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版国安法出台之后,举国叫好,香港文化界人士也发表了一份声明支持。吃瓜群众们为此掀起讨论热潮,在声明书的签字名单上细辨忠奸。签字的人士固然基本都是拥护国家主权、乐见香港繁荣的,而更多未发声者各有原因,不可一概而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背景和人生经历,三观各有不同。说话和沉默,都是个人自由,逼迫站队表态纯属强人所难的不智之举。但不妨根据艺人们历年来有关香港社会各种事件的言行态度,推测各自的立场,在政治光谱上对他们的分布做个粗略的定位,权当八卦。离北京最近的一端,无疑是这份声明书上签名靠前的带头大哥们。排名第一的是成龙,自然是其江湖地位决定,同时也和他敢担当、爱放炮的性格不无关系。从台湾三一九枪击事件,到菲律宾人质事件,各种社会时政,成龙都出言无忌,引发争议无数,批评无数。最著名的一句是当年博鳌论坛上,成龙一语惊四座:“中国人是需要管的。”然而看看这一年多来香港的乱象,倒让人感觉他似乎有几分先见之明。成龙没读过什么书,缺乏思想深度,说话多有可指摘之处,但一腔爱国心是毋庸置疑的。在全世界替中国人代言,在西方民众眼里提升民族形象,在流行文化层面实现最大范围价值输出,成龙功莫大焉,一人之力胜过所有孔子学院。
另一位带头大哥谭咏麟,与成龙相比行事更稳重灵活,虽不热衷政治,但也是致力公益、勇于任事的典范。当年他支持董建华,之后赞同国民教育,再后来推出励志歌曲《废青》,去年更是冒雨公开撑警,希望香港家和万事兴。阿伦从七十年代一路走来,多经世事,笑看风云,始终心系香港,敢于发声,为后辈表率。他朋友遍天下,但身边最铁杆的那拨老兄弟曾志伟、陈百祥、钟镇涛等,都有赤忱的爱国爱港情怀。今年年初他和成龙、曾志伟等明星足球队成员与香港警务处处长邓炳强共进晚宴,并合唱一首《朋友》,为警队鼓劲。
歌坛影坛之外,电视剧领域的代表是阿姐汪明荃。她1988年就当选全国人大代表,那时成龙还在台北向蒋经国遗体鞠躬,对记者说“最重要的是大家团结”。
成龙参加蒋经国葬礼并不奇怪,周润发、洪金宝、郑裕玲、钟楚红等全都去了。当时台湾是香港最大的影视市场,内地那点可怜的消费能力几可忽略不计,是以艺人们必须去台北拜码头,表忠心。惟其如此,才可见汪明荃的勇气。她被台湾封杀足足十年,无戏可拍,只能和罗家英唱唱粤剧,被TVB安排做台庆司仪,为信念牺牲不小。有趣的是,汪明荃早年交往过一位男友,是楚原的大弟子,五福星之一的冯淬帆。他一直以中华民国遗族自居,明明在香港长大,却想方设法变成台湾人。不过至少他是反对台独的。
三四十年前,对于香港演艺界人士,只要和内地机构合作过,甚或只去大陆取景拍摄,都会上台北文化局的黑名单,参与的影视作品不得进入台湾市场,几乎等同于终结了职业生涯。如果只是去过内地其实也不要紧,写封悔过书就完了,低头认错,表达“对自由中国的忠贞立场”,保证“反共爱国的意志绝不动摇”,就能免遭封杀。写过悔过书的演员很多,香港人很现实,大都觉得这不算什么。幕后工作人员则方便得多,用个化名便可偷天换日。1979年TVB在广东录制《欢乐今宵》,罗文、郑少秋等全都预先递交悔过书一份,以保无虞。新科金马影帝万梓良,到广州拍完《我要逃亡》,便急急赶赴台北解释,声称“去大陆为的是拍反共电影”。还有追求艺术至上的许鞍华,到内地拍了一部又一部电影,一口气过完瘾之后,悔过书攒起来一次写完,好像顽皮学生写检查应付老师。但也有不少艺人自重身份,不愿受辱认错,或是不想惹麻烦,因此接戏时便谨慎考虑,能免则免。如周润发曾辞演《投奔怒海》,给了刘德华出头的机会。去了内地还不肯写悔过书的硬汉也有,如《大侠霍元甲》的导演徐小明,和陈真的扮演者梁小龙。
徐小明和梁小龙
