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经济学的中国源头
——重商主义、重农主义概念辨析
诸玄识、 郝晓彤
原载: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欧洲文明史察疑》(2021年8月)
【编者按】:经过若干年西史辨伪,人们不断获得新知:原来被视为西学范畴的科学革命、数学几何、天文历法、哲学文学、文字雅言、政治制度等,都有着中国渊源。
本文作者进一步提出,人们耳熟能详的许多概念,如自由经济、“无形的手”、金银货币、国际贸易、市场经济等具有西方特色的经济学概念,也无不源于中国,甚至于连欧洲的经济学及政治经济学学科概念本身也来源于中国,欧洲经济学的开山鼻祖魁奈,因其袭用儒家学术体系、被称为“欧洲的孔子”!读来令人不禁掩卷长叹……
一、引言
大学教科书所描述的世界历史,源出于19世纪西方中心论的知识体系,经济史的部分也不例外。假如抽掉西方伪史的内容,重新审视西方历史,就会显露出异常清晰的历史本来面目。
伊曼纽尔·沃勒斯坦就近代以前的欧洲作了如下描述:
在中世纪晚期的欧洲,既没有世界帝国,也没有世界经济,只有基督教“文明”。欧洲大部分地区都是封建的,即由自给自足的小经济单位组成。这种经济单位以这种剥削方式为基础:少数贵族阶级直接地占有庄园内产出的少量剩余农产品。1中世纪晚期的欧洲呈碎片化局面,无统一的政治,无共同的语言,无共同的经济生活。
一、重商主义概念的起源
什么是重商主义
欧洲开始走向世界时,采用了“重商主义”(Mercantilism)方式。然而当时并没有“重商主义”一词。欧洲所谓“发现新世界”的航海国家: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等,都有其海盗渊源。
随着《马可·波罗游记》在西欧的流传,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富裕的国度,就成了原始、野蛮、贫穷的欧洲人心目中的天堂。西班牙“发现”西印度,葡萄牙寻找东印度,荷兰接踵而至,西班牙远征菲律宾,以及英国在北美的殖民活动,都是以寻找、征服中国为动因的。甚至欧洲各国所设立的多家“东印度公司”,如英国的东印度公司、荷兰的东印度公司等,也以经略、蚕食中国为最终目标。总之,欧洲所谓的大航海时代,其唯一目的就是寻找、抢劫中国并向外开拓殖民地。
“地理大发现”的动力——寻找中国
“正是亚洲的吸引力导致了在1492年之后西半球‘新’世界的‘发现’及其被纳入旧世界的经济和体系中,导致了在1498年瓦斯科·达·伽马的绕非洲航行之后欧洲与亚洲的关系更加紧密。以后的几个世纪里,人们继续积极地寻找另外一条经由西北航线绕过或通过北美——以及向东通过北冰洋抵达中国的途径。”5
“有关大西洋贸易的文献极其浩繁,远比关于规模更大,也更重要的跨(环)非洲—欧亚贸易的文献丰富得多。但是,这些文献大大忽视了美洲继续作为前往亚洲的中转站这一角色的巨大吸引力。继续探寻前往中国的西北通道,这种努力决定了加拿大历史的许多方面,而加拿大也被视为一个与同样为中间站的美国互补的平行通道。迟至1873年,加拿大托利党的一份报纸还对一项修建通向太平洋的铁路的合同表示欢迎,因为‘它用最短的路线和最便宜的运费给蒙特利尔带来印度、中国和日本的贸易’(Naylor
1987:476)。”6
哥伦布的航海——“印度”(指称中国)事业
“印度事业(La Empresa de las Indias),如哥伦布后来所称道的他的事业,简单来说就是向西航行到达印度(亚洲)。这是其目标,其他一切念头都附属于这个目标。他希望抵达‘印度’时通过贸易或征服得到黄金、珠宝和香料。”7
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本身就是海盗行为
“1495年2月,哥伦布让12艘船回西班牙为他运他急需的补给。哥伦布带给西班牙宫廷的那些表功的消息,以及他的伙伴的描述,证明这些向往新世界的西班牙人的唯一目的就是抢劫、暴力和占领。哥伦布对新时代的贡献固然巨大,但是他的这些报告依然令人毛骨悚然。他给被遣返西班牙的人一些抓获的野人和从野人手中换到的黄金,他以此为诱饵为自己换取马匹、牲畜、绵羊和各种食品。他还说,把岛民变成奴隶,让那些野蛮敌对的加勒比人因毫无人性而受到惩罚是天经地义的。他鼓励商人把货运往古巴。商人们在那里可以用商品换到伊萨韦利亚人,让他们作自己的奴隶。哥伦布迎合西班牙理财家的贪心,因为还可以抽取从这个岛运往西班牙的这些商品的税。”8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早期西班牙、葡萄牙的探险者身为海盗,自不必多言,紧随其后的荷兰、英国也不甘落后。例如,16世纪中叶到17世纪初,英格兰最大的一笔投资就是海盗事业,国家为海盗船发牌照,批准其从事海上劫掠营生。
于是,欧洲那些从事贸易的商船纷纷自卫,“为防海盗而加强武装,结果反倒又助长了海上劫掠风。因为每艘商船都配备武器自保,碰上收益不足而又有机会可劫掠他船以补足收益时,每一艘船自然而然立即变为海盗船”9。
重商主义的强盗逻辑——武力+贸易
在世界历史的发展过程中,贸易与武力侵略是伴生的一对搭档。武力侵略可迫使君主同意向外开放港口。欧洲人对开拓亚洲贸易的热望促成了他们征服新大陆的行为,并将势力范围扩张到亚洲沿海国家;通过征服新大陆获得了足够的白银,使其得以开展同亚洲的贸易。欧洲在美洲殖民地的数量不断增加,又为欧洲与大西洋间的贸易提供了条件,西非、欧洲及美洲由此被紧密联系到一起。贸易的发展导致了武力征服,而武力征服又促进了贸易发展。
美洲金银是西方世界兴起的初始条件
伴随地理大发现而涌入西欧的美洲金银,是制度变迁和西方世界兴起的初始条件。其逻辑是:金属货币供应量的迅速增加及随后的“价格革命”导致了社会财富的重新分配;依赖地租收入的旧式贵族衰落,从事海外贸易和掠夺的商人阶级兴起;各阶级力量的此消彼长体现在与国家和君主的关系上;通过向统治者提供财政、税收支持,商人阶级的政治地位不断攀升,并向国家政权内部延伸势力。随即,国家性质发生变化,越来越倾向于满足新兴阶级的利益,为在对外贸易中摄取更多财富并使其财产更加安全,商人阶级需要一个强权政府来保护,结果在“重商主义”的外贸政策中,国家的求强与商人的求富达到了“完美”融合;新兴阶级的壮大最终促发了重在界定和保障“新贵”之产权的资产阶级革命,其中英国的“光荣革命”是全欧洲的“代表作”;商人和被资产阶级化了的新兴阶级,是18世纪最具“生产性的”集团。10
