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记独家丨转型焦虑、媒介批评与社会责任

时下，传统媒体与媒体人的世界里，“转型”无疑是最热门的话题，但当下社会环境及传播技术正处于持续变革之中，未来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因此，“转型”也是当下传统媒体最核心的焦虑。而这种“焦虑”反过来为转型平添了许多困扰，许多媒体在“转型”中往往顾此失彼。如果说探寻媒体转型的合理路径是新闻传播学的责任的话，那么，观察和关注媒体在转型中的失范现象，则是媒介批评不容回避的使命。

传统媒体转型中一些乱象是比较明显的，一些媒体包括一些市场化比较成功的媒体，由于广告流失严重、经营压力增大，前些年一些按照专业规范形成的制度安排受到冲击，许多甚至已经名存实亡。比如某家报社办公大楼里开设售卖工艺品的店铺，报纸版面上每天以新闻报道的形式进行宣传。

还有一些转型现象，情况就要复杂很多。一些媒体把智库作为转型突围的方向，有的媒体智库收入已经破亿元。以笔者了解的情况，当下做智库的媒体，智库与媒体编辑部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智库的很多工作还是由采编人员在做，这可能也就是所谓“全员化”转型。但媒体与智库毕竟是两种性质完全不同的机构，媒体的核心价值是维护公共利益，智库首先是为自己的客户利益服务的，这种机制能否经得起新闻专业精神的考问，恐怕还有很大的讨论空间。

还有一种值得关注的转型现象是，一些媒体面对日新月异的新技术目迷五色。传统媒体转型的过程中，各类新技术的探索与应用无疑是非常重要的，AR、VR、传感器等都是塑造下一代媒体的重要力量。不过，我们必须看到，新闻的核心价值并不是技术决定的。而一些新技术如何正确运用到新闻传播之中，在不损害新闻基本品质的前提下提高传播效率，优化传播效果，这是非常值得研究的。但现在一些媒体迫于转型压力，把过多的精力放在一些尚未成熟的技术上，还有一些媒体运用新技术做了一些颇有新意的产品，但这是否符合新闻的基本逻辑，也存在问题。

从2020年初暴发的新冠肺炎疫情到刚刚过去的河南洪灾，我们不难发现，尽管传统媒体转型发展中存在众多问题，但在重大突发事件发生时，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央电视台等主流媒体是我们的定海神针，同时也有一批市场化媒体做出了很多高质量的报道，在抗击疫情与抗洪救灾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但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许多从根本上否定媒体价值的声音甚嚣尘上。比如灾难发生时，有人认为媒体记者到现场报道是挤占救灾资源，还有人认为媒体对灾害发生原因的调查，对责任的追问，都是“负能量”。

应该看到，这种夸大传统媒体尤其是市场化媒体报道中存在的一些不足，进而从根本上否定媒体价值的声浪，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媒介批评，而是对媒体价值的污名化。

媒介批评肇兴于大众化报刊迅猛成长的时代，它聚焦于市场逻辑与新闻逻辑的冲突，因此，对媒体而言，媒介批评经常被视为一种制约性的力量。它表达的内容，多是对媒体发展中有违社会责任现状的不满，在大众化媒体如日中天的年代，这样的声音无疑是非常重要的，但眼下传播格局已经发生巨大变化，从全世界范围内看，由于传统媒体的衰落造成的“新闻荒漠化”现象正在扩散蔓延，媒介批评需要进一步丰富与拓展，在批评媒体转型中存在问题的同时，澄清上述否定媒体价值的错误言论，为媒体的价值做出有效的辩护，理应成为当下媒介批评的应有之义。

在大众媒体一统天下的时代，媒体经常以“专业”为挡箭牌，对社会各界的批评以“不专业”为由拒绝接受。而对来自内部的批评，媒介并不欢迎，甚至将之视为不忠诚的表现，甚至还有媒体人在社交媒体上公然宣称媒体之间互不批评是一种不成文的行业规则。

当然，也可以找到大量案例证明媒体经常开展媒介批评，也就是媒体的自我批评。但正如一些学者指出的，这种批评，很多时候，往往流于一种策略仪式，它满足于制造一种媒体能够接受批评的幻觉从而排斥、抵消更深入的批评与研究。［2］

大众媒体是媒介批评的对象，但在大众媒体垄断了面向公众发声的渠道的年代，由于大众媒体本身的消极态度，无论中外，媒介批评时常处于尴尬之境。但是，这一局面很快被社交媒体的兴起打破，信息传播实现了去中心化，每个人手里都有了麦克风，自然都可以对大众媒体的报道第一时间做出回应。这些年我们看到，许多媒体的报道在基本事实层面遭到公众有理有据的质疑，很多严重的新闻失实现象被揭露。而在价值层面，我们看到，公众对于一条新闻往往会有非常多元的解读。这一切都在提醒专业新闻从业者，在网络新闻时代，任何机构和个人都已无法垄断对信息的发布，也无法垄断对某一个新闻报道意义的赋予。

毫无疑问，新媒体是对受众的赋权，它让受众拥有了与大众对话的机会和能力，但同时也必须看到，自媒体的兴起，夹杂着大量营销号呼啸而来，它们有时候为收割流量无所不用其极，虚假信息、标题党、肆意侵犯他人隐私，严重扰乱了传播秩序，面对这样的传播乱象，政府管理部门当然有整治管理之责。但是，信息传播存在的问题，不是完全可以依靠行政力量解决的，而传统意义上的“媒介批评”似乎很难应对这一新的传播环境。作为秉承新闻专业精神的大众媒体应该表现出应有的担当，把治理传播乱象视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在这样一个新闻传播大规模业余化的时候，传统媒体作为专业化的传播机构，应该通过议题引领，探索新型的“媒介批评”。

针对社交媒体上不胫而走的虚假信息，传统媒体应该把“事实核查”作为自己日常工作的一部分，使“事实核查”走向公开化、日常化。“事实核查”不再仅仅是一个编辑程序，而是一种报道体裁，事实上，也就是新媒体时代媒体批评的一种形式。

大众媒体还应该以媒体为平台，开展线下线上相结合的公众信息素养养成活动，这种养成活动，不是居高临下的教育，而是让社会各界的公众在相互的对话、研讨中提高对信息的分辨和判断能力，知道在信息超载时代该选择相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