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博上看到一位作家同行的感慨,他写道:
“看到一个作家从北京搬到苏州的报道,简直是,不寒而栗,所有的字句就透露出穷的气息,穷的深入骨髓,穷的弥漫上下,穷的左支右绌。
因为穷在北京只住八平方米的房间,因为穷只能在苏州买房,而赶火车在上海上班,因为穷在上海上班期间要住廉价民宿,因为穷回到苏州,天堂一样的城市,也并没有多少新鲜生活,也就是自己去菜场买菜做饭。
当然我没有说任何平常生活不好的意思,可能这就是每个人要面对的功课。但真的,如果生活真的就只有贫穷和写作这两个主题,我还是会感到一阵阵绝望。
我也没说社会给作家待遇太低。
我自己写书,深知写作谋生的不可能。我只是感叹,唉,写作者如果穷,真的是坠入无边的苦海啊。”
他提到的报道是前不久一条采访我的长篇报道,报道中写到了我从北京移居苏州的生活。这位同行认为这样的生活是“坠入无边的苦海”,下面也有留言认为我这样是“当事人还要在这紧巴的生活中找一点点甜。”
我觉得颇有意思,他们的感慨给我提供了一个外人的视角:他们是如何看待我的生活的?
当然我明白这位作家同行的意思,他是由我的生活引发出作家生存境遇的思考,且非常有同情心,认为作家的生活不应该如此苦涩。感慨中的善意,我是明白的。
不过,作为当事人,我的感受可能是局外人体会不到的。
在北京十年,的确是有多年住在几平方的杂物间里,夏天没有空调,酷热难当,所以经常会去便利店写作,这样的生活苦不苦?当然是苦的。我介意不介意?老实讲,我不太介意。
移居苏州后,为了还房贷,苏州上海两地跑,苦不苦?当然也是苦的。我介意不介意?我也觉得还好。
我不介意,是因为这样的生活不是跟别人比,而是要跟自己比。
我是从一个很低的起点开始的人:从小父母亲不在我身边,读的学校也不好,大学交不起学费拿不到毕业证和学位证,工作一开始也不好,六百块一个月,借人家三千块还了四年……
从这样的起点出发,十几年来,我终于能够出版书,能够买上房子,能够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我高不高兴?我很高兴,因为这些都是我自己闯出来的。
我不认为有谁亏欠过我,我父母亲也尽他们的力了;也不觉得社会亏欠过我,每个时代都有共有的困境,但是每一个个体都在挣得自己的一份生活。
我在努力过好我自己的日子,并从其中得到了笃定感与幸福感。这不是在“紧巴的生活中找一点点甜”,这“甜”不是找出来的,而是自然涌动出来的。
我不知道别的作家是怎么生活的,对我来说,我现在的生活都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我也没有坚持什么,因为我喜欢写作,且写作极大地改善了我的生活。所以,我也不认为自己因为写作堕入了无边的苦海。
我想起一个词,叫“余裕”。这位作家同行列出的生活细节,无论是住在杂物间,还是两地跑,都是真实的。可是在这些真实的生活细节中,是有很多余裕的。
譬如说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在我看来是非常开心的,我喜欢这样的细水长流;譬如住在上海的廉价民宿,也无不好,我得以穿行于不同的空间中,看到各种各样的生活。
这不是苦中找甜,而是“余裕”:生活不是全然的奔波劳累,在事情与事情中间,还有很多松软美好的部分,是这些让我觉得人生有很多丰富的层次感的。
小时候我跟人下棋,别人吃了我一个子,我不会唉声叹气,而是想着“在已经失去一个子的情况,如何反败为胜”。这是我对人生的态度。
我接受生活对我的限制,并在此基础上建构我自己的生活,每一块砖都是我自己垒起来的,家也由此而成。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以前看过是枝裕和导演、池江璃花子合作的一个短片《中间泳道》,片子非常好看,而池江璃花子的经历也鼓舞人心。我记得她在片中说:
"纠结过去,不会改变任何事情。所以应该思考的是,需要怎么做才能改变未来。所以应该积极地思考在每个当下如何活着,如何珍惜。"
这也是我的生活态度。
(一条关于我的报道可点击文末的“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