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子与茶淘饭

看秀洲

端午节，我妈从乡下带回来八只大肉粽。到了节气，我妈总要回乡下一趟，做些时令吃食。乡下场地大，摊得开，尤其做吃食，城市的几平方米的厨房，人都没有转身的余地，何况摊一大堆东西呢。

小时候过端午节，我妈和婶婶、姨娘裹粽子，几家人聚在一起。八仙桌上摆得满满的：淘箩、木盆、粽叶、酱好的五花肉、枣子、赤豆、白棉线。

婶婶、姨娘一边喧话，一边巧手翻飞。粽叶的清香弥漫在屋子里。屋外，天空湛蓝，云朵洁白，村子祥和。

是不是年纪越大，越想回溯童年、追忆往事？童年越来越远，在记忆里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童年吃过的食物，一直念念不忘。

我妈总是说我古怪，和我奶奶一样，记得这些节气和食物。

有时候，我会提醒我妈，接下要过什么节啦，该做什么吃食啦。我妈这个人，说起来有点懒，我一催，她就动一动，赶紧火急火燎回乡下裹了棕子拎到城里来。

并不是粽子有多好吃，五芳斋的粽子天天吃得到。可是我妈裹的粽子，有着别样的味道和不灭的记忆。

如今，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淡，只剩下放假了。放一天假，洗洗晒晒也就过去了。不像从前在乡下，过端午节时，家家户户挂艾草，裹粽子，一个村子都弥漫着艾草和粽子的香味。

月河有老妇，把割来的艾草扎成一束一束，五块钱一束，城里人当稀奇物买了来。我家对门那对小夫妻买了一束艾草，还有几只蒜头，叮叮当当地挂在门上。

我见了暗暗窃笑，我家门上也挂了一堆，我妈从乡下割来的菖蒲，剑戟似的。我妈说是可以除妖斩魔。

我妈兴致勃勃做着这些东西，为了护佑一家人平安。慈母的心，儿女永远不能体会。慈母的恩情，儿女永远无以回报。而我于一束艾草、一只粽子中，稍稍解了乡愁。

乡愁是每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的情绪。无论异国他乡多好，生活多优渥，心中总会寂寥落寞。故园虽穷苦困顿，然而那一盏温暖的灯始终播曳在心头。端午吃了粽子，一颗心才始觉安稳妥帖。一个节日，对应一样吃食，我们的老祖宗真聪明。

过了端午节，便是盛夏了。日光炎炎，食欲不振。

早上我对我妈说：“想吃茶淘饭。”

我妈说：“啥不好吃，偏吃这个。”

我妈说归说，还是钻进厨房浸泡了一碗梅干菜。煮了一锅白米饭，晾在碗里。米饭需煮得硬一些，泡的时候米粒才会散开，小时候随便捞一把乡下土茶叶子泡一泡。现在我妈也讲究了些，泡一壶红茶，红茶的香气更加浓郁，茶汤倒入锅里，米饭倒下去，搅拌，再把梅干菜倒入，搅拌。一碗茶淘饭，吸溜吸溜吃得精光，碗里的菜渣子也吃了下去。

这碗茶淘饭，有着人间至味，因了慈母的爱，游子的心，忽而变得柔软温暖，有了倚靠。我虽已老大不小，但在母亲眼中永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儿。母亲无怨无悔，心甘情愿为儿女奔波、操心、劳碌、费心。世上的儿女，又哪里报答得了母亲的半点恩情。

说起茶淘饭，想起有一年和草去上海寻找张爱玲旧居，我们从常德公寓出来，上了一辆出租车，问司机附近哪儿有好吃的。司机带我们去了南京西路人民广场的一条小巷子，说是里面的小吃很美味。

我们进了一家日式料理店，发现菜单中竟然有乌梅茶淘饭，点了一份，上来一看，果然精致，乌青色的茶汤中堆着雪白的米粒，顶端还覆了一片叶子，叶子上盛着梅干菜。

草说没见过这样的吃食，我说这是南方特有的吃食，江浙一带的人夏天甚喜食茶淘饭。

旧时光里，白墙黑瓦的老宅，灰扑扑的灶台前，一个小女孩搬了个小凳子，踮起脚，把一碗白米饭倒入锅里。

白茫茫的水汽弥漫在屋子里，小女孩抬起头，已是一张风尘仆仆中年妇人的脸，鬓角隐约有了白发。

作者：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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