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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 浏阳市融媒体中心记者 张玲 彭红霞
他去世头一天晚上，
枕着妻子的手臂
突然流泪说：
“婆婆子
只怕我要走在你前面了，
以后你要一个人睡冷被窝……
什么我都放得下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
妻子李秀华忍住眼泪
让他不要胡说
可是第二天
老人骤然离世……
带着一身的伤，带着军人的荣誉，带着对现世安稳的欣慰和对妻子的恋恋不舍，老人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他叫刘子来，祖籍浏阳县青草乡（今枨冲镇），曾参加抗美援朝出国作战，保家卫国。他共参加了7次战役，负伤累累，从战场上下来时差点牺牲；他的妻子李秀华，16岁开始照顾他、陪伴他。两人相知相守，走过61年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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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她在才常路老政府门前学裁缝，留着短发，善良开朗，很受街坊邻居的喜欢。一天，县政府民政局的老局长笑着问她有没有对象，想给她做个媒。被介绍的对象名叫刘子来，是一名军人。他出生于1930年，青草人，1949年9月入伍，1950年响应“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四十七军一四一师四二三团一营三连副班长。1953年3月，刘子来第七次上战场，在炸毁敌人的碉堡时负伤，随即退役被鉴定为一等残疾军人。按照当时的政策，政府要为退役残疾军人寻找一名护理人员，而这一护理基本上是一辈子的事。当时，全国上下拥军爱军，“军人是最可爱的人”这句话是整个社会的共识，尤其抗美援朝战争是正义之战，中国人民志愿军是正义之师。面临这个选择，李秀华说：“我愿意！”她的父亲去世得早，家境贫寒，她年少当家，勤恳实干，这一句“愿意”的承诺，甚至没有和母亲商量一下。随后，李秀华就被安排乘坐火车前往长春市探望刘子来。刘子来因为伤势太重被送往长春市最好的医院治疗，是一名俘虏过来的美军医生为他做的手术。虽然手术已经成功实施，但刘子来一直没有脱离危险期，医院4个护士轮班照顾他，24小时守着，避免意外发生。床上的人形销骨立，这还只是表面，她看到护士给他清洗伤口，只见他满身都是子弹孔、缝合线、疤痕、伤痕，他的胸腔断了4根肋骨，只能用钢筋固定，他的肌肉因为缝合，变得扭曲，他的手无法动弹，关节断了没有知觉……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触目惊心。“你就是那个小姑娘啊！你真好！他肯定会喜欢你的。”在治疗期间，刘子来所在的一四一师的首长常来看望他，得知李秀华的身份后，亲昵地拍了拍她的头，说，“他是英雄，请你好好照顾他。”与伤情抗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刘子来终于清醒过来。那时首长刚好也在，一身戎装的军人激动得握住了刘子来的手，声音哽咽，“你终于醒过来了！多少战友为国捐躯，你活下来了！谢谢你！活下来就好！活下来就好！”刘子来的眼神定定的，慢慢眼眶就湿润了，两行眼泪流下来。那是李秀华第一次看见刘子来哭，那情绪里有对自己重获新生的珍惜、有对牺牲战友的缅怀、有对生命不抛弃不放弃的信念。那一滴泪，让李秀华震撼，她默默对自己说：“他是英雄，请你好好照顾他！”刘子来手术成功后，在长春市休养了一年多，1954年他回到湖南长沙继续疗养。李秀华一直跟着他，陪他聊天，给他唱歌。如果说嫁给刘子来，是源于16岁少女崇拜英雄的一腔热血，那此后生活泼过来的冷水，让她回到了现实。
