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和韩国出版界长期和广泛的联系,我从2011年2018年先后六次去了首尔。夜晚除了和出版界的朋友把酒言欢,就是逛书店。看演出的机会很少,首尔的剧场没有伦敦多,但观众甚多,票不好买。
首尔被汉江分为江南和江北,一个以商业为主,一个以文化和政治为主;一个是面向未来的现在,一是连接过去的现在。
我五次都住在江北,因为出版人在那里,并且前往三八线眼皮下的坡州(出版中心)方便。最初去首尔的时候以为首尔没有吃的,没有文化,去了多次才知道都是误会。吃的不少,设计时尚,文学、艺术、出版都很活跃,流行音乐文化和影视文化一流,古典音乐文化也不差,是一个文化形态十分多元的国际大都市。据说音乐教育在韩国的教育中占据重要地位,也就难怪它的音乐产业特别发达。
一、古典音乐
江北在李舜臣和世宗大王雕像东边有一个巨大的教保文库书店。清溪川最宽敞的那一段的附近也有一家较大的书店,书店的名字我忘掉了。每次去首尔,晚上有空都在那两个地方转悠。韩语我只会念,不知道什么意思,除非它是用外文音拼写的。我只好去看看唱片和英文书籍。书店的唱片区很大,起初目标是去看看熟悉的古典音乐。郑京和的唱片是首选。果然有不少,买了她在华纳出版的cd,都是晚近的录制。她在Decca公司出版的唱片全集(出道40周年纪念版)我在台北的诚品书店已经下手。
郑京和的小提琴演绎呼吸感极好,正如她所说:“西方的声音显然是丰富的,但它集中于外表,而我的演奏是微妙和克制的,其声体现了东方的含蓄。”她的乐句与乐句之间常常留白,充满中国山水画之美。
郑京和是东方的骄傲。她出道的时代,没有一位世界级的女性小提琴家,那时小提琴界是海菲兹、奥伊斯特拉赫、斯特恩、梅纽因的世界;何况她来自贫瘠的韩国(许多西方人到七十年代都不知道韩国,以为它是中国的一个省)。她与克莱默、朱克曼是同年生人(1948),帕尔曼比她早三年出生。她在男性的小提琴世界绝对是当时唯一的“她者”。
郑京和当年去美国拜谒海菲兹,希望他收她为徒,海菲兹傲慢地说从来不收女徒;她又请求他听她拉两下,他傲慢地说他从来不听女人拉琴。
她奇迹般地成为了第一位世界级的女性小提琴家,而且是对乐队和指挥有控制力的小提琴家。我们熟悉的穆洛娃、穆特都是比她出道晚上十多年的人。
郑京和1970年22岁进入国际舞台。也许她最好的录音都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音色孤寂、冷峻、清晰,同时不失生动、优雅、含蓄;节奏轮廓鲜明。她善于用直觉把握乐曲的特性,同时体现东方的神秘,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东方女性的世界。她上个世纪70年代演奏的西贝柳斯、柴可夫斯基、布鲁赫、门德尔松、普罗科菲耶夫、巴托克的录音是宝贵的世界音乐遗产。1975年圣桑的第三协奏曲是登峰造极的演绎。
Decca公司Legend系列里出版了她的门德尔松和布鲁赫的小提琴协奏曲cd唱片,是我最爱的珍藏。青涩、土气的东方面孔,坚定、朴实的眼神,都要给予我们东方人以满满信心。后来我请出版界联系她是否有个人传记,她说还没有,有了希望能在中国出版。
