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被誉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乡村哲学家”“自然文学大师”。著有《一个人的村庄》《在新疆》《虚土》《凿空》《捎话》等。曾获第2届冯牧文学奖、第6届鲁迅文学奖等重要奖项。50余篇散文如《寒风吹彻》《今生今世的证据》《与虫共眠》《对一朵花微笑》《柴火》等入选中学语文教材和全国各地初、高中语文阅读试题,是语文课程重点作家、语文考试热点作家。
2020年中高考即将到来,语文考试的现代文阅读题会不会选用刘亮程散文呢?据不完全统计,刘亮程老师已有3篇散文被选入4个城市的中高考语文现代文阅读试题——
1.《柴火》入选2012年四川省高考语文试题
2.《最大的事情》入选江苏省连云港市2016年中考语文试题
3.《最后的铁匠》入选内蒙古巴彦淖尔市2019年中考语文试题/内蒙古包头市2019年中考语文试题
让我们再盘点一下2020年全国各地语文试卷里出现过的刘亮程散文吧。据不完全统计,2020年已有12篇刘亮程散文被选入全国各地的22份语文试卷里——
1.《父亲》入选2020年上海市虹口区高三一模语文试题
2.《空气中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入选百校联盟(全国I卷)2020届普通高中教育教学质量监测考试语文试题
3.《月亮在叫》入选浙江省嵊州市2020届高考语文二模试卷
4.《那个让我飞起来的梦》入选2020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高考模拟调研卷语文试题
5.《一个人的名字》入选江苏省南通市海安高级中学2019-2020学年度高三第一学期模拟检测语文试题/山东省泰安市宁阳县第一中学2020届高三上学期阶段性测试(二)语文试题/山东省2020届高三语文上学期10月联考段语文试题 /湖南省百所重点名校大联考2020年高三高考冲刺语文试题/黑龙江省大庆实验中学2020届高三下学期开学考试语文试题/北京市昌平区新学道临川学校2020届高三语文上学期期中试题
6 .《人畜共居的村庄》入选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2020届高三第二次模拟考试语文试卷
7.《与虫共眠》入选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C组联盟2020届九年级下期中考试语文试
8.《后父的老》入选四川省绵阳市2020届高三上学期第一次诊断性考试语文试题/宁夏育才中学勤行学区2020学年高二语文上学期第二次月考试题/山西省吕梁市2020届高三第一次诊断性考试语文试题/四川省棠湖中学2020届高三语文上学期期末考试试题
9. 《树会记住许多事》入选新疆乌鲁木齐地区2020年高三年级第二次质量监测语文试卷
10.《今生今世的证据》入选上海市长宁区2020届高三(二模)在线学习效果评估语文试题/四川省2020学年高二语文上学期期末模拟考试语文试题/广东省中山市2020届高三第二次联考语文试题
11.《认领菜籽沟》入选人教版2020年(春秋版)八年级下学期期末语文试题A卷(测试)
12. 《最后一只猫》入选人教版2020年八年级上学期期中联考语文试题 C卷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刘亮程美文经典必读《一片叶子下生活》和即将于7月中旬推出的“刘亮程语文课”系列(《鸟飞到了时间上面》《一生的麦地》)收录了所有这些美文,下面分享其中一篇《树会记住许多事》给大家:
树会记住许多事
刘亮程/文
如果我们忘了在这地方生活了多少年,只要锯开一棵树,院墙角上或房后面哪几棵都行,数数上面的圈就大致清楚了。
树会记住许多事。
其他东西也记事,却不可靠。譬如路,会丢掉人的脚印,会分岔,把人引向歧途。人本身又会遗忘许多人和事。当人真的遗忘了那些人和事,人能去问谁呢。
问风。
风从不记得那年秋天顺风走远的那个人。也不会在意它刮到天上飘远的一块红头巾,最后落到哪里。风在哪停住哪就会落下一堆东西。我们丢掉找不见的东西,大都让风挪移了位置。有些多年后被另一场相反的风刮回来,面目全非躺在墙根,像做了一场梦。有些在昏天暗地的大风中飘过村子,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村里。