按照当时的退役政策，两人回到了浏阳老家，政府发放了一次性退役费。只是刘子来在老家的祖屋早已经没有了，他5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改嫁，兄弟也过得清苦。两人只好暂时借住在一个地方，李秀华花20元买了一张新床，花10元买了一个抽屉柜。没有灶，她就自己挖泥巴自己砌，连石灰都是借了邻居家的。
虽然每年能领到一定的抚恤费、护理费和物价补贴，但因为刘子来生活完全无法自理，所以家庭的重担都压在李秀华一个人的肩上。她必须每天半夜就起床，跟着其他家庭的男人们走很远去拾柴，然而砍柴、做饭、洗衣、挑水，这些都还算轻松的家务；她还需要下田种地、择菜喂猪。
1958年，两人有了孩子，晚上的一点点时间李秀华还要用来裁布做衣或做点花炮筒子挣生活费。等孩子出生后，她没日没夜地照顾病人、照顾孩子、挣钱养家，一刻也不得清闲。
刘子来的身体时好时坏，一旦他呼吸困难，李秀华要及时送他去医院，她必须考虑去哪弄担架？要找哪个邻居帮忙抬？需不需要喊车？村上谁家拖拉机愿意送呢？如果刘子来要住院，那刚出生的孩子是留在家里还是一并带去呢……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着，忙碌、焦灼、奔波，李秀华觉得受不住了！她想到底是什么让自己活得这么累？想着想着，她就蒙着被子痛哭。亲朋都开始劝她，离婚吧！你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到哪不能活？离婚？这个念头，开始在李秀华心里摇摆。还没来得及好好想，刘子来又病了，李秀华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他，经常忙不过来。有天很晚赶到医院时，就听护士说刘子来不肯吃饭，无论谁喂都不吃，还总是问“她去哪了？”李秀华气得冲进病房找刘子来，问他不吃饭到底是想怎样？刘子来看见她却呜呜哭出了声，说：“我怕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李秀华从护士手里端过来那碗面条，恶狠狠地喂他，边喂边哭，边哭边骂：“你就知道磨我！你就知道磨我！”日子磕磕绊绊，不疾不徐地过着，因为住在乡下，治疗不方便，政府帮助刘子华把户口迁到了城里，后来又帮助解决了住房问题、子女的工作问题。他们终于不用再租房，住进了荷花街道荷花小区。房子问题解决后，民政局还给刘子来配发了轮椅，他再也不用一直躺在床上，可以出去透透气了。“婆婆子，推我出去走走吧。”出去走走，是刘子来晚年最喜欢的休闲，两人就在附近转转，遇到邻居时都会笑着打招呼。一个老婆婆推着一个坐轮椅的老爷爷散步，这样的场景，在小区持续了很多年。“当年从朝鲜回来时，医生都说他活不过几年呢！”李秀华说，刘子来全身上下都是战争留下的痕迹，那些不仅仅是伤疤，那是终年的病痛、折磨和煎熬，他甚至不能算作一个正常的人——因为伤病，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大声说话。但这么多年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刘子来顽强地坚持了过来。到晚年时，因为吃了太多药，刘子来的肠胃功能几近停摆，无法大便，李秀华就要帮他抠，有时候来不及躲避，他会拉她一头。也许这事太常发生，两人都不觉得尴尬，还会笑，刘子来笑得有点调皮，李秀华则笑得很轻松——16岁时她崇拜英雄，认为穿过军衣、上过战场、打过胜仗就是英雄，如今她觉得，病了几十年后的刘子来，能够自己用力拉出大便，也是英雄。刘子来早已一脱军人的气息，他曾经沉默，晚年又变得随和，但有一次，他突然硬气起来。那次李秀华对他说咱们家都快揭不开锅了，是不是要去找找政府？他坚决不肯，甚至生气不理她，最后才说：“如果我吃饭都有问题了，那其他人还有饭吃吗？”还有一次，李秀华推他出去玩，刘子来突然说：“这时代，真好啊！”