重商主义的历史实践——环球殖民
图2 雕版画《奥提那人如何处理那些被杀的敌人》
重商主义概念
“重商主义是16—18世纪风行于欧洲的一种经济学说和经济实践。它主张应由政府控制国家经济,以便削弱竞争方国家的实力。它是政治上专制主义在经济上的翻版。重商主义者们(英国的托马斯·曼和斯图尔特、法国的J. B. 柯尔贝尔、意大利的A.塞拉)从未使用过这一名词,待亚当·斯密在《国富论》(1776)中使用后,这个词才流行起来。重商主义包含若干原则:
图3 《国富论》封面
1.一国的财富必须是金银等贵金属。如果无此类矿产,就得通过贸易来取得。
2.对外贸易必须保持顺差。
3.这些欧洲国家大多拥有殖民地,可作为出口商品的市场和原料供应地。
4.殖民地不得发展制造业,殖民地和母国间的商业应由母国垄断。
5.强国必须人口众多。因为人口众多方可提供劳动力、市场和兵源。
6.人们的需求,特别是对进口奢侈品的需求必须减少,因为进口物品能耗尽宝贵的外汇。必须通过厉行节约的法令保证降低需求。俭省、节约、吝啬都被认为是美德,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创造资本。重商主义为早期资本主义的发展准备了良好的气候,提供了获利前景。”14
重商主义的本来含义是强盗掠夺的意思。重商主义并不是商业,而是暴力抢劫,强买强卖。到18世纪,相对于重农主义概念,亚当·斯密给这种海外征服行为起了一个名字,美其名曰“重商主义”。亚当·斯密对政治经济学影响巨大,尤其是他在成名作《国富论》(The Wealth of Nations)中的一些观点(首创GDP概念),至今仍然影响着现代人和企业的经济行为。
重商主义只认货币
“重商主义是西欧封建制度解体和资本主义制度产生时期资产阶级的最初的经济学说。它的发展经历了早期和晚期重商主义两个阶段。两个时期的重商主义者对什么是财富和财富源泉的看法一致,都认为货币是财富的唯一形态,认为货币多少是衡量一个国家富裕程度的标准,要使国家致富必须增加货币。”15
新大陆最早以可可豆为货币
“事实上,可可豆非常珍贵且稀有,以致被拿来充当货币。阿兹特克经济大部分以面对面的实物交易为基础,因而可可豆代表着迈向货币化的重要发端。可可豆有时有仿冒品,证明了可可豆的确被视作一种货币。根据第一任西班牙总督的说法,空可可豆壳塞进黏土,看起来‘和真的没有两样,有些豆子品质较好,有些较差’。
“以树的果实当货币,听来或许荒谬,但事实上,西班牙人在墨西哥中部沿用这传统数十年,在中美洲部分地区更沿用了数百年。在18世纪的哥斯达黎加,总督仍用可可豆当钱买东西。天主教修士是将可可豆引进欧洲的最大推手,而有些这类修士更曾建议西班牙也以可可豆为货币。”16
由此可见,以贵金属为国际贸易的货币并非天然首选。
国际贸易货币的起源
亚当·斯密说:“在未开化社会,据说曾以牲畜作为商业上的通用媒介。牲畜无疑是极不便的媒介,但我们却发现,古代往往以牲畜头数作为交换的评价标准,即用牲畜交换各种物品。据说,阿比西尼亚以盐为商业交换的媒介,印度沿海以某种贝壳为媒介,弗吉尼亚用烟草,纽芬兰用鱼丁,我国西印度殖民地用砂糖,其他若干国家则用兽皮或鞣皮。直到今日,苏格兰还有乡村用铁钉作媒介,购买麦酒和面包。”17
人们由于感觉到不方便,于是开始了使用金属货币。“各国使用的金属并不相同。古斯巴达人用铁,古罗马人用铜,而一切富裕商业国的国民却使用金银。”18亚当·斯密说的一切富裕商业国指的就是组成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贸易体系的国家。
白银的需求来自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贸易体系
“白银在欧洲、美洲和亚洲的全球贸易中的作用很早就得到重视。芬恩(J.K.Fynn)和吉拉尔德斯(F.Giraldez)的新见解是:16世纪,4个大陆间稳定的海上路线连通后,能够解释全球市场的创立的,正是白银市场。16世纪末,中国是这种金属的主要买主,而说西班牙语的美洲国家以及德川时代的日本,则是主要的供应地。”19
“15世纪,中国开始用白银取代贬值的纸钞和铜钱,随之引发深远的效应,影响遍及五大洲。中国人将丝卖给英国人、荷兰人,而后者以西班牙比索支付。这些西班牙比索乃是黑奴在墨西哥、玻利维亚所铸造的。铸币原料则是西班牙殖民当局通过招募印第安原住民开采出来。有些白银则是通过西班牙人的帆船直接输入中国。”20
16世纪开启了国际贸易的白银时代
“贸易于16世纪达到前所未有的蓬勃,这时新的交易媒介白银问世。输入中国的白银最初来自日本、越南、缅甸,然后来自美洲,且从美洲输入的白银数量之多前所未有。接下来三百年,全球生产的白银有近一半流入中国,供铸币所需。直到19世纪鸦片战争逆转了白银流向,中国政府又开始印纸钞。”21
16世纪欧洲人对金银的欲望
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贸易体系需要大量白银作为一般等价物,于是激发了落后的欧洲人的热情,他们想方设法到世界上去寻找白银。这就是西方重商主义的起源。
1492年,当哥伦布带着关于新大陆的报告胜利返回后,卡斯提尔22的枢密院几乎立即决定占领这块土地。此后,所有探索新世界的西班牙冒险家们似乎都怀着同一动机,就是“对美洲金银的强烈欲望”。23墨西哥的征服者科尔特斯承认:“我们西班牙人人都受着一种心病的折磨,这种病只有黄金才能治愈。”哥伦布说:“谁拥有了黄金,谁便可以在这个世界上为所欲为。拥有了黄金,甚至可以使灵魂上天堂。”贵金属的作用似乎从来没有像在16世纪那般重要,它甚至被视作是“人民的养料”。24
图4 《1521年的掘金者》中的插图
右图描绘的是当时西班牙人与印加皇帝(左)的接触,印加皇帝拿着盛着黄金的盘子,问西班牙人他们是否吃黄金,西班牙人作出肯定的答复。
贫穷的欧洲人从美洲抢劫白银,搭上亚洲经济列车
“数据显示,世界经济主要是以亚洲为基础。在哥伦布和达·伽马之前的几个世纪里欧洲人就一直叫嚷着要归顺它。但在这些欧洲开拓者(不是世界开拓者)之后的几个世纪里,欧洲人还是在十分艰难缓慢地爬行,勉强地搭上亚洲经济列车。他们只是到了19世纪才在车头找到了一席之地。