也许是对海菲兹针对郑京和以及女人误判的报复,近来优秀的韩国女性小提琴家层出不穷(此为戏说):康珠美、申娴淑、金本索利、萨拉·张。她们技法、相貌和韩恩、菲舍尔、杨森都有一拼。音乐的商业化必然导致对相貌的偏爱,现在出道越来越难,不仅拼技术,拼对音乐的阐释能力,还要拼长相和气质。但是我印象最深的韩国女性小提琴家是形貌平平、才华出众的金敏珍,她是海菲茨学会颁发的“海菲茨奖”的第一位获奖者,这也是对海菲兹拒绝郑京和错误的纠正(也是戏说)。她的传记作品《gone》感人至深,记录她的生命的全部——45万英镑购得的一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被盗后,对她的心理、生活、职业产生的毁灭性影响。在这里,任何虚构都不如真实的记录。在首尔我购得了以上的她们的一些唱片。如果不去韩国,如果晚上不经常到书店转上一两个小时,我是不会知道韩国有一大堆杰出的小提琴家。
韩国老一辈著名的古典音乐家,除了郑京和,还有她的弟弟指挥家郑明勋、钢琴家白建宇。几次去首尔,我收集了不少他们的唱片。郑明勋是小泽征尔之后,东亚又一位世界级指挥大师。他擅长指挥色彩绚丽的意大利、法国的交响乐和歌剧作品,并把汉城爱乐乐团提高到亚洲一流的水平。
如果没有多次去首尔,我估计我是不会十年前就知道韩国有一位白建宇,他在韩国是钢琴教父级的人物。就像如果我没有去过越南,我不会那么早知道越南有一位世界级钢琴家邓泰山。我第一次买了白建宇演奏的加布里埃尔·弗莱的钢琴曲、肖邦的钢琴协奏曲、勃拉姆斯的钢琴曲和钢琴协奏曲的cd,当时他对我来说只是一位韩国钢琴演奏家。第二次我就把他的贝多芬奏鸣曲全集尽收囊中,与第一次的一并成为我cd唱片收集中最为宝贵的财富。
在首尔意外的收获是发现了赵成珍的唱片,2015年他获得第17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金奖。最近整理唱片发现,我尽然拥有他最初的四张德意志唱片公司的唱片:两张大黄花和两张小黄花。
最后韶韶我和曹秀美的邂逅。最初我是从索尔蒂那张最为经典的《魔笛》版本中知道她的。她演唱的夜后最著名的唱段《复仇使我热血沸腾》击败了我过去听的所有夜后,更不幸的是让我后来听的所有夜后黯然失色,是真正意义上的空前绝后。她的嗓音高低变化稳定、润滑,声线似乎可以无限舒展开去,纤细的身材是一台动力十足的发音机器,属于无可挑剔的女高音。我自估我是中国收藏她唱片最多的人。
韩国的夜晚赐给了我一位夜后,她是命运最好的诠释,命中注定天赋了一副完美的嗓音。运是机会、勤奋、做人的结果:在意大利圣塞西利亚音乐学院,师从大师贝尔贡齐;第一次担纲《弄臣》中的吉尔达就被卡拉扬赏识,不久被卡拉扬选为《假面舞会》的女主角,和多明戈同台;加上从小开始的异常勤奋的音乐学习和语言学习,导致她戏路宽广,吐字准确,可以全面驾驭意、德、法的歌剧;再加上个性的包容和坚定,她上演了一出丑小鸭顺利变为白天鹅的完美人生戏剧。
二、流行音乐
首尔的书店不仅为我连接了韩国的古典音乐界,也为我打开了了解韩国流行音乐的窗口。
韩国的电视连续剧最能体现其大众文化絮絮叨叨的一面,电影最能体现其大众文化爱走偏锋极端的一面,流行音乐最被大众追捧的是其酷炫的风格,多如牛毛的流行组合是其极端的表现。
我对韩国流行音乐的爱好属于传统抒情口味。在我眼里,韩国流行音乐的好货集中在其充满半岛特有感伤、宿命的抒情歌曲当中。虽然每次去首尔买了不少流行唱片,听了不少歌曲,但十年后沉淀下来的就这么几位唱功深厚的抒情歌手。每次去首尔都买了他们最新的专辑,可惜2020年后我再也没有他们的新专辑。我基本不在手机上听音乐,手机上的音乐不是音乐,是音乐的轮廓,声音而已。就此和韩国我喜欢的歌手失去了关系。
