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key Zhang 张然，中国电子音乐领军者的幻与真（下）
/ 独家深度采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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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的 DJ 口口相传。
如果要目睹出神入化的电子音乐演出，Mickey Zhang 的现场最不能错过。
能感受他现场魅力的绝好契机，今年9月再度来临。据悉，他的10城全国巡演即将开始。
但他，不仅仅是 DJing 的现场之王。
作为电子音乐制作人， 他的作品表现出有别于舞池疯狂的另一番魔力。
简单强劲的西方节奏中蕴含着东方式表达，不变的是一如既往深邃的变化。这种独特审美，除了打动了多家音乐厂牌以外，还受到了第六代青年导演的青睐。
所以这次我们抛开一切形式，省略他的荣誉5000字，直接告诉你，为什么他的现场如此有魔力，而他其实还有另一张实力面孔。
我们将分为上下两篇，分别呈现。
其间有许多作品，我们也征得许可，首次将它们现身聚光灯下。让你一睹 Mickey Zhang 的幻与真。
【下】
返璞归真，音乐人的孤独与饥饿
> 8小时每天，持续5年的心流
>
我是一边当 DJ 一边开始创作的。
1999年当时的时机恰好。来自香港的DJ朋友想要转让一些做音乐的硬件设备，而我又想着利用好在夜店驻场之外的空余时间，就买了这些设备回来当玩具玩。
那台 Roland MC505 到手后，我整夜整夜地聆听它当中的127个音色。每天陶醉在摸索和研究旋律的编排中，也依靠耳朵去排除掉听起来不和谐的声音组合。
那时候做的第一首歌时是去模仿「动物世界」里的片头曲「Just Blue」。使用它的旋律，但我自己重新编曲。拿到那些设备后不到一周，我就做出来了。当时为自己做歌成功的尝试而感到非常兴奋。
我认为模仿是创作的开始。我们总会先有一个参考的对象或者是对内心的影响，这是我们建立对这件事物认知的原点。
通过模仿去积累出足够多的经验和技术技巧，才有能力去创作出来新东西。就像我国在制造业这个行业里面的突破，刚开始都是去拷贝甚至抄袭，但是经过一定时间达到某一个数量级，质量上的飞跃和各种创新就出来了。音乐也是这个道理。
之后我就开始不断的尝试和积累，在硬件上做出一首首的音乐小样。每次学一点就用一点，巩固我所了解到的新东西。必须得实践到把它呈现出来，它才真正属于你，以后才不至于轻易地忘记。
然后跟着科技的发展趋势，2000年开始使用电脑学习音乐制作。我每天在电脑前面至少待8~10个小时，一坐那就不动了，什么都跟我无关。这样程度的专注差不多持续有5、6 年，连曾经的爱情都离我远去了。基本上全是靠自己摸索和尝试。当时 YouTube 上东西还很少，国内也只有两个关于音乐制作的论坛可以上去讨论学习。
这真的经历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我感觉像个渐进的过程。大概一直到了2003年左右，我在摩登天空出了首张专辑，那时候才觉得自己能够相对完整地表达一个状态了。
学一个东西，找对方法很重要，然后就是多实践多尝试。当然我希望学习的过程越短越好，我自已花了太多的时间，用了很多的笨方法，走了很多弯路，当然也和那个年代有关，但依然想说，耐得住这种寂寞很重要。
现在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都只是给我提供便捷性或者给我感觉的工具。我看待它们，更多是站在自己是否能更加熟练的使用以及能否马上记录下来你当时想表达的那个感觉。
因为灵感是特别宝贵的东西，你得尽快地用一些手段把它捕捉下来、实现出来。如果不够快的话，创作的灵感一旦消失了，那些画面和色彩就再也找不回来，至少我是这样的。
当遇到创作灵感凝滞的情况，我通常会在自己思路卡住的时候去学习一些新的技术，或者看一些新的软件插件，在学习的过程当中打开思路。好比说，我会挨个去听新的合成器里面所有的音色，或是去使用不同的效果插件，尝试呈现出不同的效果组合，往往在这个过程当中就会给我带来一些新的感觉。
> 像搭积木，电子音乐创作其实挺简单
>
通常一般听歌，大家会获得一个整体概念：歌曲的旋律是怎么走的、营造的是什么样的气氛、基本上给出什么样的感觉。
开始投身音乐创作的摸索以后，听歌的方式就改变了。自己琢磨着发现，音乐更多具有层次概念。我一听到音乐就会努力地去把它拆开，注意鼓花如何变化，贝斯如何进入等等。创作时也是这个手法，我一般习惯先做一个鼓，再去搭配贝斯和旋律，当然也会先出旋律，再去把结构配完整。
随着做音乐的时间推移，开始注意分析音乐与音乐之间的搭配。从节奏角度、律动角度，或者音色角度多方面地考虑，这首歌和上一首歌在哪个地方哪个位置去衔接会更舒服更流畅，听起来更像一首歌。