“那么,西方是如何兴起的呢?严格地说,欧洲人先是买了亚洲列车上的一个座位,然后买了一节车厢。名副其实贫穷可怜的欧洲人怎么能买得起亚洲列车上哪怕是三等车厢的车票呢?欧洲人想法找到了钱,或者是偷窃,或者是勒索,或者是挣到了钱。那么究竟是怎么找到钱的呢?最重要的途径是,欧洲人从他们在美洲发现的金银矿那里获得了金钱。第二个途径是,他们在那个最好的赢利行业中‘制造’了更多的金钱,强迫美洲当地人给他们开采白银。”25
波托西银矿的开采及大量金银流入西欧
“在美洲新大陆接二连三发现的金、银矿山拨动着欧洲人的心弦。最为激动人心的是1545年秘鲁玻利维亚境内波托西银矿的发现。1563年万卡韦利卡水银矿被发掘后,波托西银矿获得全面开采。几年内,这座世界上最丰裕的银矿的白银产量就已超过当时世界银产量的一半以上。”26
“1495年后,西欧新增的全部贵金属中,有约85%来自新大陆的金银矿。据官方的保守数据,在1521年至1600年间,仅秘鲁和墨西哥的矿山就生产出1.8万吨白银和200吨黄金,并以合法途径涌入西班牙,进而通过各种渠道进入到西欧几个重要国家。”27
同是重商主义,却有两种不同的结果
西班牙、葡萄牙是早期的重商主义政策的实践者。然而,没等到西方的崛起就没落了。抢来的钱用完了,就衰落了。而以法国、英国为代表的重商主义国家,却迎来了下一轮的发展与增长。这是为什么呢?原来,法国与英国在此期间引进了中国儒家的经济学,并给这种经济学起了一个名字,叫作重农主义。
西班牙殖民运动的最终结局——衰败无力的妖怪世界
“西班牙的绵羊和美洲的白银支持了西班牙在欧洲的战争。它所造成的皇家官僚政治的成长,远超过西班牙经济能力的极限。寅吃卯粮的结果是向外国金融业者举债,而以未来进口的白银和出售羊毛的税收为抵押。外国金融业者乐得把钱借给西班牙。西班牙始终没有一套清晰的经济政策,其帝国政府不过是财富进入意大利、日耳曼和荷兰国库的管道。1609年到1614年,政府将不肯改宗基督教的回教徒25万人逐出西班牙南部。此举进一步削弱了西班牙的农业。17世纪中叶,甚至西班牙羊毛的外销也不能与英国相争。到16世纪末,西班牙的造船业已敌不过北欧造船所的新技术。资本开始流入私人贷款及政府债券,因为贷款及债券的利率高于投资直接生产事业的利率。1600年的西班牙,已是塞万提斯在《唐·吉诃德》中所描写的衰败无力的妖怪世界。西班牙的经济不过是为其他的经济处理商务,是‘外国人的母亲,西班牙人的继母’。”28
强盗抢来的东西,用完就完了,并不能给他的社会增添任何光彩,留给子孙的只是对其祖辈掠夺土著居民行为的负罪感。
最早的世界贸易规则起源于朝贡制度
“以中国为中心,以权力和礼仪的威光来教化四海,这就是中华理念的实质,即世界是以中国为中心的这样一个观念。但是我们,从对外关系管理的角度看,这一观念不是简单的、排他的中华至上的理念,它通过藩部、土司和土官、朝贡、互市等关系将不同国家的元素整合吸收进来。尤其是在朝贡关系中,中国很少关注对方自有的行政程序为何,而是只要其接受由朝贡体制规定的礼仪关系即可。”29
“中国的朝贡制度,为遍及东亚、东南亚的长程贸易,协助提供了一套可资依循的准则。朝贡制度的主要目的在政治、文化而非经济,但它协助提供了一个‘国际’货币制度,使大片地区的人有共同的奢侈品品味,为许多商品立下品质标准,对何谓得体行为至少促成某些共同认知。” 30
“朝贡制度虽然明显未将经济利益放在首要考量,却同时协助确立了一个广大的共同市场,赋予该市场共通货币,界定了主流品味(此品味有助于打造出值得为其生产供应商品的市场),创造了时尚、行为两者的标准(该市场里的上层阶级,借这些标准确认对方是可以交易的对象,而不致有损身份地位或冒太大的违约风险)。如今,这些功用分由许多看似不相关的市场参与者(从国际货币基金到圣罗兰公司)来行使,但我们并未摒弃其中任何一项功用。在贡品贸易集中于北京的时代,这种贸易不因仪式化而失却商业意涵,也不因具有通商贸易的实质而失却仪式意涵。”31
由此可见,欧洲的重商主义,从其最初的动因来说,受到来自中国为中心的国际贸易体系的吸引与诱导,在贸易制度的形成上受到中国对白银货币需求的影响,而最初的国际贸易规则,则发端于明清朝贡制度。
《职贡图》所绘的,是唐太宗时南洋的婆利、罗刹与林邑国等前来中国朝贡及进奉各式珍奇特品的景象。《职贡图》绘有12国使者,使者虽然站立姿势雷同,但或文静秀弱,或质朴豪爽,或机智慧敏,呈现出来自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年龄的独特气质,并均具有作为使者的恭谨欣喜的情态。
图5 《职贡图》(唐)阎立本 绘
(宋)苏轼《阎立本职贡图》
贞观之德来万邦,浩如沧海吞河江,音容伧狞服奇庞。
横绝岭海逾涛泷,珍禽瑰产争牵扛,名王解辫却盖幢。
粉本遗墨开明窗,我喟而作心未降,魏征封伦恨不双。
二、重农主义的本来含义
儒家学说开辟欧洲的农业时代
如前所述,从气候条件上,欧洲半岛有气温偏低,日照不足,降雨量小的缺陷,不适合农业发展。欧洲在面向东方寻找中国的过程中展开其重商主义的同时,从法国开始,在引进中国儒学经济思想的过程中形成了“儒家自然秩序的科学”(后来被称为所谓的重农主义),同时从中国引进了以耕犁为代表的农业技术,由此引发了包括英国的欧洲农业革命,从此欧洲开始有了真正的农业。
“重农主义”(Physiocratie)本意为“儒家自然秩序的科学”
重农主义一词的法语为Physiocratie,意谓自然的统治,由此引申出人类社会须服从自然法则以谋求最高福利的含义。朗索瓦·魁奈(Francois Quesnay,1694—1774)为欧洲经济学的创始人,在鼎盛时期该学派被称为“经济学家”。Physiocratie一词据说创自魁奈,杜邦1767年编辑魁奈选集时,在书名中首次使用Physiocratie,作为他们理论体系的名称。其本来含义指儒家自认体系,因此魁奈被尊为“欧洲的孔子”。
图6 朗索瓦·魁奈
1758年他写出著名的《经济表》,用图表来说明社会各经济阶级和部门的相互关系,以及在它们之间支付的流通。他提出了经济平衡的假说。他提倡自由放任经济政策。自由放任经济的思想及名词应当来自中国无为哲学的启发。魁奈对中国有所研究,曾著有《中华帝国的专制制度》。“后来斯密在《国富论》中,将魁奈等的理论与重商主义相对应,称之为‘农业体系’(Agricultural System)。Physiocratie一词随斯密学说成为农业体系的代名词。唯西方经济学著作在形式上仍沿用原来的术语,尽管在内容上往往因袭斯密的解释,仅把它看作是‘农业体系’或‘重农主义’;而中日的经济文献也把这一术语译作‘重农主义’,称魁奈的团体为‘重农学派’或‘重农主义者’,称其理论为‘重农主义体系’。难怪中日学者中有人提出异议,认为把魁奈学说看作只偏重农业是一个‘错误思想’,将此派学说称为农业体系‘是不适当的名词’;认为应把原来的法文术语直译为‘自然政治派’云云。