1.白智英。她是韩国影视剧配乐(ost)老一代的第一号歌手,她的配乐歌曲基本上没有难听的。由于我是她的超级粉丝,韩国出版界的朋友为我要来两张她专门为我签名的唱片,写了一堆韩语,看不懂。这两张唱片汇集了她最好听的ost。如果只能保存两张韩国流行音乐唱片,这两张精选集一定留在抽屉里了。
2.李承哲。他的《再也没有那样的人》在韩国家喻户晓。纪念自杀的总统卢武铉九周年的聚会上,李承哲也演唱了这首歌。他的第九到十二张专辑可以作为永久的收藏。
3.金范秀。我最初知道他唱的歌曲是《一天》(once upon a day)。通过这首歌我才知道这首歌曲摄制精美、耗费巨资的mtv,才知道宋慧乔和宋承宪。他最初的三张专辑都是感伤主义歌曲的汇集,可以作为永久的收藏。
4.李仙姬。她是最有文化的韩国歌手,集作曲、制作、演唱于一体的教授风格的歌手。个头矮小,温文尔雅,气场极大,唱功一流。她的30周年实况录音版可以作为永久的收藏。
我也因为单曲买过《believe》,买过申升勋的唱片;因为单曲《荆棘树》,买过曹诚模的唱片。特别值得收藏的是前者的20周年的精选集和后者的精选集,前者的温文尔雅和后者的感伤忧郁已经深陷在无意识当中。
三、音乐会
几次去首尔,都不凑巧,没有首尔爱乐乐团的演奏,以及大场面的流行音乐演唱会,像金泰妍的小剧场演唱是一票难求,都要提前很长时间预定。三次去剧场看戏都是碰运气的结果。
第一次是2011年深秋,随团翻译告诉我们,韩国著名的音乐剧《英雄》(故事就是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的导演邀请我们去看此剧最后一场演出。剧场里座无虚席,当时留下三个很深的印象:(1)舞台背景的变化十分流畅,没有丝毫人为的痕迹。(2)伊藤博文作为个人形象的塑造是正面的,这反而更突出了刺杀行为是出于民族和国家的正义。(3)观众的爱国主义热情最后被推向高潮,全剧结束时,掌声雷动,十分爆棚。
第二次看的还是音乐剧——《玛塔·哈丽》。如果不看此剧,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玛塔·哈丽是一战时期被法国人处死的德法双料美女间谍。法国人处死她是她真有间谍之罪,还是把她当作战场失利的替罪羊,其实是一个历史之谜。再迷人的个人在巨大的历史漩涡中只是沙砾。
第三次看的依然是音乐剧——韩文版的《妈妈咪呀》。久闻此剧大名,看后才弄清楚瑞典的ABBA乐队和这部音乐剧的关系。当年ABBA如日中天,为音乐剧的传播助力,今天如果没有《妈妈咪呀》,ABBA早就被人遗忘。就此在剧场的文创店买了此剧韩文版和英文版的cd,以及ABBA的唱片精选集,确实好听。后来在台北买了一套lp的ABBA全集,视为珍宝。几年来经常听听,熟悉的旋律和节奏舞蹈感十足。后来又在江苏大剧院听过一场中文版,对故事的细节有了更好的把握。一场戏引发了不少后续。
这部韩文版《妈妈咪呀》苏菲的角色由少女时代组合的徐贤扮演,嗓音甜美,表演生动,让我在场体验了少女时代主唱之一的唱功,弥补了没有现场听过泰妍演唱的遗憾。
本来2020年4月再去首尔洽谈版权合作,但一切都戛然而止了。首尔也变得陌生起来。偶尔听点唱片,发现它从现实逐渐变成了梦和幻觉。
金泰妍的著名歌曲《如果》中有一句歌词:如果你走了,如果你离开的话,我如何和你告别。
我的答案是:用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