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独家深度采访 /
- 本文阅读时长:约 6 分钟 -
国内的 DJ 口口相传。
如果要目睹出神入化的电子音乐演出,Mickey Zhang 的现场最不能错过。
他似乎只是专注地调着碟机而已。
但舞池中的 raver 却犹如身临变幻莫测的大海。原本徐缓的海浪,随着他的安排逐渐跌宕起伏,惊涛般震撼你心灵,留下难以忘怀的欣喜与激动。
有他参与,就是演出质量的压轴保证。让电音爱好者们更为欣喜的是,能感受他现场魅力的绝好契机,今年9月再度来临。
据悉,他的10城全国巡演即将开始。
写于巡演前,所以这次我们抛开一切形式,省略他的荣誉5000字,直接告诉你,为什么他的现场如此有魔力,而他其实还有另一张实力面孔。
我们将分为上下两篇,分别呈现。
其间有许多作品,我们也征得许可,首次将它们现身聚光灯下。
让你一睹 Mickey Zhang 的幻与真。
【 上 】
如梦似幻的现场,从何而来
> 一见如故,发自内心
>
我是发自内心地热爱电子音乐。
虽然没正规地学过音乐,但从小在家庭环境的影响下,很早有了自己的认知。14岁在北京舞蹈学院时和朋友们跑出去蹦迪,那时见到 DJ 打碟,我觉得这哥们简直太帅了太酷了,一放音乐所有人都在跳舞,就非常感兴趣,也对舞曲有了萌芽。
因为学习舞蹈,对节奏很敏感,特别对电子音乐中的 Techno 。它里面那种新鲜又有劲的节奏一直滚动着,像踢着我不断往前跑的动力。当中还夹杂着很多错落的节拍,组合出来奇奇怪怪的律动,特别吸引我。
之前,我也接触过各种不同的音乐风格,但这类听起来有点催眠、无限循环和变化丰富的音色让我大为着迷。
> 三碟机,无缝接歌,极限对速
>
我对 DJ 技术的追求经历过几个阶段。
我的偶像 Jeff Mills 他特别灵活,现场同时操作三台黑胶碟机和一个罗兰 TR909 鼓机打碟。那时候我模仿他,也用三台碟机锻炼自己,国内这样尝试的人很少。
然后,是让别人听不出你接歌。
作为 DJ ,在接歌 mixing 的时候其实是最重要的。因为 DJ 的价值就是让两首歌在mixing 时候出来第三种全新的律动。那个时刻最为精彩,往往不可预期又给到你很强大的听觉动力。而且帮助了解到这场音乐故事的走向,DJ 的意图是想加速上升还是下降。特别是将气氛缓下来才是考验 DJ 的真正能力,需要对选曲取舍。
之后,我开始追求 Beat matching,就是那种故意让人听到你在接歌。
黑胶对拍是比较难的,但我会不预先在后台对速,而是直接把歌的音量全部推出去后,再开始快速地去找拍和混合。
这非常考验调整的速度,如果不能尽快的对准两首歌的速度,所有人都会听出来两首歌不和谐,劈里啪啦地跑马。
我一直在现场练这个技术,直到它几乎长在了身上。我最极限的操作是差不多4-5秒就能找对,哪怕是一张新的从没听过的唱片。
在技术上打好了基础,就能在各种环境下演出,哪怕遇上不如人意的情况,也不会阻止你用音乐去好好表达。
> 严谨的 DJ,却不预先排 SET
>
我觉得一个 DJ 的专业度和个性是通过他对各个方面的严谨程度中体现出来的。
DJ的行为和选取的音乐代表着他的审美。当你开始打碟,其实已经是站在一个舞台上了,所有的人都会把他看成是一个焦点,所以你需要在那里严格要求自己。
我非常重视自己的舞台形象,对自己的技术细节要求再比其他人多一点。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在这段时间里能全神贯注地演出,尽量避免去聊天、客套什么的社交去分神,也尽量保护设备不受其他人或者其他因素干扰。
2020年12月31日 上海鸿蒙宇宙 跨年现场
但我习惯不预先排 SET,而是带着准备好的一堆音乐去现场,临时决定怎么播放。这些音乐我都做过功课,如果我当晚可能放 30 首歌,那至少就准备 150 首歌,在这些歌中看现场的气氛去挑选播放。
排 SET 只是你预先的想象,但永远跟现场都不一样。现场的人多人少、时间早晚都会与预想有偏差。DJ 就应该在合适的时间放合适的音乐,并且减少对你的演出质量不好的影响。
就像格斗比赛的选手,胜负比例和KO的次数记录都能体现出你的优秀程度。所以现场你放音乐的成功率越高的话,也就代表着你受欢迎的程度。
所以重要的是现场你如何去控制气氛,只使用预先自己排好的 SET 是太理想化的方式,往往会影响到你的发挥。
> 1小时的铺垫,只为1首歌
>