“因此,根据杜邦的定义,重农主义就是‘自然秩序的科学’,或如迈尔西埃所说,是‘政治社会的自然根本秩序’。”32
近代欧洲社会变革的实况
欧洲历史基本上被18—19世纪西方中心论的经典化运动窜改得面目全非了,以至于我们现在已经很难见到当时真实情况的记录。
我们找到下面这段文字,也许由于该著作没有被当作经典的缘由,似乎逃过了被经典化改窜的命运。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当时欧洲社会的某些真实的迹象。
在对古代的描述中,各地树林密布,野兽成群,居民尚未开化,野蛮成性,不习手艺,政府像是一伙人或一群人。但是在现代,树林被砍伐,狮、熊和其他野兽被消灭,再也没有食肉动物与人住在一起,人驯养猫、狗供自己使用。在从前是树林的地方种上了谷物,并且用木材建立起城市、城镇和乡村。人们穿衣习艺,而那些小的人群和家族便扩大为大的国家和王国。33
欧洲近代农业技术革命以中国为摹本
近代早期的欧洲农业极为落后,而与精耕细作的中国传统农业有着天壤之别,它甚至远低于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先秦水平。“18世纪以前欧洲的原始和无望的农业(primitive
and hopeless agriculture),与公元前4世纪以后的发达和优异的中国农业,两者是根本无法比较的。”35
“1931年,保罗·莱塞(Paul Leser)36首次指出现代欧洲的犁起源于中国。如果没有引进中国的犁,欧洲就可能不会有农业革命。的确,追溯到两千多年前,荷兰‘杂牌’犁的各个特征在中国都能找到。难道这仅是一种巧合吗?最近,弗朗塞斯卡·布雷否定了这种巧合的可能性,因为欧洲的新型犁,与中国早期发明的犁太相近了。事实上,中国的铁制犁铧领先于1784年欧洲人詹姆斯·斯莫尔(James
Small)(所谓犁的鼻祖)所发明的那种模型。而且,欧洲新型犁的突然发现,与已经使用了约一千年的犁迥然相异,表明这并不仅仅是个巧合。无论如何,显然是(17世纪居住在东亚的)荷兰人带回了实际的中国犁的模型,并据此创造了荷兰犁或‘杂牌’犁,这种犁随后又被改造为英国瑟勒姆犁。37正如英国学者罗伯特·坦普尔所做的结论:
在欧洲的农业革命中,没有能比采用中国犁这样更重要的因素了。当我们思考欧洲仅仅利用200年的时间就突然赶超了中国农业时,我们就知道我们所假定的西方在粮食生产上的优势是多么浅薄。38“旋转风扬机……像铁制铧犁一样,也是直接由中国传入的。18世纪20年代,旋转风扬机由耶稣会士首次传入法国,在法国引起了广泛关注。各种模型也被传入瑞典,被乔纳斯·诺伯格(Jonas Norberg)等瑞典科学家进行了改进。有趣的是,诺伯格打破了欧洲的常规,承认‘我从三个不同的中国模型中获得了灵感’。最后,荷兰水手在1700—1720年间也把旋转风扬机带回到欧洲(最初发现在巴达维亚使用)。
……用收成来衡量,它的效率要高出30多倍,但这只是1700年或1800年时的水平。几个世纪里,中国的农业生产率一直领先于西方,如果世界上的两个半球能够看到的话,这种鲜明的对比,与当今‘发达世界’和‘发展中世界’的对比非常相似。“……播种机和中国其他发明不同,不可能由欧洲水手直接带回欧洲。但是极有可能,条播机的设计理念通过关于这种装置的书籍和操作手册传播到了欧洲。例如,曾德昭在其《中华帝国史》(1655)一书里这么讲述:
我在路过河南时,看到有人正在用三个铁制犁头或犁铧的犁在犁田,每耕一个来回,能挖三个犁沟。由于土壤易于播种(种子在此为菜豆),就把种子放到紧绑在犁顶部的袋子或方形的盘子里。通过这种方法,种子就随漏斗的晃动而震动,被轻轻撒播到了土里。于是,土地也同时被翻耕,来年收获的希望就由此播种下了。
有人可能说,欧洲条播机是早期园艺技术——例如(果树)坐果的必然发展。然而,恰恰在中国农业信息自由传播的那一段时期,欧洲发明家一下子就开始生产像中国一样可以直线同时播种几排谷物的机械,这决不可能是偶然的。“此外,似乎杰思罗·塔尔成功地保守了‘他的’条播机东方起源的秘密。在这方面他是如此成功,以至于直到1795年英国农业部才获知条播机实际上在东方使用很久了。农业部就设法请人送来了一台条播机(还有一个犁)。
西方“经济学”及“政治经济学”源于中国
西方“经济学”起源于18世纪的法国,“经济学”的创始人魁奈被称为是“欧洲的孔子”。这位欧洲历史上第一位“经济学家”本是路易十五的一名御医。魁奈于1756年劝说路易十五模仿中国古代仪式,举行籍田典礼。41魁奈作为欧洲古典经济学的创始人,被归并为“重农学派”。马克思说他“是法国的第一个经济学家,魁奈使政治经济学成为一门科学;他在《经济表》中概括地叙述了这门科学”42,重农学派的所有重要经济概念都能从中国旧经济中找到近似样品;相反,在欧洲先行的思想材料中倒不易碰到这种情况。43
法国路易十六的财政部长安·罗伯特·杜尔哥(Anne Robert Turgot)与当时的重农主义者关系密切,提倡中国的经济观念。后来他被称为政治经济学的创建者。
原来,不仅“政治学”、哲学、科学,就连欧洲的“经济学”甚至“政治经济学”也来源于中国的影响。44
欧洲第一部经济学著作《经济表》受儒家学说的影响
魁奈的《经济表》是欧洲经济学的第一部真正文献。后来魁奈在《农业国经济统治的一般准则》中,对《经济表》的内容进行了阐述,从中可以看出中国儒家学说的影响。
准则第一:“主权应当是唯一的。”在以往的欧洲,并没有主权的概念。当时的欧洲呈现政治上的碎片化与分裂化特征。从路易十四开始,欧洲第一次有了君权神授的概念,这就是中国儒学影响的一个重要标志。
准则第二:“国民明显地应该接受构成最完善的管理的自然秩序一般规律的指导。”这就是儒学中民众服从为政者管理的理念,自然秩序就是来自宋明理学自然法概念的含义。
准则第三:“君主和人民决不能忘记土地是财富的唯一源泉,只有农业能够增加财富。”当时在欧洲,人们的观念都将货币视为唯一的财富的源泉,因此盛行强盗逻辑的重商主义;欧洲没有真正的农业,因此不可能有只有农业才能够增加财富的观念。这里正是来自儒家崇本抑末,重农轻商的观念。
