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闹钟响的时候刘邦才醒来,他挣扎着晃动手臂抓索手机,却提前有一只手帮他摁上了。耳畔一片寂静,随着意识堪堪清晰才能偶得几声鸟鸣。
刘邦迷瞪着眼睛拍了拍面前的那张脸,低声嘟囔道:“什么时候起来的?”“第一个闹钟响的时候就醒了。”韩信听上去很精神,声音低缓柔慢,一双阴郁的蓝眸在细微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的温和。他伸手把自己的外套从刘邦的身上揭下来,刘邦发出腰酸背痛的嘶声,坐直起来挠了挠头又问:“没错过吧?”
“没错过。”说的时候韩信还特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窗。天空微微泛着蔚蓝色的光彩,还不明朗。
“你干什么不叫我?”刘邦丢了一个脸色给他,开了车锁摔门钻了出去。
韩信披上外套也出门,轻轻地合上后看着刘邦低头给嘴里的烟打火,火星在他的掌心里四溢,刘邦睡乱的额发、长密的睫毛和轮廓分明的面容在一豆橙红色的暖光里明灭、明灭。然后徒然窜出一袅曼丽的灰烟,随一口喟叹般饱满的吐气声,刘邦斜挑眉毛用复杂的神情睨向韩信,一手搁在车顶上把身子朝对面探了探。
“你就一直这么看着我?”刘邦说完自己先笑了,歪着脖子朝旁边吐了口烟,还吹出了哨音,自觉很恶心。
“也没有吧?”韩信老实地说,反倒是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看你的时候你就一直看着我。”
“你看我的时候我当然要看着你。”韩信停下扎头发的动作,刚拢好的长发又散下来,盯刘邦盯得万分专注。
“操,我不是这个意思。”刘邦骂了一声,夹烟的手朝前挥了挥,细长的烟流动出一条水痕似的飘带,他动身走出停车场要往海边去了,“你看上我不会是因为我这张脸吧?”
韩信紧跟上去,重新拢起头发利索地扎好,不假思索地就说未经加工的大实话:“一部分。”
“其他的部分呢?”
“唱歌很好听,很有范,气质很突出,性格也好......花样很多。”韩信认真地往外蹦字儿,在这方面不太会说话,把眉头皱得极紧,想了想和刘邦并肩走在青蓝色的石头路上,伸手去牵刘邦的手。
刘邦侧目瞥了他一眼,温凉的五指颤动一下,随后蛮横地和韩信十指相扣。
他扬起下巴倨傲地说:“你说的都很表面,没准真的看到我的内在就不喜欢了呢?”
“你的内在我也......”韩信连忙补救,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且见多识广,“认识一个人是需要过程的,在刚刚认识的时候未知的东西就叫神秘,你的神秘也是吸引我喜欢你的要素之一。认识人的过程富有成就感,就像......”
刘邦稍微起了点兴致,笑着说:“像什么?”
“剥洋葱。”
“......”刘邦的笑容僵硬了片刻,“哦,我可能是让你哭得蛮狠的那种。”
“......”韩信愣了一下试探道,“我不怕。”
刘邦将手抽回来,狠狠踹了韩信的膝弯一脚。
“听我解释......”韩信差点就跪了,弓背搂腹可怜兮兮挤出几滴眼泪分别挂在两处眼角。
刘邦嘴角一勾露出抹冷笑,抱着手臂居高临下:“解。”
“那种成就感在于,当未知变成已知之后,我会诞生新的勇气去面对它们,更有信心去......爱上它们。往后只要是你身上有的,不管是外在还是内在,我都可以挖掘。”韩信严肃且缓慢地说着,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围栏边上站定。韩信抬头走向刘邦,脸红得已不能正视对方,话里带着青涩的期许:“在看到新的你的时候,也收获了新的自己......在探索和变化中保持热爱,大概是很美好的事情吧?”