我在现场放的音乐都是花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听完再选择出来。通常一百首歌就挑出几首。挑出来的歌其实依然带着不确定性,都需要我带去现场试一下效果。
每一次演出对我来说都非常烧脑,需要去考虑各方面的事情。
我会为了今晚要放这一首歌,前面去铺垫45分钟到1个小时,在最合适的时机才把这首歌放出来。
我需要去考虑这首歌出现之前的时间里,应该用什么样的歌能一步一步地把大家带到这个气氛的高度,能让这首歌呈现出最好的状态。同样一首歌,放在不同的时间段,呈现出的是完全不同的效果。
所以我需要很专注,然后很谨慎的去营造气氛,而且还得考虑歌与歌之前的情绪起伏,能让他们起飞,并且安全着陆,还不让他们觉得无聊,不让他们离开舞池。
人在专注的时候是特别有魅力的,会非常地吸引人,我认为这种吸引就是所谓的气场。在舞台上必须得有气场,会让人觉得你一上来就不一样了,这舞台颜色都不一样了。
当然有的时候真的会突然卡住。一看能接歌的时间只剩一分多钟了,但就是找不到自己心里的那首歌,很着急很着急。
但在舞台上,你的任何一个小的动作都会放大,你需要去把它处理好。这时候就告诉自己不能慌,用经验和技术去弥补,你毕竟是站在舞台上的一个表演者。
2021年6月 上海 Master Techno专场
我不会老是用一种方法放歌,或者放同样的歌,会去做新的尝试。当然很有可能会失败,或者跟你想象的不一样。但是你不做,永远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的尝试也经常失败。其实我要不失败的话,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它放得更好。不断地尝试才是唯一的方法。
但最难的是当自己状态不好的时候,会影响到我的判断,把一首自己特别熟悉的歌放错了时机。我又是那种容易进入到死循环的人,所以状态不好的时候犯了一点错误,就会一直懊恼着出不来,然后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越来越往后影响。我确实有几次清空了舞池,当时感觉我快都要自杀了。
当然,调整状态也没有什么诀窍,还是要让自己尽快地放松下来。越放松,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就越真实,越能吸引人。
好多时候人无法放松、始终紧张,其实只是害怕别人对你的认知产生偏差或者错误。而当你不在意这个东西的时候,你的气场就自然地流露出来了。
> 现场的风格,是去风格化
>
大概三四年前开始,我就开始去思考对自己「去风格化」,不想让自己的风格被界定在一个框架里边。
我现在更提倡能在自己把握的范围内,提供更丰富和精彩的音乐。因为我觉得 SET 好比是我对大家说的一个故事,它需要很多段落和场景,每个段落应该是表达不一样的情感,需要不一样的素材去渲染。
我年轻的时候,曾把自己捆得死死的。非要强调自己是硬派 TECHNO ,别的就不行,其他风格的都不够 UNDERGROUND。
这反而限制了自己,让自己不自由了。
我发现,自由这个东西,绝对是自己给自己的,没有任何人能限制你,就只有你自己能把自己给困住。而且音乐其实本身就是自由的,我相信很多人喜欢音乐,也是因为在音乐里能体会到极度的自由。
可能这样的转变是每个人都会需要经历的。而且我现在这么想,也许过了十年,会觉得这样想很幼稚。但人的成熟,就是靠这些幼稚慢慢堆积起来的。
> 了解 DJ 的最好方式,就是去现场
>
不管如何描述一个人,不管怎么说都会有偏差的。但一个 DJ 的表演,现场是最能说明问题的,而且你会离我最近,除了能从我的表演内容体会到我想表达的东西是什么,你还能感受到周围的气氛,感受到我怎么样把握和控制这种气氛。
2021年 上海 9号俱乐部 Grand Opening 现场
在现场除了音乐给你心情上的感觉,声压也会冲击和接触到你身体。不同的频率在触碰到你身体的时候,也会呈现出音乐更立体的感受。
这是特别真实的直观的体验,而且这种体会也是唯一的。
> 全能的DJ 都扎堆在印刷厂里
>
早期有意思的派对活动始于深圳。当时应该是最时髦的那些人会来参加活动。虽然人不多,但是比较地下,好比说在哪个公园的凉亭里边。
当时我在夜店驻场时待遇虽然好但受困于那里不能放自己喜欢的音乐。而在活动上,我完全可以自由选择。于是就把工作辞了,加入倪兵的「锐厉舞志」派对品牌,像打游击一样地组织活动,特别有趣。
锐厉舞志 Martial Artists Mangagement