准则第四:“租税不应过重到破坏的程度。”文中详细的注释中提到什一之税,显然是中国古代什一之税的翻版……
《农业国经济统治的一般准则》共列出30条准则45,限于篇幅这里不能一一进行分析,有兴趣者可以详细加以研究。
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根源于司马迁的《货殖列传》
阿瑟·赖特说,“现代经济理论早在《礼记》和《大学》中就已出现”46,西方近代经济学在中国有经学和子学源泉。后者包括管子、老子和司马迁等的思想。杨瑞辉、侯家驹、桑田幸三等认为亚当·斯密大体是“祖述”司马迁的思想而成就其学说的。47
对照司马迁的经济专论来阅读《国富论》便知,亚当·斯密的理论体系并非原创。《货殖列传》冠以老子之言。老子论“自由竞争”和“自然均衡”,如“我无为而民自富”“民莫之令而自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哈耶克曾引《道德经》“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等句子。研读《史记》可发现,在这里,与西方古典经济学相类的概念已是一应俱全、炉火纯青。重要概念如下10点:
《国富论》与《货殖列传》主要观点对照
国富论 | 货殖列传 |
---|---|
重商主义 | 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 |
私利动机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
拜金主义 | 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 |
追求利润 | 与时俯仰,获其赢利,以末致财,用本守之 |
发财致富 | 工虞商贾,为权利以成富,大者倾郡,中者倾县,下者倾乡里者 |
自由竞争 | 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 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辏,不肖者瓦解 |
经济周期 | 物盛则衰,时极而转,一质一文,始终之变 |
价值规律 (价格波动) | 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 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 |
放任政策 (无形之手) | 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 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 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 自然之验 |
体制优劣 | 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
亚当·斯密的“无形之手”概念源于中国
学术界对亚当·斯密与司马迁有无直接思想渊源的问题尚有争论。杨瑞辉认为:斯密的“无形之手”的信条贯穿于《国富论》中,而司马迁的《史记》中已首创相关理论,司马迁在价格机制中阐明“无形之手”。48两人的分析有共同的哲学基础:典型的中国的自然秩序。并得出相似结论:政府干预应该适度。亚当·斯密可能通过杜尔哥和两位访问巴黎的中国人那里,获取了中国的相关知识。49反驳的学者们提出,亚当·斯密的价格机制形成于1764年他去欧洲大陆之前。50
我们认为:
1.欧洲启蒙时代,巴黎是文化中心,也是东西方汇聚之地,在那里产生了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欧洲第一个经济学派——重农学派(其领袖为魁奈)。亚当·斯密在学习和研究时,不能不吸取这方面的信息。
2.亚当·斯密的挚友休谟,是撷取中国文化的枢纽人物,在哲学方面上承莱布尼茨,下启诸多欧洲后生,在经济学方面令亚当·斯密受益匪浅。51
3.亚当·斯密于1764年去法国见重农学派人物,当有益于增进其经济学水平和完成《国富论》。
雅各布森(Nolan Pliny
Jacobson)认为:在17—18世纪,欧洲的重要学者都在促进“东方影响西方思想”。在苏格兰则是休谟和亚当·斯密,后者的“无形之手”和人性论酷似道家所论——合理调节社会中的人际关系。休谟的人性论源自《孟子》,而亚当·斯密则推崇休谟这一思想。孟子的博爱思想影响了亚当·斯密的《道德情操论》和魁奈。魁奈通过在华耶稣会士吸取中国哲学,形成了重农学派理论。休谟与魁奈许多次深谈,这期间,休谟的密友亚当·斯密正在构思《国富论》。魁奈的理论成为欧洲启蒙运动在政治经济学方面的核心。杜尔哥同样是基于中国哲学而著书立说的。52
所以,派格登说:“在19世纪,自由放任经济学(laisse faire economics)这个概念通过亚当·斯密和重农学派追溯到中国。中国无疑是魁奈的楷模。”53
经济学的自由概念起源于道家“无为而治”观念
1.欧洲“自由放任”经济学概念最初见于法文
“自由放任概念源自于法文词汇,但对这一概念的首先推出者存在歧见。一种说法是,重农学派的米拉波、杜邦和迈尔西埃等人认为应归功于古尔内(1712—1759)。杜邦曾将古尔内与魁奈同列为重农学派的创始人,而古尔内的两位追随者杜尔哥和康替龙都与重农主义者关系密切,故使人们确信:自由放任的原则最先由古尔内明确提出,然后为重农学派和古尔内学派所普遍接受。
“另一说法是,杜尔哥在《古尔内颂》中提到柯尔贝尔时代的商人勒让德,说1680年路易十四的财政大臣柯尔贝尔曾向商界询问,国家做些什么能有助于他们时,这位商人尖锐地回答:‘让我们自由放任。’(Laissez-nous faire)
“还有一种说法是,柯尔贝尔说:‘自由是商业的灵魂,我们必须放任人民选择最便利的方式。’自此‘自由放任’遂成为一个开创性的名词。54自由放任一词产生于柯尔贝尔时代这个观点,为相当多的经济学者所接受。
“还有一种说法是,翁肯在《自由放任与自由通行原则》中,提出这一原则应归于重农学派的先驱达让逊侯爵(1694—1757),他在《回忆录》中使用过这个名词。达让逊说:‘不要干预,这必须是每个国家的座右铭。’这里的‘不要干预’(Do