最冤枉的是七十年代邵氏艳星邵音音,以一身红肚兜透视装高光亮相戛纳电影节,被美国媒体称为China Doll,中文报刊都翻译为中国娃娃,台湾非认为应该叫中华民国娃娃,直接上纲上线为大陆间谍。邵音音此次也在联署名单之列,但当年被封杀时并未有政治言行,与内地也无任何合作,只为这一个外号遭受无妄之灾,令人啼笑皆非。邵音音演过李翰祥的很多风月片,为邵氏票房出力无数。她曾和邵逸夫开玩笑说,四叔资助内地学校的几百座逸夫楼,每座都有几块砖是她赚的。说起来这恐怕是她年轻时和内地唯一一点勉强能扯上的联系。
李翰祥倒是实实在在的北上拍片第一人,但他之前已秘密探路很久,有廖承志的官方邀请,澳门王何贤的资助,朱牧为其奔走策划。由于准备充分,《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两部片出手不凡,结合当时中英谈判的时代背景,为两地社会都带来很大震撼,因此他在内地牢牢站稳脚跟,无惧台湾封杀。
李翰祥的得意门徒梁家辉,当时只为泡妞,被稀里糊涂骗到北京拍戏,虽一炮而红,却上了台湾的黑名单,可谓祸福相倚。硬颈的梁家辉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坚持不肯写悔过书,生生摆了三年地摊糊口,领先潮流三十多年。直到《英雄本色》横扫影坛,周润发请台北文化局官员吃饭时带上他借势缓颊,才助其解封。去年梁家辉撑警后,他导演的《深夜食堂》随即在内地上映,被港媒认为背后有交易,这等揣测实在是小人之心。梁家辉24岁来到北京,披龙袍坐龙椅,拍戏之余每天清晨骑着自行车从西苑到天安门看升旗,晚上在故宫城楼赏夜景,感觉特别幸福,还学了一口流利的京片子。这段难忘的经历早已将家国情怀深深印入他的心底。
《建国大业》
后来他出演《建国大业》和《建党伟业》,接受采访时说:可能是因为我第一部电影就在北京拍,后来陆续几年,我通过拍戏或者做一些扶贫工作的时候,不能说跑遍了整个中国,但是最起码不管东南西北,我都有机会去接触。从沿海最发达的城市,甚至大西北,我还到过中国缅甸的边界,北方最远我到过内蒙古。你从一个在香港土生土长,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地区的人,突然之间让你一下子见识到整个祖国河山。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对中国的近代史有一些了解,慢慢开始形成现在心目中我所谓的国家观念。
2018年梁家辉作为国宝守护人重回故宫,参加《国家宝藏》的节目。穿过氤氲的时光回望,紫禁城月色如水,良夜依旧。
如汪明荃、梁家辉这样与内地有悠久渊源的艺人,在香港并不常见。英治时期比他们更亲近北京的,只有完全无视台湾市场的左派电影人,如联署名单中的鲍起静。鲍起静与共和国同岁,父亲鲍方就是左派著名演员,给她的启蒙读物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所以她敢于拍着胸口对媒体说“我就是老左派!”她继承父业加入左派电影公司长城影业,当过纺织女工,铺过水泥,因为秉承的理念是先放下架子体验生活,才能演好戏。从影十年后她才第一次演“比较妖艳的角色”——白发魔女。
又要请出这张珍贵的合影了
鲍起静方平黄山偶遇总设计师
从影五十年,她忧国忧民的情怀从未改变,塑造最多的还是庶民大众形象。一部润物细无声的《天水围的日与夜》助其封后,便是对她从影生涯的最好写照和回馈。鲍起静和丈夫方平、弟弟鲍德熹都是蓝丝,子女却是黄丝,她自嘲家庭的左派传统继承不下去了。谈起当年占X中的学生,她颇为痛心:“不能说学生不爱国,但他们对中国认识多少呢?回归之后,中国历史科淡出了,殖民地时代反而有,这是我痛心和奇怪的。”
同为银幕慈母代言人,叶德娴与鲍起静的政治倾向截然相反,是为泛民派的先锋代表。叶德娴一生历尽沧桑,在银幕和歌坛创下不凡的成就,《桃姐》的表演里有她朴素的人生关怀和深沉的感情积淀。但她也有偏激易怒的另一面,性情中人,追求完美,更有道德洁癖。眼底乱象汹汹,叶德娴一面遗世独立,一面却又振臂疾呼,激愤不亚少年人。她对于自由、正义的理解在时代的大背景下显得偏执,坚称“要将有病的香港赶紧医好”。香港有病,尽人皆知,但症结为何,怎生下药?叶德娴的回答是:“希望美国能帮助我们。”她沉迷观星,却也没能从中修炼出通透的世界观和开阔的视野。