简单来说就是练习先用两个耳朵把一首音乐拆分，再在脑子里再把一首音乐和下一首音乐给 mix 好，设想混音会呈现出来一个怎样的效果。拆分和拼搭，在我看来是基本功。
具备基本功后，做音乐本身就像拼积木了。你去设想如何把不同的音乐段落像拼图或者积木一样搭起来，搭出一个你所喜欢的房子。从开始的 intro 进入之后如何停歇 break ，最后再怎么出去，就是这么一个过程。
我们完全可以把音乐创作的过程，当成是在玩一个游戏。音乐的片段和采样，就是各种各样的元素，做音乐的软件就是工具。就以你去熟悉每款游戏的方式，在短时间领会操作，然后就可以认真去考虑如何把它搭建起来。
电子音乐软件已经让做音乐变得非常简单了。甚至不久如果融入人工智能 AI 的辅助，将会进一步推动制作的简化。我曾经想过，未来做音乐甚至直接可以读取你的脑电波，只要用想的，音乐就已经出来了。我认为科技早晚都会发展到那个程度。
而电子音乐有很大一部分的魅力，就是不断去呈现这种科技的进步。它的声音和它的制作方法就是依靠科技手段来实现的，从而超越了原始乐器的各种使用限制。
这样说来，其实人人都可以做音乐。
电子音乐本身历史不长也没有特别学术，讲求的就是自由发挥。本身我也没有科班地学过音乐，只是发自内心地对音乐有热情有追求。尤其对于年轻人来说，去掌握与使用好一项先进的科技工具并不难。
现在很多外国小孩的电子游戏就是音乐制作软件 Ableton Live，还有打碟机器等等。大概在2010年左右，有次我跟朋友在西班牙巴塞罗那机场，见到一个爸爸带着他六七岁大的孩子排队登机，行李车最前面就放着一个刚上市的最新 Traktor 的控制器S4。
我看到那孩子像宝贝一样地扶着它，就好奇地跟他聊天。他说，这是爸爸给我的生日礼物呢，这样自己可以在家里打碟了。
所以真的建议大家去多多尝试这些好玩的事情，而且在玩的过程当中还能同时去表达你自己，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 孤独又饥饿着，一个不断找寻精神食粮的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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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今年最新发行的三首作品中，我特别想提一下「 Struggle 」这首作品背后的创作故事以及我的改变。
2019年我感觉自己需要多一点创作上的眼界和自由，不被压抑，能尽量放开手脚。所以我把北京的房子给退了，自己带了点家当和设备直接跑到荷兰，计划去生活个一两年。
我天生喜欢去用身体感受，喜欢到处走不停。我就像一个行者，不习惯在一个地方久待，喜欢换不同的环境去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接触不一样的人，然后把这种感受通过音乐表达出来。
虽然说我过去每年都会去欧洲演出，顺便短暂地生活几周，但我其实还是把这事想简单了，去演出和去生活其实是有天壤之别的。
我几乎没作什么准备，起初想着去体会生活，然后认识些当地音乐人并和他们合作下。但到那之后，我就发现自己整个状态有些消沉。
首先是天气特别不好，动辄就下一个月的雨，让待惯干爽北方的我自己特别不适应。每天出门都遇上像雾气一样的雨，朦胧潮湿地笼罩在你浑身上下，直接被荷兰的雨给下颓了。
当地环境也很陌生。我的语言尚不足够支持我在那跟人有深入良好的沟通，加上我也不是特别喜欢 social 的人，以至于在那里没法去完整表达自己的设想。
浮光掠影的无助感，让我一时间不知所措。可能也跟我的年龄有关系，在那里生活了几个月之后，突然我内心生出一股从来没感觉到过的孤独。
我本来个性就比较安静比较宅，社交圈也小，但之前我颇喜欢和享受这种状态。而在荷兰我体会到的是一种真正的孤独，那种特别渴望和需要能量的迫切感。
我突然意识到，我对孤独的认知还很稚嫩状态，对自我的认知还很浅薄。现在大家都热衷关注别人，却把自己给忘了。其实花时间去关注自己是特别重要的。了解自己，才知道如何做、怎么走。爱惜自己，才能活得更好。而且这也是对周围在乎你的人的一种责任。
这个体会真的尤为宝贵，因为那样特殊的场景并不多见。人在艰难时候所遇到的事情都是自己真正成长的机会，往往在那个时候你可能就迈上一个台阶了。
当时这种刻骨铭心的孤独让我对音乐非常饥饿。一个音乐制作人是要保持有饥饿感，这样他才会努力去寻找自己的精神食粮。
于是我去法国找了我认识很多年的音乐前辈 Howie B。我住在他家大概十多天，他鼓励我保持专注，也给我很深的信任一起创作。其实那个时候我是非常低落的，所以有一点点音乐上的能量输入，我的反应就会很剧烈。我在他那边迅速完成了两个 remix 作品。
从法国回荷兰的路上，我坐在火车上就开始创作「 Struggle 」了，来表达当时自己的这个状态，用了大概一两天的时间就完成了。这个风格不完全是舞曲，与我之前的风格也很不一样，更有画面感，我自己特别喜欢。