not interfere)一词,据称其法语原文就是‘自由放任’(Laissez faire)。”55
2.英文“自由放任”概念始于富兰克林
“自由放任一词在英文中最初见于美国富兰克林在1744年所阐述的贸易原理中。美国政治家杰弗逊主张‘最少的管理是最好的管理’,也被认为是对法国达让逊的政治格言的继承。可见,自由放任概念是17世纪后期至18世纪前期的产物,且肯定是归功于法国思想界的。
“经济学说史中自由放任这个平凡的用语,只有被重农学派的著名学者论证和大力宣传后,才形成一个体现经济自由主义思想的完整的思想和经济政策,并对之后的经济理论和实践产生深远的影响。”56
自由经济的开山祖——魁奈
“自由放任一词在法文中有多种表达方式,如laissez faire(自由放任)57、laissez passer(自由通过)58、laissez aller(听之任之)、le monde va de lui-même(各人自行其是)59等。又以前两词为经济学者所常用。这两个词中,有人认为laissez faire创议在先,后来古尔内增补了laissez passer一词。A.马歇尔可能也因此将其解释为:‘让人们做他们想做的任何事,去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60韩讷认为laissez faire意谓‘随事物之自然’,laissez passer意谓‘听人民之自由’61。二者均体现了自由放任的精神,尤以laissez faire一词,现已成经济学说史中的通用词汇。
“重农学派是从自然秩序中引申出经济自由主义。法国皇太子曾问魁奈:‘如果你是国王,你会干些什么呢?’魁奈答:‘什么也不干(Nothing)。’皇太子又问:‘那么谁来统治呢?’魁奈答:‘法则(The law)。’62他指的就是自然秩序的法则。这表明了重农学派对自由放任与自由秩序关系的理解。
“自然秩序是个人利益和公众利益的统一,而这个统一又只能在自由无拘的体系之内才能实现。‘社会运动是自发的而非人为的,一切社会活动所显示的追求快乐的愿望,不知不觉使理想的国家形式得到实现。63’‘只有自由和私人利益才能使国家欣欣向荣。64’这就是‘自由放任’的真谛。
“自由放任体现在重农学派的经济政策上就是自由贸易政策。主张在国内取消商品流通的一切限制;对外则允许农产品和工业品自由进出口。只有自由竞争才符合自然秩序的要求,一切垄断、限制和干涉都是违反自然秩序的。所以他们被认为是‘自由贸易的创始人’65,是‘第一个自由贸易学派’66;魁奈则被视为给英国自由贸易政策以很大促进的斯密的自由经济思想的‘发源地’67,主张自由放任与排斥政府干预是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68
理想的市场经济在儒家中国
意大利经济学家乔万尼·阿里吉(Giovanni
Arrighi)提出,德国学者贡德·弗兰克乐见“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经济”(sinocentric world
economy)的再现,这早在亚当·斯密的预料之中。斯密认为整个18世纪的最大的市场经济不是欧洲,而是中国。亚当·斯密描绘历史中国的经济已“固定”(stationary),并非指“停滞不前”(stagnation),而是指达到了其地理和人口限度的最佳状态(optimum
size)。亚当·斯密把经济发展分为“自然的”(和谐性)和“非自然”(突破性)。中国走的是自然的市场经济道路,劳动密集型发展,旨在改善民生。欧洲国家则是耗损生态的非自然、资本密集型,从殖民地攫取资源,金融控制全球,牟取暴利。亚当·斯密把中国视为自然的经济发展的榜样。欧洲的发展道路是“无休止的资本积累和扩张权力”,凭借军事手段推行其自由意志。阿里吉认为:亚当·斯密相信,是中国而非欧洲成为“最适当的政府追求的市场经济发展的典范”。69
亚当·斯密在北京
概括来说,“欧洲国家发动连年战争,来掌握连接东西方海上航道的完全控制权,因为控制与东方的贸易是其追求财富和权力的关键资源。相反,对中国的统治者来说,同发展与邻国关系并将人口稠密的疆域融入以农业为基础的国民经济相比较,控制这些贸易通道远没那么重要。众所周知,正因如此,明朝没有在控制东西方海上航道上浪费资源,而是集中精力发展国家市场,走上了后来被斯密引为典范的通向富裕的‘自然’之路”70。
据乔万尼·阿里吉和弗兰克等的观点,启动世界经济的宋明时代中国的发展,更符合亚当·斯密经济学(源于中国)所要求的“自然均衡”(文化确保尽量在“人与人、人与自然之和谐”前提下发展、创新);1840年前的明清在经济和贸易上仍是世界主轴(近代西方处于边缘),其社会公平和效益都优于同期的西方各国,后者正在全面模仿、复制中国的物质与非物质文化。然而,西方用暴力和罪恶的手段反客为主,以摧残其余世界和地球生态为条件与代价;这种做法最终导致了世界大战与核恐怖,而且不可持续。进入21世纪,“天时地利”发生改变——全球“地缘政治”的经济与战略优势从“单纯海洋”的西方,转移到了“陆海有机”的中国。因此阿里吉说《亚当·斯密在北京》(Adam
Smith in Beijing)。相比之下,“资本主义在底特律”是自然均衡糟糕的反例。
弗兰克在研究19世纪及20世纪的世界经济政治格局时指出:“我们现在大致看清,如果拥有更多的西方文明,对世界来说是个灾难,会是我们经历比过去更多的灾难性事件。……过去和现在的状况都是,全球20%的人口使用和恶化了全球80%的资源。……只有20%的人口,特别是其中的2%、4%或8%,得益于西方文明,其余的人则被迫为此承担代价。”71
这里,阿里吉与弗兰克等学者,简洁地将重商主义(炮舰主义)与重农主义(儒家自然主义)分别概括为欧洲道路(海盗强权)与中国道路(自然均衡)两种模式。
综上所述,欧洲最早出现的重商主义,是以寻找中国为出发点的。这种重商主义并不是什么经济概念,而是一套暴力抢夺,强买强卖,炮舰主义的强盗逻辑。对中国实施抢夺行不通,于是按照中国的贸易规矩做一把买卖;其间,国际货币采取白银结算,也是出于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贸易体系的需要。在此过程中,由于发现了美洲的银矿,开采出大量白银,从而满足了与中国贸易的需求,欧洲才开始进入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贸易体系。历史上真正的第一个国际贸易规则,是从明清朝贡制度开始的。