一潮潮海浪拍击着岸边漆黑尖锐的礁石,遥远的东方先融化一团洁白的光霞,随后绸缪的流云都染做明丽的桃红色,夜幕被大片的亮蓝色逐步吞噬,海平面上依稀切出一道血红的棱线。土黄色的海面暗潮涌动,表面已是暖色的波光粼粼。
在半明半昧的视线中,韩信依稀瞥见刘邦露出了略带绯色的笑容,好像很不屑但是又快乐着、满足着,然后他拿掉嘴里的烟哈哈大笑,一副宠辱皆忘的态度,湿咸的海风吹散缥缈的烟。
“我们来接吻吧。”刘邦说。
韩信反应了不一会儿很快凑了上去,他主动去扶刘邦的下巴,让后者吃了一惊,随后刘邦垂下睫帘吐息闭眼。
韩信轻轻搂上刘邦的腰吻了他的喉结,然后正欲往下吻的时候,刘邦柔声制止了他。
“不对。”刘邦不知道韩信做这件事蓄谋已久,还以为他不懂接吻的意思。他用双手托起韩信的脸颊,随后把双唇用力堵住了韩信的嘴巴。
两副身体紧紧地相贴,躁动地摩擦着,这种摩擦很快变成了双手的拥抱和强烈的爱抚。韩信轻微地抖瑟,他感到一颗明灼的火星,冒着燎人的烟气从他的耳畔一路粗野地滚落到脖子、胸口、腰侧和小腹。那是刘邦夹着烟的手,火色于黑暗中拨开云雾,亮着赤红,游蛇般梭巡。这只手好像把滚烫的欲望带到了他容易动情的关卡处,炙热细腻的抚触扣响了他体内的扳机,势必让韩信在一阵昏沉的耳鸣中燃烧殆尽。
刘邦姿态放荡,随便韩信如何摸弄都不吭一声,熟稔地扫播舌尖和韩信粗劣的吻技纠缠,很快在缠绵的水声中占了上风。他一步步迈向防汛的矮堤,唇齿撕咬的攻势也为更侵进,韩信不自觉发出的喘息声不成形状,如线一样细小无力地延续着。然而当他的大腿预感到末路穷途时,却如条件反射一样抱住刘邦的腰猛地调转位置,将其摁在背后那截水泥上。
刘邦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下腰就被扣那儿了,他无语地张开嘴喘气,舌头伸出来扫掉唇齿上交换的黏连津液,对满脸通红的韩信白了一眼。
“你他妈当过兵啊?”
韩信闻言还不起身,低伏脑袋像大型犬一样耸动肩膀舔刘邦雪白脖子上突出的喉结。他的皮肤比刘邦的稍暗一些,大约是阳光晒得更多,而刘邦是夜行动物,晒月亮光。他们一上一下互相牵制着,就如昼夜交汇,不同世界的人融合到了一块儿。可惜白天不懂夜的黑,刘邦的腰骨咯吱咯吱颤着,被舔地不停咽口水,终于火红的乌金腾出大海跃入天际,璀璨的万道金光冉冉地从还藏着光热的太阳那儿延伸出来,韩信抬起头看得入迷——于是刘邦借机推开他站到了旁边一块儿欣赏。
就在刘邦抚摸喉咙把手拼命往韩信衣服上擦的时候,天地的昏暗已经被初生的太阳完全撑开,云霞翻红,波涛滚金,喷薄而出的日光荡开耀眼的光波,射线远拓,渐渐给全世界上了色彩。阳光透过晨雾划破海岚,穿梭于万物之间御风而行。韩信被面前油画一般美丽至极、雄壮至极的景象深深震慑住了,他闪动着眸光忽然想起一段话,天生万物本属于自然和造化,又何来主人呢?
他回忆几个小时之前和刘邦说要拥有全世界的轻狂的傻话,不由得笑出声。
刘邦随地丢了烟头,把韩信的屁股拍得响亮,不放过他任何笑着的时候:“笑什么呢?”
韩信的脸分外红了,整个身体僵直了几许道:“笑我们。”
刘邦架着手臂靠在短堤上,歪脑袋拧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笑我们还很年轻,我感觉特别高兴。”
“我还年轻呢?我兄弟在我这个岁数孩子都满地乱爬了。”刘邦不以为然地看向远方,语调却很快活,“但你要是这么说我也高兴了,日出日落我早就不稀奇了,但是总觉得应该带你来看看、看看除了眼下的生活,还有汹涌的江湖,还有诗和远方!我当年高考之后就一直在玩,上周我家老子揍我的时候我都还说自己没玩够,大约正是觉得青春永远不会过去吧!”