到了2000年时,我看到当时北京非常自由,每周末都有人组织音乐活动,频次比深圳密集多了,于是留在北京开始正式地一边在地下 club 驻场,一边组织派对。来参与电子音乐活动的人很多,大部分是文艺时尚人群和留学生,各种年纪的人都有。
办 party 在那时是特别时髦的举动。大家都各种找场地、租音响,当时作为 DJ 要求可是得什么事都会干,从设计海报,去印刷厂出片印刷,再到街上去发宣传单,到处贴海报,是个全能的角色。
这批当时在北京比较活跃的 DJ,比如 WengWeng,Dio,Ben Huang 等等,你问他们 CMYK 四色印刷是怎么回事?全都门儿清。
说来有趣的是,大家平时基本上不是在 party 上见面,就是在印刷厂见面,而且在印刷厂里见面的次数反而最多。大家都在做 party,都拿去那边出片,都等着宣传单印刷完毕,就会在那里相互讨论派对活动。
后来我和几位好友做了一个派对品牌,叫做「焱」,光发这个派对的宣传单和扫楼,我就做了6、7年。
2008年 焱 活动现场
我们这个派对风格并不特别固定,很丰富,一晚上 Break Beat、House、Techno、Drum&Bass 都有。电子音乐还是小众的东西, 我想尽可能地做到多样性,把它体现得更大众化,让更多的人能接触。我们的活动也是给中国DJ的平台,那时候所有的夜店都在请国外的 DJ ,我们这个平台只请中国的 DJ 或者在中国生活的 DJ。
「焱」的活动可以说之前是在全国室内最大型的,首次活动就有 800 人参加。2004 年我们开始在长城上办电音活动,当时就到了 1000 多人。2005 年的长城活动因为被香港八卦周刊的抹黑报道,结果引来了有关部门和中央电视台的关注。
通过这个事,我们的 party 也被更多的人所认知。接下来的活动,大多都是在 798 工厂的厂房里举办,但从 2005 年一直到 2015 年,「焱」的活动从来没有低于 1500 人,最多的时候 4500 人。
参加活动的人多了以后,活动上除了有好品质的音乐以外,秩序管理就非常重要。我得给所有来的客人一个最便捷和舒适的环境,让他们安心地享受音乐。所以我还要去关心整个晚上人流的动向,去照顾几千人。随时戴着对讲机到处走,有事马上就冲过去解决处理。
这是非常大的工程,从舞台搭建、音响灯光、酒水销售、安保措施、空调暖气等等,各方面都需要照顾与完善。音乐是我最热爱的东西,我得为我最热爱的东西创造一个好的环境,所以我们就得把周边的事情都尽量做好。
> 用不一样的风格交流
>
我 2004 年第一次去德国演出,就发现大家对中国电子音乐人的兴趣极大。之后几乎每年都有机会去欧洲演出,无论在音乐节或者是在 club 里,反响都非常好。
2004年 Tresor 演出
在那里放音乐很轻松自由。那边人们的反应要强烈很多也很直接,所以我就不用顾忌太多,反而更容易放松,所以就表现的更自如。
有次我在巴塞罗那的一个小小的 club 放音乐, 原本我的表演时间是 3 个小时,但他们坚持让我继续放下去直到凌晨 5 点开灯时分。
还有一次是 2018 年在柏林的一个演出,那天我也是发挥得很好,现场的气氛也特别热烈。那天我放完音乐之后就有好多人过来跟我聊天。有一对高级知识分子夫妇是这么说的,我们经常来这里,但我们今天一进来就感觉这儿的气氛不对,好久都没有这样投入了,是放的什么种类的音乐呢。
我当时寻思说,难道这种电子音乐你们没听过吗?后来我搞明白了,其实是我的 SET 里边掺杂了不同的风格,与他们平时中规中矩播放音乐的方式不同。因此我在那里,就会显得特别。
那天我的音乐让所有人都集中在舞池,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音乐里面,玩得特别激动高昂,完全不在聊天或者社交。
- 点击 阅读原文,聆听2018年柏林现场SET
其实,当你听多了 DJ ,你就会发现那些有名的DJ 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放音乐和播放音乐的方式就是跟大部分的人不一样。
所以,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
来,到现场感受。
> 但他不仅仅是现场之王!
>
下篇更精彩,敬请期待。
【下篇预告】 返璞归真,音乐人的孤独与饥饿
点击 阅读原文,聆听惊艳的 2018 年柏林现场S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