在与中国接触的过程中,法国、英国引进了儒家的农业思想及制度。被称为“欧洲的孔子”的法国学者魁奈,为该学说起了一个名字叫作“儒家自然秩序的科学”(Physiocratie);后来被亚当·斯密拿来与“重商主义”概念对举,称之为“重农主义”。这就是欧洲经济学及政治经济学的起源。正因为在引进中国农业技术的同时,导入了重农主义思想,才使得欧洲稳定的社会制度的确立,从而避开了重商主义的陷阱。最后,现代的自由主义经济学观念以及市场经济规则,也是“重农主义学派”从中国引进欧洲的产物。
概而言之,辨析清楚所谓重商主义与重农主义的实际内涵,有利于帮助我们认清欧洲经济学的来龙去脉,了解“中学西被”的真相。同时,几百年来欧洲的扩张政策中既有显著的重商主义的倾向,又有重农主义的因素,分辨两者有助于我们鉴往知来,判明今后世界政治经济格局的发展趋势。
注释:
1 [美] 伊曼纽尔·沃勒斯坦:《现代世界体系》第1卷,郭方、夏继果、顾宁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26页。
2 [土]易卜拉欣·卡伦:《认识镜中的自我——伊斯兰与西方关系史》,夏勇敏等译,新世界出版社,2018年,第192页。
3 [德]马克斯·维贝尔:《世界经济通史》,姚曾廙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第4页。
4 [德]马克斯·维贝尔:《世界经济通史》,姚曾廙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第4—5页。
5 [德]贡德·弗兰克:《白银资本》,刘北成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年,第52—53页。
6 同5,第67页。
7 [美]塞·埃·莫里森:《哥伦布传》,陈太先、陈礼仁译,商务印书馆,2017年,上卷第104页。
8 [俄]施洛塞尔:《世界史》1864年,俄文版第11卷第185—186页,转引自马克思《历史学笔记》,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3册第62页脚注。
9 [美]彭慕兰、史蒂文·托皮克:《贸易打造的世界——1400年至今的社会、文化与世界经济》,黄中宪、吴莉苇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92页。
10 张宇燕、高程:《美洲金银和西方世界的兴起》,中信出版集团,2016年,第35—36页。
11 [美]杰克·戈德斯通:《为什么是欧洲?世界史视角下的西方崛起(1500—1850)》,关永强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65页。
12
马丁·路德在1524年发表《论商业和高利贷》,指出:“现在,商人经商冒着巨大的危险,他们会遭到绑架、殴打、敲诈和抢劫。既然商人对全世界,甚至在他们之间干了大量的不义行为和盗窃抢劫行为,那么,上帝让这样多的不义之财重新失去或者被人抢走,甚至使他们自己遭到杀害、绑架又有什么奇怪呢?……国君应对这种不义交易给予严惩,保护自己的臣民,使之不再受商人的掠夺。因为国君没有这么办,所以上帝就假手骑士和强盗来惩罚商人的不义行为。”转引自陈志强:《马丁·路德的高利贷理论研究》,(北京)《世界史》杂志,2002年第2期。
13 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第25卷,人民出版社,1975年,第369—370页。
14 《不列颠百科全书·国际中文版》(修订版)第11册,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7年,第123页。
15 又璋:《简评三部〈贸易论〉》,载《贸易论(三种)》,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1—2页。
16 [美]彭慕兰、史蒂文·托皮克:《贸易打造的世界——1400年至今的社会、文化与世界经济》,黄中宪、吴莉苇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56页。
17 [英]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商务印书馆,1972年,第21页。
18 同17,第22页。
19 [法]弗朗索瓦·吉普鲁:《亚洲的地中海:13—21世纪中国、日本、东南亚商埠与贸易圈》,龚华燕、龙雪飞译,广东省出版集团新世纪出版社,2014年,第148页。
20 [美]彭慕兰、史蒂文·托皮克:《贸易打造的世界——社会、文化、世界经济,从1400年到现在》(增修版),黄中宪译,台北如果出版社,2019年,第14页。
21 同20,第45—46页。
22 卡斯提尔,15世纪伊比利亚半岛中部的封建国家。其女王伊莎贝拉支持了哥伦布的探险事业,1479年该国与斐迪南的阿拉贡王国合并,完成了西班牙王国的统一。——原注
23 [英]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下卷),郭大力、王亚南译,商务印书馆,1972年,第133—134页。
24 张宇燕、高程:《美洲金银和西方世界的兴起》,中信出版集团,2016年,第40页。
25 [德]贡德·弗兰克:《白银资本》,刘北成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年,第261—262页。
26
波托西被命名为“帝王之城”,城徽上刻着如下箴言:“我是富裕的波托西,世界的宝库,国王们的垂涎之地。”而菲利普二世(1555—1598年在位)更是对其盛赞不已。他感叹道:“对于一个贤君抑或名主而言,这座高耸云端的银山足以促成其征服世界的霸业。”参见张凯:《秘鲁历史上的“米达”制》(《拉丁美洲史论文集》,东方出版社,1986年,第76页);Hemming,John,
1970, The Conguest of the Incas, New York:Harcourt Bace Jovanovich
Press, p. 407.