许鞍华和叶德娴
《天水围的日与夜》和《桃姐》两部贴近人心的佳作均出自许鞍华之手,她从来都有自己的坚持与妥协。在执导《明月几时有》时,被问及邀请支持占中的叶德娴出演是否有压力,她平静地道:“最多不拍了,不是每部戏都要拍的嘛。”许鞍华从八十年代就和左派电影人过从甚密,但却与个人信仰无关。她是一位纯粹的电影人,艺术创作于她而言是高于一切的追求。只是,以叶德娴2019年的出位言行,不知许鞍华今天会如何考虑?另一位艺术生命悠长的金像奖影后惠英红,人生坎坷更甚于叶德娴,历经起落,饱受淬炼。惠英红是满洲正黄旗人,家道败落,她三岁就在红灯区要饭,在码头向美国水兵卖口香糖,十二岁当舞女,尝尽人间冷暖。入武行后以打女身份当选首位金像奖影后,风光十余年后,再经历落入谷底的抑郁,重回巅峰的精彩,她的人生厚度无人能及。穿越经济的荣枯,政局的更迭,个人遭遇结合时代变迁,让惠英红能够在更广阔的视角理解香港的命运。去年出演了《我和我的祖国》之后,她在微博上转发了文章《香港是中国的香港》,并留言:“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香港原本是个自由的社会,体现在各种观点都能表达,但亦可保持沉默,不会有人强迫你表态。即便各有各的立场,也会相互尊重,以合理的方式表达和沟通,不会因为意见不同导致反目。黄子华说,昔年歌坛谭张争霸,已是香港社会最大的撕裂了,青年之间要分清楚谭丝张丝。
然而近年来香港社会矛盾空前尖锐,动辄割席unfriend,问谁没发声,吃午餐要分黄蓝店,回家都要问立场。在这种气氛下,敢于签名支持国安法的,不管地位高低,动机为何,都是颇有勇气的。去年年底《叶问4》上映,由于黄百鸣、甄子丹、陈国坤等主创人员撑警,影片在香港遭到抵制,票房不到三千万港币,逊于前两部,但在国内狂收10亿,破功夫片票房纪录,片方分账超过4亿。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此次黄百鸣也有签名,同时还有寰亚的林建岳、美亚的李国兴、寰宇的林小明,几位电影公司老板大多是建制派代表,参政议政的政协委员。
名单上还有为港片争取加入CEPA的吴思远,新浪潮的幕后推手梁李少霞,将华语片卖到全世界的江志强,都是在行业内具备影响力和责任感的著名电影人。国安法的出台有利于稳定香港,再促繁荣,他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即便是素来少有政治表态的向华强、杨受成,也赫然在列,自然是因为他们有大量商业利益相关,希望时局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毕竟连摘瓜老人都乖乖转向,四大家族步调一致,有前科的汇丰银行顶着美国压力也要积极支持。
一代女神翁虹也签名拥护。她父母都曾在清华大学工作,她受家庭影响,早早就进入内地演艺圈,并于社会公益事业出力甚多。另一位签名的昔日女星邝美云则更是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香港炒楼,内地办学,行善无数。她白手起家,长袖善舞,先后转战于歌坛、商场、政界,创下亿万身家和良好声望,堪称成功女性的典范。
邝美云
陈小春也是很早就成为老家惠州的政协委员,并在各种场合以山鸡哥特有的混不吝表达其拳拳爱国之情,反占X中,支持何君尧,护旗,反暴力,到此次支持国安法,处处都有他激进的身影。声明书上眼熟的名字还有著名演员姜大卫和女婿曹永廉,老戏骨“洪七公”刘丹,“段皇爷”刘兆铭,老一代“萧峰”和“郭靖”梁家仁,烂片之王王晶,僵尸导演刘观伟,无厘头导演李力持,