歌做完之后，我就发给一个正在荷兰学视觉艺术和导演的朋友陈牧星野。他听了之后非常喜欢，就立即开始为这首曲子配MV，当成他的硕士毕业作品。整个MV 全长 7 分多钟，工作量非常大，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做完。视觉的信号和声音的信号就这样很好的联系起来了，视觉的呈现为这首歌加分不少。
这首歌创作完成以后，我好像变得平静和踏实了一些。安静是一种很难得的能力，优秀的创作者需要保有这样的特质去更好地认识感受世界，再不断地用作品把感受表现出来。
在音乐制作和创作上有所建树，这一点非常重要。
现在中国技术好的 DJ 很多，但在音乐制作这方面还比较薄弱，只有星星点点的几个制作人能站在国际的舞台上，人数还是太少。我自己会一直努力，同时也希望有更多年轻的制作人涌现出来，毕竟我们庞大的人口基数放在这里。
> 新的可能性，Remix 以及跨界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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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个人特别喜欢做 Remix 。因为我不用考虑它的原始动机，而是可以把曲子化成素材，提取有感觉的部分用我的方式再去表现一下。可能我就用他的一段 Loop，甚至一个字都有可能。
我先仔细地听完作品，鼓、节奏、任何的一个合成器的音色，感受他的想法和表达，这会给我很多新鲜感。然后摘出有感觉的部分去给它搭配其他的东西，变成一个不同扮相的音乐作品。
Remix可以算是音乐人之间心灵的交流了。对方听到我的 Remix，其实也会感受到自己的曲子是哪里吸引住我了。
现在印象最深的 Remix ，应该就是在我极为孤独的时候，为 Howie B 那边一个意大利女歌手做的改编。
我只用了主唱的一句唱词。与原曲的复古流行风格截然不同，我的 Remix 听起来有点 dark 节奏比较慢但带着狠劲。因为反差感比较大，Howie B 当时一听完就激动地大呼小叫说，没想到这歌可以这样改。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
现在我还挺想做一点跨界合作，比如跟一个不是做音乐的人合作，从他那里去感知来自另一个行业里的出色理解，我又怎样能与跟他产生一些有意思的化学反应。
这个想法其实起源于之前我和娄烨导演的合作，是当时他的录音师富康促成的。
当时娄烨导演拍「春风沉醉的夜晚」，有个片段是夜店的场景，需要使用舞曲音乐。因为他的电影更偏艺术性，所以不想直接用普通的迪厅成品音乐，希望能有一些艺术创作，还需要在这一段表达出演员间感情纠葛和复杂的心理状态。于是我就试着去创作了一段符合情景的音乐，当时得到他的认可。第二部「浮城谜事」很巧，也有一个类似的场景，所以我们又合作了一次。
期间我有机会和他聊了很多，他是一个很温和的人，有着独特的艺术品味和自己叙事的方式方法。我个人非常欣赏他对自己的高要求，也对集体共同创作的这种过程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电子音乐是我热爱的东西，我会一直为它努力的，哪怕在中国它的发展变化特别缓慢。
电子音乐其实是一个比较孤独的音乐，它更往内心走，更多地去跟自己对话。相比其他音乐，它更抽象，会需要人去思考和想象。同时它也是得有一定的「音乐文化」的人才会接受。喜欢电子音乐人会经历一个音乐积累的过程，首先得是喜欢音乐的人，或者是对音乐感兴趣的人，从最早的流行音乐听起，慢慢转向英文流行音乐，然后接触到 Funk、Hip hop、 R&B、摇滚等等，最后才有可能到电子音乐。
当然，00 后、10后的年轻人可能不会有这样的过程，因为他们出生后就不断地被各种电子声响包围着，所以年轻人对电子音乐的理解和认知也有所不同。
任何一种文化都是得由浅入深地，通过时间积累才能达到一定程度。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没有积累，很难对电子音乐文化本身有比较充分的认知。
通过与各行业优秀的人持续合作，兴许会有比较好的方法来教育、引领大家对好音乐的鉴赏能力。
文化的趋势起起伏伏，但热爱是持续的，如果不坚持，那也就没有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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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乱 & 锤锤 对本次采访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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