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化历史推文】折戟沉沙：穆斯林征服与制度形成

本文为“量化历史研究”第555篇推送

（图片来源于新华社）

阿富汗塔利班的迅速夺权让全世界始料未及，人们开始重新审视中东这片土地。 “阿拉伯之春”十年后，经济停滞、社会动荡、战火频仍、民生凋敝仍深刻困扰广大阿拉伯国家。折戟沉沙，阿拉伯世界将何去何从？

基本政治制度的质量是一国经济发展的长期驱动力，而制度质量往往有深刻的历史根源（Acemoglu和Robinson, 2012; Besley和Persson, 2011; Nunn, 2009）。Faisal Z.Ahmed今年发表在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的文章认为，持续多个世纪的穆斯林军事征服（632–1100 CE）所引发的制度变革，可能为当代穆斯林社会的经济表现不佳埋下了伏笔。双重差分实证结果表明，相比未被征服地区，被征服地区的政治集权程度显著提高。其中，马穆鲁克（mamluk）和伊克塔（iqta）制度在被征服地区的制度变革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公元632年先知穆罕默德去世后，其继承者哈里发（Caliph）打着“圣战”的旗号从阿拉伯半岛向外扩张，这成为当今许多穆斯林国家政治经济发展的“关键时刻”。到公元1100年，阿拉伯帝国的势力范围已扩展到欧亚非大陆的45个现代国家。

哈里发主要利用两大关键制度来巩固其在被占领地区的独裁统治—马穆鲁克和伊克塔制度。马穆鲁克是中世纪服务于阿拉伯哈里发的奴隶兵，帮助哈里发巩固了其在埃及、土耳其以及中东等地区的专制统治。由于马穆鲁克大多来自国外，其军事权力与地方精英关系微弱，这种特殊性降低了马穆鲁克与地方精英联合推翻哈里发君主专制的可能性，并加强了马穆鲁克对哈里发的忠诚度。征服期间，哈里发向马鲁克分配伊克塔（即军功田）。马穆鲁克对伊克塔享有田赋征收权，通过征收农民田赋来支付士兵报酬。然而，马穆鲁克对伊克塔没有继承权，这种政府管理与土地所有权不挂钩的制度安排实际上有利于巩固哈里发的独裁统治，并在前现代社会中独树一帜。

穆斯林征服得到了乌理玛（ulema，伊斯兰教学者或教士的称谓）的大力支持。乌理玛帮助合法化哈里发在当地的统治，伊斯兰法也借此在穆斯林征服地区广泛传播。这些宗教和军事精英抵制敌对势力的出现和发展（例如各种商业协会），对当地经济发展产生了长期不利影响。

此外，19-20世纪的欧洲殖民者借鉴阿拉伯帝国的“间接统治”思想进行殖民统治，虽大幅减少了治理成本，但也阻碍了欧洲民主制度和思想在殖民地的传播。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这些阿拉伯国家纷纷独立，并在很大程度上维持了它们原有的专制制度和执政联盟。许多经历过穆斯林征服的当代国家，其政治集权和现行制度与其过去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作者首先分析了穆斯林在各国的征服强度与各国集权程度变化的相关关系。征服强度变量用公元632-1100年期间穆斯林占领土地在各国土地面积中的比例来衡量，各国集权程度则利用了Putterman（2007）的中央集权指数。图1的正向拟合线表明，平均而言，各国被穆斯林占领的土地比例越高，国家集权程度也越高。

进一步，作者采用双重差分法进行实证分析，其成立的关键假设是满足平行趋势假定，即：如果未发生穆斯林军事征服，被征服国家（处理组）和未被征服国家（对照组）的集权程度差异应该不随时间变化。从图2可以直观看出，被征服国家和未被征服国家的内部集权程度在穆斯林征服前大致平行，在穆斯林征服开始之时也大致相当，这有力支持了平行趋势假定。而从650年左右开始，被征服国家集权增长速度开始超过未被征服国家，作者接下来便对这种“集权分流”现象进行了实证分析。

 基础回归结果表明，被征服国家在征服期间政治集权程度显著更高。考虑对照组包含欧洲国家可能带来的估计偏误，作者进一步利用合成控制法构建更加合理的对照组。下图3反事实分析表明，在穆斯林征服期间，典型的被征服国家变得更加中央集权，而合成控制组并未显现类似的趋势。这意味着那些与被征服国家相似的国家，如果未经历穆斯林征服，其中央集权程度并不会显著增加。

作者接下来考虑了农业和贸易相关的竞争性假说对结论的潜在威胁。检验结果表明，穆斯林征服仍是解释被征服国家中央集权程度更高的关键因素。此外，穆斯林征服对被征服国家制度变革的影响并不限于政权集中度。相比欧洲统治者，虽然穆斯林领导人的政治任期平均更短，但穆斯林征服却可以显著增加穆斯林社会领导人的政治任期。

为什么穆斯林征服会对被征服国家的政治集权程度产生显著影响？作者认为，马穆鲁克制度的存续性和有效性可能有助于促进被征服地区的中央集权，并使穆斯林统治者在征服期间得以享有更长的执政时间。主要实证证据有二：首先，穆斯林征服只对推行马穆鲁克制度的国家集权程度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而对未推行马穆鲁克制度的被征服国家集权程度没有显著影响；其次，伊克塔制度的效力可能受到土地质量分配的影响，穆斯林扩张并未显著影响土地质量分布不均地区的国家集权，而对土地质量分布更均匀地区的国家集权产生了显著影响。

这篇文章通过研究穆斯林军事征服对被征服地区制度变革的影响，深入探讨了军事在制度形成中扮演的角色。与中世纪欧洲君主面对财政危机向地方征兵的做法不同，阿拉伯帝国利用国外奴隶兵进行军事征服，有效避免了君主向地方势力的妥协，而伊克塔制度也得以增强阿拉伯帝国对被征服地区的土地控制和专制统治。此外，本文也为分析穆斯林社会其他制度的影响提供了有益借鉴，例如分析伊斯兰教教法（sharia）对穆斯林社会各种经济制度的影响。

文献来源: Ahmed, F.Z. 2021. Muslim conquest and institutional formation. 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 81: 10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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