27 张宇燕、高程:《美洲金银和西方世界的兴起》,中信出版集团,2016年第42—43页。
28 [美]艾里克·沃尔夫:《欧洲与没有历史的人》,贾士蘅译,台北麦田出版社,2003年,第155页。
29 [日]滨下武志:《中国、东亚与全球经济——区域和历史的视角》,王玉茹、赵劲松、张玮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41页。
30 [美]彭慕兰、史蒂文·托皮克:《贸易打造的世界——1400年至今的社会、文化与世界经济》,黄中宪、吴莉苇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3页。
31 同30,第36页。
32 谈敏:《法国重农学派的中国渊源》,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86—87页。
33 [英]尼古拉斯·巴尔本:《贸易论》,刘漠云、陈国雄译,载《贸易论(三种)》,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67页。
34在西方伪史体系中,18世纪末先有了古典时代的概念,19世纪时才提出文艺复兴的概念,在这两者之间被称为千年黑暗的中世纪概念最后形成。因此,在这部未被改窜的经济学著作中,仅有古代与现代的提法。在此之前,指欧洲被中国风影响之前(16世纪之前),即作者所指称的古代。
35 Robert K. G. Temple: China: Land of Discovery [and Invention], Patrick Stephens Limited, 1986, p.20.
36 德国著名农业史学家(1899—1984)。
37 Ibid.pp.581-583.
38 [英]约翰·霍布森:《西方文明的东方起源》,孙建党译,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年,第101页。
39 Tull's principles and the Chinese formula are reproduced in Bray, Science, VI(2).p. 559, 560。
40 [英]约翰·霍布森:《西方文明的东方起源》,孙建党译,山东画报出版社,2009年,第181—185页。
41 张成权、詹向红:《1500—1840年儒学在欧洲》,安徽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45—246页。
42 马克思:《哲学的贫困》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央编译局编译,第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138页。
43 胡寄窗:《中国古代经济思想的光辉成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2页。
44 参看董并生:《虚构的古希腊文明——欧洲古典历史辨伪》,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
45 [法]朗索瓦·魁奈:《农业国经济统治的一般准则》,载《魁奈经济著作选集》,吴裴丹、张草纫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331—367页。
46 Arthur F. Wright: The Confucian Persuasion,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0, p.289.
47 侯家驹:《先秦儒家的自由主义经济思想》,载于香港《中国社会科学季刊》,1993年第3期。
48 香港中文大学教授杨瑞辉:《市场之道:司马迁与看不见的手》,《太平洋经济评论》(美国期刊),1996年9月。
49 同48.
50 McCormic, Ken,Sima Qian and Adam Smith Author: McCormic, Ken
Source: Pacific Economic Review, volume 4, number 1, February 1999, Adam
Smith versus Sima Qian: Comment on the Tao of markets Authors: Chiu, Y.
Stephen; Yeh, Ryh-Song Source: Pacific Economic Review, volume 4,
number 1, February 1999.
51 Eastern influences on Western
philosophy: A reader, Edited by A. L. Macfie, Edi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03, p.3. and pp.119-121.
52 A. L. Macfie: Eastern influences on Western philosophy, pp.122-123.
53 Anthony Pagden: Facing Each Other: The World's Perception of
Europe and Europe's Perception of the World, Ⅱ, Ashgate/Variorum, 1964,
p.418.
54 参见杜兰特:《世界文明史》第24卷《路易十四与法国》,台湾幼狮翻译中心,1979年,第31页。
55 谈敏:《法国重农学派的中国渊源》,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94—195页。
56 谈敏:《法国重农学派的中国渊源》,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96页。
57 其英语译文有多种形式,如leave it alone,freedom to do或freedom to make等。——原注
58 其英语译文为let go或freedom to pass。——原注
59 其英语译文为the world, goes on of itself。——原注
60 转引自W. J.萨缪尔斯:《重农学派的经济政策理论》,《经济学季刊》第76卷,第157页。
61 [美]韩讷:《经济思想史》,臧启芳译,商务印书馆,1926年,第182页。
62 谈敏:《法国重农学派的中国渊源》,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45页。转引自H.希格斯:《重农学派》。
63 转引自夏尔·季德、夏尔·利斯特《经济学说史》(上册),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20页。
64 [法]朗索瓦·魁奈:《人口论》,引自《魁奈经济著作选集》,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166页。
65 同64,第33—44页。
66 A. I.布隆菲尔德:《重农学派的贸易思想》,第731页,《美国经济评论》,1938年,第28卷。
67 冯作民:《西洋全史》十二,《法国大革命》,香港燕京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75年,第41页,转引自谈敏:《法国重农学派的中国渊源》,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97—198页。
68 谈敏:《法国重农学派的中国渊源》,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97—198页。
69 Peter J. Kitson: Forging Romantic China: Sino-British Cultural
Exchange 1760–1840,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3, pp.18-19.
70 [意]乔万尼·阿里吉:《亚当·斯密在北京——21世纪的谱系》,路爱国、黄平、许安结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326—327页。
71 [德]贡德·弗兰克:《19世纪大转型——重新定向19世纪的亚洲和世界政治经济格局》,吴延民译,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第355—356页。
2019-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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