树从不胡乱走动。几十年、上百年前的那棵榆树,还在老地方站着。我们走了又回来。担心墙会倒塌、房顶被风掀翻卷走、人和牲畜四散迷失,我们把家安在大树底下,房前屋后栽许多树让它快快长大。
树是一场朝天刮的风。刮得慢极了。能看见那些枝叶挨挨挤挤向天上涌,都踏出了路,走出了各种声音。在人的一辈子里,能看见一场风刮到头,停住。像一辆奔跑的马车,甩掉轮子,车体散架,货物坠落一地,最后马扑倒在尘土里,伸长脖子喘几口粗气,然后死去。谁也看不见马车夫在哪里。
风刮到头是一场风的空。
树在天地间丢了东西。
哥,你到地下去找,我向天上找。
树的根和干朝相反方向走了,它们分手的地方坐着我们一家人。父亲背靠树干,母亲坐在小板凳上,儿女们蹲在地上或木头上。刚吃过饭。还要喝一碗水。水喝完还要再坐一阵。院门半开着,看见路上过来过去几个人、几头牛。也不知树根在地下找到什么。我们天天往树上看,似乎看见那些忙碌的枝枝叶叶没找见什么。
找到了它就会喊,把走远的树根喊回来。
父亲,你到土里去找,我们在地上找。
我们家要是一棵树,先父下葬时我就可以说这句话了。我们也会像一棵树一样,伸出所有的枝枝叶叶去找,伸到空中一把一把抓那些多得没人要的阳光和雨,捉那些闲得打盹的云,还有鸟叫和虫鸣,抓回来再一把一把扔掉。不是我要找的,不是的。
我们找到天空就喊你,父亲。找到一滴水一束阳光就叫你,父亲。我们要找什么。
多少年之后我才知道,我们真正要找的,再也找不回来的,是此时此刻的全部生活。它消失了,又正在被遗忘。
那根躺在墙根的干木头是否已将它昔年的繁枝茂叶全部遗忘。我走了,我会记起一生中更加细微的生活情景,我会找到早年落到地上没看见的一根针,记起早年贪玩没留意的半句话、一个眼神。当我回过头去,我对生存便有了更加细微的热爱与耐心。
如果我忘了些什么,匆忙中疏忽了曾经落在头顶的一滴雨、掠过耳畔的一缕风,院子里那棵老榆树就会提醒我。有一棵大榆树靠在背上(就像父亲那时靠着它一样),天地间还有哪些事情想不清楚呢。
我八岁那年,母亲随手挂在树枝上的一个筐,已经随树长得够不着。我十一岁那年秋天,父亲从地里捡回一捆麦子,放在地上怕鸡叼吃,就顺手夹在树杈上,这个树杈也已将那捆麦子举过房顶,举到了半空中。这期间我们似乎远离了生活,再没顾上拿下那个筐,取下那捆麦子。它一年一年缓缓升向天空的时候我们似乎从没看见。
现在那捆原本金黄的麦子已经发灰,麦穗早被鸟啄空。那个筐里或许盛着半筐干红辣皮、几个苞谷棒子,筐沿满是斑白鸟粪,估计里面早已空空的了。
我们竟然有过这样富裕漫长的年月,让一棵树举着沉甸甸的一捆麦子和半筐干红辣皮,一直举过房顶,举到半空喂鸟吃。
“我们早就富裕得把好东西往天上扔了。”
许多年后的一个早春。午后,树还没长出叶子。我们一家人坐在树下喝苞谷糊糊。白面在一个月前就吃完了。苞谷面也余下不多,下午饭只能喝点糊糊。喝完了碗还端着,要愣愣地坐好一会儿,似乎饭没吃完,还应该再吃点什么,却什么都没有了。一家人像在想着什么,又像啥都不想,脑子空空地呆坐着。
大哥仰着头,说了一句话。
我们全仰起头,这才看见夹在树杈上的一捆麦子和挂在树枝上的那个筐。
如果树也忘了那些事,它早早地变成了一根干木头。
“回来吧,别找了,啥都没有。”
树根在地下喊那些枝和叶子。它们听见了,就往回走。先是叶子,一年一年地往回赶,叶子全走光了,枝杈便枯站在那里,像一截没人走的路。枝杈也站不了多久。人不会让一棵死树长时间站在那里。它早站累了,把它放倒,可它已经躺不平,身躯弯扭得只适合立在空气中。我们怕它滚动,一头垫半截土块,中间也用土块堰住。等过段时间,消闲了再把树根挖出来,和躯干放在一起,如果它们有话要说,日子长着呢。一根木头随便往哪一扔就是几十年光景。这期间我们会看见木头张开许多口子,离近了能听见木头开口的声音。木头开一次口,说一句话。等到全身开满口子,木头就没话可说了。我们过去踢一脚,敲两下,声音空空的。根也好,干也罢,里面都没啥东西了。即便无话可说,也得面对面待着。一个榆木疙瘩,一截歪扭树干,除非修整院子时会动一动。也许还会绕过去。谁会管它呢。在它身下是厚厚的这个秋天、很多个秋天的叶子。在它旁边是我们一家人、牲畜。或许已经是另一户人。
选自《一片叶子下生活》,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5月出版
《一片叶子下生活》,刘亮程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