落发现了一只湿漉漉的老鼠正一瘸一拐地向前爬。我们开心极了。
第一个冬天是不太好过的,平房里没有暖气设备,必须生火炉,晚上睡觉前要把火封住,不使它熄灭,才能既保持夜间的温度,又使第二天清早生火不太麻烦。可是我们都是南方人,不会封火炉,常常弄不好,到半夜火就熄灭了。夜间气温达零下十七八摄氏度,我们又冷又困,把所有的衣服都穿上,再把棉被压上,也挡不住寒冷,早上起来,鼻孔旁边都是冰碴子。直到那个冬天快结束时,我们才逐渐熟悉了封火的技术。
不过冬天也有冬天的快乐,我们可以买半只羊,找一口大锅放在火炉上慢慢地炖。用慢火炖出的羊肉,十分清香且柔软可口,而肉汤更是鲜美无比。清早喝一点羊肉汤,浑身就十分暖和。现在的饭馆为了节省时间和燃料,通常都是用高压锅煮羊肉,虽然也可以把肉炖烂,但那种微火慢炖形成的清香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敦煌北凉壁画菩萨(赵声良临摹)
第一次到莫高窟时,樊所长领我去见段文杰所长。段文杰先生是敦煌学界的著名专家,又是长期在敦煌临摹和研究壁画的画家。我在大学里就读过他的论文,看过他临摹的壁画图片,所以一直对段先生有一种崇敬以至敬畏之感。到了段先生家,发现段先生很随和,他身材魁梧,声音洪亮而带有浓重的四川口音。他热情地招呼我,拍着我的肩膀跟我聊天,还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一下子就消除了我的拘谨。我跟段先生谈了我自己的一些想法,段先生认为我对敦煌艺术的理解较好,鼓励我从艺术方面进行探讨。
敦煌壁画山水图(粉笔画 2005年赵声良绘)
从段先生家里出来,樊所长就领我去食堂吃饭,虽然还可以看到夕阳挂在西天,其实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因为樊所长打过招呼,食堂的师傅一直等着我。看到我们来了,他为我做了一碗本地的手工面,也许是因为肚子饿了,面吃起来十分可口。我刚开始吃,师傅就过来问我:“甜不甜?”我不太明白,他又问了一句:“甜不甜?”望着我一头雾水,樊所长笑了,她说:“他是问你要不要加些盐。”原来西北地区的人口味较重,就怕不咸。而咸的反意,就是“甜”,甜,就是“淡”的意思,问你“甜不甜”意思就是说“味道淡不淡”。
在莫高窟那些年一直喝的是咸水,后来我们单位从靠近市区的地方引来了淡水,本地人都把淡水称为“甜水”。
时间长了,我渐渐懂了一些敦煌方言,有时琢磨起来,方言也是蛮有意思的。段所长有时会跟我们绘声绘色地说:“敦煌人说’美’就说成’美太太’!”原来敦煌方言说“美得歹”、“冷得歹”,意思就是“美得很”、“冷得很”,结果段先生把它演绎成了“美太太”,引得我们捧腹大笑。
段文杰
段所长对我们这些大学生十分关心,逢年过节总是要专门设宴招待这几个年轻大学生。那时,我们就可以品尝到段先生亲手做的美味佳肴。段先生是四川人,平常饮食颇为讲究,且擅长烹调。我们平时吃的多是西北风味的饭,在段先生家,却能品尝到富有南方风味的菜,令人感叹不已。
来源:敦煌书坊,本文摘自赵声良著《敦煌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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