“刘邦。”韩信认真地喊了他一声。
刘邦说在兴头上,双眼含笑忽而往回一瞥,两人视线交错,在万丈光霞的扈拥之中再次吻在一起。
之后日上中天,他们看得两眼发痛,吻得双唇泛红才罢休。周围还是静悄悄的,刘邦回车上拿了两瓶矿泉水,两人渴得一口气灌个精光。他们趁当天无人观赏日出,保安也没上班,在“禁止翻越”的旁边合影,爽利地翻了堤坝走到下面黄褐色铺满干枯芦苇叶的大理石路上,一路走到海边杵有尖长石块的沙滩。浪头打上来,水花的白沫可以飞溅在他们的脚尖。
韩信眺望浑黄的浪涛翻卷,起伏的小山包黑黢黢地立在远方,左边是风力发电站一朵朵如野花般旋转的风车,左面是勉强能看清轮廓的吊索大桥。
“这是什么海?”他问。
刘邦搂他的腰靠得太近,吐字时气息都能喷在韩信的耳廓上:“你不是知道地理的吗?上海的最东南......”
“太平洋啊......”韩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出过国吗?”刘邦问。
“没有。”
刘邦用头蹭韩信的脖子:“我也没有。”
“以后有机会我们......”韩信的声音有点虚浮了,他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子的。走出考场时那股因兴奋而掩盖的迷茫成倍地如面前的水浪,伴随辽阔的涛声拍打自己。即使刘邦就在自己身边,他也觉得自己很孤独无助,或许世上有种孤独是不会因有人陪伴而减少分毫的。
“......”
“刘邦?”韩信小声地唤他,刘邦只是软趴趴地依靠着他的身体小憩,手臂圈紧,什么都不说。
轻撩开紫色的刘海,刘邦皱着眉紧闭双眼,满脸说不出的倦怠,难得一见地示了弱。韩信发现刘邦从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光鲜舞台上走了下来,来到自己的身边,竟然也是那么普通的一介凡人,心里情绪变得复杂,生出些许怜惜和心痛,覆盖在类似孺慕的仰慕之上。原本他是不敢那么想的。韩信用手挡在刘邦的眼睛面前,留给他的困意一片舒适的阴影和一个牢靠的肩膀,他们又站了很久,闻海的味道听海的声音,恍惚间仿佛已经相处了数个世纪似的。
第三只海鸥从他们面前飞过时,刘邦惺然地打了个哈欠,转身的同时带动韩信陪自己一块儿往回走:“我们接下来干嘛?”
“吃早饭,然后回家?”韩信提议说。
“去学个驾照吧。”刘邦幽幽地埋怨,“反正你也不会喝酒,我的车你随便开,别害得老子一天天的喝不成酒还累得要命。”
韩信腼腆地笑了笑,目光流转瞥向旁处。
刘邦眼尖嘴利:“我给你报班,钱我出。”
“我不想在这上面欠你。”韩信连忙拒绝。
“我可去你的。”刘邦不屑地把他重新搂紧了,两人堵在路口滑稽地扭动身体,韩信迫不得已把眼神放回来,“我是为自己好,培养一个专属司机花不了多少钱。而且一劳永逸!”
这个话题后来也没什么后续,总之韩信不置可否,刘邦暗自不爽,心道这时候知道分你我了。
天蒙蒙亮,韩信吃车上的巧克力充饥,刘邦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两瓶芬达,韩信问他哪儿来的,刘邦龇牙笑道:“偷的!”韩信刚准备拧的手立马僵住,瞪他一眼:“哪儿偷的?”刘邦灌了几口抬起下巴指指远处的弯道,韩信走到弯道口看到不远处蓝阴阴地立着个没开张的小吃摊。他从兜里摸出干皱的十块钱,走到摊位却看见台面上已经被一块小石头压了十块钱,顿时不知所措,走回去的时候刘邦已经在驾驶座坐好了。他刚刚上车,引擎便咆哮地催着四个轮子飞驰出去,只听耳畔冷冰冰的一句:“你该多信我一点。”
韩信确实有点脸红,往刘邦嘴里喂巧克力:“真的生气了?”
刘邦狠狠咬了一口,风轻云淡地说:“是有点。”
“我是觉得有了我之后你可以坏一点,没关系。”韩信坐回去摸安全带,头低得几近埋入胸脯。
“操!”这感觉太新鲜,在女人堆里浪了几些年竟从没听过这么直白腻歪的话,刘邦骂着把刹车当了油门,两人差点飞出去。
在一阵微妙的尴尬沉默中,两人纷纷红了脸,把这股沉默的劲儿延续了许久,直到不知谁的肚子响了,才按照传统有一搭没一搭的作情侣之间平淡朴素的闲聊。车又开得顺畅了。
TBC
《如果青春》
这篇接上篇,内容太多了就一分为二了。最近身体很差,希望明天可以把想写的写完。诸位七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