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
他的人生理想是一辈子住酒店,像作家纳博科夫那样。他还告诉我,《洛丽塔》这样的小说就是在酒店里写出来的。但他并不是一个作家,没有在酒店里写小说的计划。他只是喜欢住酒店的那种感觉,房间有人打扫,床单有人换洗,有免费早餐,其余两餐也可以在酒店内解决。但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是住在酒店里那种陌生和漂泊的感觉,好像自己永远是一个异乡人。差不多四十岁的时候,他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他卖掉了自己的公寓和公寓里的全部家当,将个人物品浓缩进一只旅行箱。当晚,他就拖着这只旅行箱住进了本市最豪华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他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喝一杯,以示庆祝。酒是酒店房间里现成的,苏格兰威士忌。这个浪漫主义者特意穿上了一件酒店客房的睡衣,还建议我也穿上,我拒绝了。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我问了他一个财务问题,公寓卖了多少钱?这样的酒店你能住多久,计算过没有?而且我还告诉他,据我所知,纳博科夫在《洛丽塔》出版之后,赚了一大笔版税,在瑞士买了一栋别墅,终于结束了住酒店的生涯。他有点不高兴,觉得我太实际,目光太过短浅,难道我就没本事继续挣这酒店的房费?再说,纳博科夫买别墅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是,他在这家酒店只住了一个月,就换到了另一家酒店,这次是四星级的。但他否认换房是因为听了我的告诫。跟财务规划无关,他说。他的理由是,同一家酒店不能住太久,一个月是极限,否则,那种陌生感和漂泊感就没有了。诚如他所言,之后他频繁更换酒店,由于更换得太频繁,他也懒得每次都告诉我了。有一天,差不多十年后吧,他打来电话,让我去他那里喝一杯。我按他发给我的定位导航图,找到了北门靠近动物园的一个小区。我有点惊讶,问他,你买房了,不住酒店了?他微笑着环顾了一下自己住的这套两居室的公寓,然后带一点挑衅的口气对我说,你凭什么说这不是酒店?我也环顾了一下房间,所有陈设都跟普通家居一样,只是家具少一些,杂物少一些,客厅的摆布有点酒店的味道。真的是酒店?真的是,他点了点头。这是一家很特别的酒店,与你见过的所有酒店都不一样,它没有一个固定、集中的大楼,上万间客房分散在这座城市的各个小区里面,就像这样,但管理依然是酒店式的,房间有人打扫,床单有人换洗,灯泡坏了水龙头坏了有人维修,最重要的是,那种陌生感和漂泊感依然很浓厚,你可以在这个小区住一周,下一周拖着你的旅行箱又可以住到另一个小区去,甚至你想每天换一个小区住都可以。说话的时候,一个女人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只顾说话,没给我介绍,女人有点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见我也不知该怎么打招呼。我只好先朝她点了点头,说了声你好。她也回报一个微笑,但没说话,看着我那位还在侃侃而谈的朋友等着他发话。他说,这绝对是酒店理念的一次革命,想一想,以后的所有小区都可能是一家家隐藏式的酒店。说到这里,他才像突然发现了那个女人,然后对我介绍说,这是小刘,她跟我一样,热爱住酒店。但他还是没介绍我是谁。小刘只好又朝我笑了一下,问,留下来吃饭吧?我去买点菜。小刘出门之后,我问他,准备结婚吗?他说,结婚也是可以的,纳博科夫曾经就是一家人住在酒店。
寺庙
老王穿越回古代,做了一个书生,在进京赶考的路上,住进一个寺庙,却发现,寺庙里先于他已住了一个书生。那书生问他,为何不住客栈?老王说,听说留宿寺庙常有艳遇。那书生冷笑一下,艳遇个鬼。他又问书生,你为何住寺庙?书生也很爽快,直言说,我没钱住客栈,银子要留着路上买馒头吃。他又问老王,考了几回了?老王说,头一回。又问书生,你呢?书生叹了口气,十回了。十回?十回都住寺庙?书生点了点头。老王一下跳起来,那你一定有过艳遇,十回总有一回吧?书生摇了摇头说,不瞒兄台,一回都没有。老王有点沮丧,这,这怎么回事,明明书上写了,进京赶考的书生留宿寺庙常有艳遇,难道是假消息?见老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书生说,你看上去也不像缺银子的人,还是回客栈去吧,住寺庙很辛苦的。但老王不甘心,来都来了,不试一下怎么能说服自己呢?就这样,老王道别书生,在寺庙的另一侧安顿下来。诚如书生所言,寺庙不比客栈,不仅洗漱不方便,睡的地板也硬得让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得从书箱里拿出书来,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重温书中那些记叙艳遇的章节,情浓之时,又自个儿解决了一下,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常言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在他即将进入一个梦境的时候,梦境变现实,一阵奇怪的声音把他惊醒。老王翻身而起,屏息细听,发现那声音来自寺庙的另一侧,即书生安睡的地方。傍晚与书生道了别,两人就再也没有碰过面。照说,大家都是书生,又在赶考的路上相逢,同住一间寺庙,坐下来喝一杯,彼此交流交流读书和考试的心得,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老王对那书生有种莫名的戒备,不想多说话。那书生似乎也没有想要结交这位不速之客的兴趣。所以,当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便互相道别,各去一侧睡觉了。现在看来,书生是把老王当成了寺庙艳遇的竞争者,所以才那么冷淡。真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啊。老王一边偷看着书生的艳遇,一边感叹。但他还是很高兴,虽然这艳遇并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至少证明书上写的是真的,留宿寺庙常有艳遇。第二天,他去井台边洗漱,遇到书生,就对他说,先生不够诚实啊,想骗我回客栈,是怕我坏了你的好事?书生拱了拱手说,惭愧惭愧,让兄台笑话了。老王说,哪里哪里,先生艳福,晚生羡慕还来不及呢。书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兄台误会了,那是我家娘子,来送衣服的,因天太晚,就留她住了一宿,这不,天一亮就打发她回去了。老王还是不太相信,翻出书来给书生看。书生拿过书翻了翻,便笑了起来,真是抱歉,让兄台信以为真了,这书就是我写的,小说而已。老王大惊,敢问先生贵姓?书生说,我姓蒲,名松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