他没说完，但李秀华觉得他是说，用这一身的伤痛换来如今的安详，是值得的。嫁给刘子来这么多年，李秀华一直把他当病人，很少有过16岁时嫁给英雄的骄傲，但那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16岁，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就是个英雄！到2015年，刘子来的病越发严重了，他胸腔塌陷，严重压迫内脏，医生私下跟李秀华说没办法做手术了，家人要有个心理准备。刘子来已经85岁了，对于普通老人来说算是高寿，对于从战场上出来的人来说，更是奇迹。那天晚上，天气很冷，服侍刘子来睡好后，李秀华躺在他身边。这些年，两人一直同被而眠。刘子来抓过她的胳膊，躺在她的臂弯里，眼泪突然就掉下来，说：“婆婆子，我可能会走在你前面了，我也没办法……什么我都放得下，就是放不下你。”李秀华忍住心痛，不准他胡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絮叨了一夜。第二天，李秀华看他精神还好，放下心来，给他做早餐喂他吃。刘子来一边吃还一边说：“婆婆子你也吃，不然会冷了。”李秀华笑着点头，就那么看着他吃完，安静地躺在轮椅上。可是，等李秀华自己放下碗筷时，抬头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记者手记
他们负重前行，送你岁月静好
2020年11月，寒风瑟瑟，荷花街道荷花小区的几株野菊开了。摇曳的淡黄，为初冬增添了一抹色彩。这样一年又一年，花谢又花开，刘子来老人已经去世5年了，李秀华依旧独居在两人的家中，她今年83岁。
“我每天都在哭，每天都想他。”李秀华捧着丈夫刘子来的相框，眼圈很快就红了。她听不得任何有关刘子来的话，听到就会掉泪。有一次她在小区听到有人闲谈，说怎么只看到那个婆婆，她以前不是总推着一个嗲嗲吗？李秀华素来耳朵不好，偏偏那句话听得很真切，她回到家就哭，哭得肝肠寸断。
回忆是她最常做的事，任何与丈夫有关的细枝末节她都能回忆起来。想起年轻时就会快乐；想起中年煎熬时又会埋怨他；想起老年的相濡以沫，她又忍不住掉泪。
“有时真想跟他一起去算了！”李秀华说。
浏阳退役军人事务局双拥优抚科科长刘题志叹了口气，说刘子来老人走后那几年，李秀华总是哭，那种情感真挚而深厚，无论过多久她都放不下，这也是他对老人特别敬佩的地方。
李秀华16岁就陪着刘子来，刘子来疗养住院从来不喊其他护理，身边只有她。有次刘题志看到李秀华给刘子来喂饭，因为刘子来戴着氧气面罩不能取，只能推一下面罩喂一口饭再放下面罩，李秀华怕饭菜冷，夹一下饭菜就马上用饭碗罩着保温，让他看了感动不已。
刘子来去世后，刘题志特别关注李秀华的精神状态。他每年都帮她申请短期疗养，让她去敬老院参加活动，过年过节也都会去看望她、代表政府慰问她，平常更是时常给她打电话，了解她的情况。
实际上，对于李秀华这种享受国家优抚政策的个人和退役军人家庭，民政、房产、电信、电力、医疗等部门，也都在提供帮助。
“我遇到的都是好人呢！”李秀华也说，刘子来的医疗费直报直销，丈夫过世后，她也享用了军人遗孀的待遇。有次她出车祸，刘题志跑到医院去看她，发现她躺在走廊病床上，当下就对医生说：“这是我们国家的重点优抚对象，她和她的丈夫都为国家作出了重大贡献，请一定帮她安排一间病房！”听到这话时，李秀华当下就落泪了。
李秀华说，世人都享受着英雄带来的好，只有她知道当英雄的煎熬，刘子来一辈子被病痛折磨从没有停过，但她丈夫觉得一切值得，她似乎也体会到了丈夫的境界。这安稳的时代，也有她丈夫的一份功劳！想着跟他一起走，却也知道丈夫的遗言，是要她好好活着，替他多享受两年美好的生活，看看国家的发展。
把相框放好，她推开了窗。窗外的菊香飘进屋内，和着冬日的轻风，清冷，幽香。室外，一片岁月静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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