新浪潮导演严浩,银河映像铁三角之一游达志,公开撑警的钟镇涛,爱国歌手张明敏,唱过《一人有一个梦想》的歌手黎瑞恩,
资深配音演员丁羽、谭炳文,跑男王祖蓝,肥妈玛利亚,鬼婆罗兰,以及关礼杰、张兆辉、林子聪、陈国坤、尹扬明、八两金等一众熟脸。他们有的是心怀家国,有的是单纯希望香港安定,有的则是在内地有工作和生意,有的兼而有之……名字没有出现在联署声明上的演艺界人士,并不代表他们对国安法、对一国两制抱有不同意见。如去年11月香港区议会选举前,数十名香港明星一齐发声,号召“用选票向暴力说不”,其中的容祖儿、吴启华、周海媚等,并未参与此次联署。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成龙一般永不缺席,无需过多解读。
再如任达华,很少做政治表态,但已完全融入了内地的影视圈,频频出现在主旋律影视作品中。还有执导《建党伟业》的刘伟强,执导《红海行动》的林超贤,都是埋头做事不发声的典型。更多的头牌,如网民们纠结的周润发、四大天王、陈奕迅等均未签名,其实也不出奇。大部分人是不爱表露政治立场的,明星尤甚。
商人经商,演员演戏,都讲究和气生财。一如钟镇涛所言,艺人讲政治很危险,他出来撑警不是讲政治,是讲正义。
如刘德华,1997年的一首《中国人》唱得人热血澎湃。十年后庆祝回归十周年晚会上,领导人与他握手长达9秒,鼓励他多唱《中国人》。刘德华凭借其勤奋的敬业精神和周到的处事方式,创下非凡的成就和声望,一度成为最亮眼的香港代言人,被冠以“民间特首”的称号。他自知担不起那么大名头,只愿用自己的影响力略尽一份社会责任。然而树大招风,虚名于事无补,往往徒增烦恼。占X中时刘德华曾发声,呼吁学生注意安全,不要武力,结果被人嫁接了他之前关于香港电视牌照事件的视频,捏造出天王支持占X中的谣言。之后华仔更加谨言慎行,但仍是动辄得咎。前年他拍公益短片《让下一代看见》,支持大屿山填海工程,已是政治色彩最少的社会活动,却也遭到环保主义者与地产商的网络暴力,口诛笔伐。没有当上特首,却已经享受到特首的待遇。
比刘德华业内地位更高、作风更接地气的周润发,说话也更大胆一些。占X中时他同情学生,反对暴力,批评过警方和港府,一度因此传言被封杀。被记者追问时,他满不在乎地道:“那就赚少点喽。”发哥是香港之子,成就高山仰止,为人有口皆碑,私德也无可挑剔,亿万身家悄悄地就捐了。只是他性格滑突,言笑不羁,对社会活动也并不热心,更喜欢吊儿郎当地混迹市井,其本性就是远离庙堂的,和官方的关系自然不可能太亲密。环球时报为此发表评论,委婉地敲打了一下:“对占X中表态,发哥不能太潇洒。”之后周润发再未对任何时事有过公开言论。他也没有遭受封杀,无论是伙同王晶抢钱的《澳门风云》第二、三部,还是跟庄文强重振港片荣光的《无双》,在内地都通行无阻。黄秋生后来讽刺周润发,说他口头演英雄,照样接王晶的电影。杜汶泽被王晶骂时,也冷笑道:“又不见他说周润发。”
大约自己扮成斗士了,便要见者有份,咸与维新,恨不得将别人都绑上战车,务求个个奋勇成炮灰。刘德华周润发如此,不难想象业内其他明星,境遇差相仿佛。去年澳门庆祝回归20周年文艺晚会上,领导人与杨千嬅握手,香港网民对她一片冷嘲热讽,她只好小心翼翼地回应:“作为表演者,我觉得被邀请是开心和尊重我的演出,对我來說,有工作就开心。”占X中时梁朝伟、郭富城等都有表示过遗憾或痛心,希望和平协商解决,但都被别有用心的媒体裹挟,包装成支持占X中的声音,招致内地不明真相的网民激愤地抨击。去年郭富城开车出门买尿布,碰上暴徒示威堵路,也会引起好事者高喊:“感谢郭富城支持,光X复香港!”
真是“杀君马者道旁儿”。还有人鼓掌,唯恐天下不乱:“对方有谭咏麟,我哋有郭富城,城城好嘢!”颇有几分无厘头的喜感。另一厢亦可想见,谭咏麟、钟镇涛、梁家辉等人,所作所为当发自真心,否则若应景站台,逢场作戏,大可不必如此背负压力,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