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路:
创作是尽量用正确的方式吃汉堡
(图文未经《Hi艺术》授权,不得擅自使用)
艺术家 郑路(摄影:董林)
郑路原本是想考油画系的。
但因为色弱的缘故,考学受到影响,最终他选择了一个“不需要受到色彩限制的专业”:雕塑系。
在鲁迅美术学院读本科时期,郑路接受的是传统写实雕塑的学习。但他渐渐发现,无论从技术还是兴趣层面,这都不是自己的能力所在。
这个纠结被他带到了中央美术学院读研时期。彼时一些同龄的艺术家们已经成为年轻艺术家中的佼佼者,而郑路还没有成型的创作。直到2004年,他获得了L.V.M.H.青年艺术家大赛奖学金,去巴黎国立美术学院交流三个月。“那三个月让我清醒地看到了,写实雕塑肯定不是我的出路。”
当时郑路的获奖作品,便是日后他使用文字进行创作的雏形:将文字(诗歌)用金属塑形后,以激光切割,再压缩成立体。如今,在郑路的“淋漓”“张弓无箭”“知己”等作品中,都有文字的元素。如果说这些作品是郑路在传统雕塑领域的继续探索;那么近些年的“局现”“奈何”“复行数十步”等结合了声光电、新媒体的展览,则是郑路在探寻雕塑更广义的边界。
《知己》 300×80×270cm 不锈钢 2014
《淋漓-十二阑》620×280×320cm 不锈钢 2021
我们能看到许多出自郑路之手令人叹为观止的大型雕塑,它们伫立在荒原、在山中、在海里、在城市间,与自然同频呼吸。郑路说,“生命”正是他近些年在创作中的关注点。今年致力于保护野生动物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奖,其奖杯便是以郑路的作品《淋漓》为原型,并最终颁发给了摩纳哥亲王。
通过郑路的创作实践便不难发现,他就像一个“集合型”的艺术家,在个人创作与公共艺术项目两条线索中不断挖掘,越走越深入。
《淋漓-潺潺》 500×400×175cm 不锈钢 2016,贵州隆里
《淋漓》 1100×300×320cm 不锈钢 2021,艺文力大地之书展演项目,北京
印第安纳波利斯奖简·亚历山大全球野生动物大使奖,奖杯以郑路的《淋漓》为原型
公共艺术不是乡村的“拯救者”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今年都在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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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路(以下简写为郑):今年我参与了上海的驻地项目,以及河北、贵州的乡建项目,驻地和乡建都是我之前没接触过的,对于我都是新鲜的。总的感觉是亲身体验到艺术介入的不易,无论是上海这样的大都市,还是河北、贵州这些地区的乡下村子,遇到的都是同样的问题:在地的民众和艺术介入者很难达成最大共识,相互理解的确不是一蹴而就的。艺术介入后的深层问题,才是值得注意的,我们出发点是建设性的、理想化的,而不是一厢情愿。自从“美丽乡村”概念提出以后,艺术和乡村的结合成为潮流,最近看了一本有关艺术介入乡村的书,上来就看到说艺术策划者是“乡土家园的拯救者”,这样碍眼的称谓让人汗颜。
郑路(左二)在贵州考察期间,和侗族大歌传承人胡官美(右二)、策展人Alei(右一)
Hi:那应该是什么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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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这次我去贵州考察,看到了很多类似于侗族大歌这样原生态的文化,很是感动,地理交通不便造就了原生的东西不被打扰,但是互联网的无界又打通了一切。作为艺术介入乡村,我觉得有时候不去打破、不去触碰这些原生态的东西是最好的。我们应该是以谦卑的姿态去学习,去融合,逐渐从“应需之举”转变为“应时之变”,把艺术植入乡村达成最终互相理解的状态。
Hi:以你刚刚在黄山落地的作品《译心岛》为例,这件作品和当地/自然的关系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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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这件作品延续了太阳能灯的材料,作品形态是半颗桃心,这样依靠水面镜像呈现出完整的桃心。与《差翅亚目之目》不同的是,这个“心”是可以走进的,观众在“心”里面是可以通过感应将自己的心跳投射在内部空间中。作品依水而筑,借助自然环境的映衬,首先是有一个湖水的存在,这样就有了上下虚实图形的显现,双方都有不可替代性。水是极好的素材,中国古人经常以水为镜,所以就有“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的哲学思考。水有平静与波澜,光影变化也是朝暮分明,当然,在夜晚这个主体也是个发光体,所以,在水的映衬下,“心”的光影是实时在变化的。
《译心岛》 1080×900×550cm 钢结构 太阳能LED灯 2021
Hi:你做过很多公共艺术项目。对你而言,这和个人创作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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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公共性的作品消耗的精力其实很大的。从开始设计到最后施工、完整制作,会涉及到很多领域,是要经历很多以前不曾经历的、考虑以前不曾考虑的。公共艺术是极其现实的,天马行空最终也是要落于纸上的。
Hi:据悉也有没有实现的公共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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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当然有,但是公共艺术确实受到很多限制,比如要协调各方关系、客观条件能否顺利落实等等。但我也没有特别纠结,如果确实有好的想法,以后通过其他途径找机会实现吧。
作品是有生命力的,
也会经历从生到死
Hi:你从“不得已”进了雕塑系,到如今以“雕塑艺术家”的身份被人熟知,你对雕塑的感情有哪些变化?这一媒介对你的吸引力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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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首先是媒介的偶然性,就如创作《奈何》我获得两个材料的提示,糖和桥——2017年的一次运输事故,砸进我作品包装箱的280KG白糖,以及2019年在银川“偶遇”到的丧葬道具“奈何桥”。源于偶然、结束于预期之外,并非是线性或具有明确因果的呈现,但它意外地回应了我在这个阶段对生命最终归于无可奈何的认知。其次是维度,就如两人在狭窄的巷子相遇,站在两人角度相遇是偶然,站在巷子的角度相遇是必然。我热衷于模型,沉迷微缩世界。通过维度的转变,我们无需循序渐进的一点一点观察,而是一眼就能看遍事物的全局。
Hi:你曾说过“传统雕塑已经没有办法解决我创作里的困惑了”,那么现阶段你还有哪些困惑?以及关注的问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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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最近几年我更关注跟生命有关的议题。去年发生了一件事,《差翅亚目之目》的第二站在阿那亚的海中展出,经历了几个月后,海水将整个球体拍扁了。我觉得这个过程挺有意思的,作品也是有生命力的,也会经历从生到死。
《差翅亚目之目》在敦煌的1.0版本
Hi:作品的“生命力”具备共性吗?比如是材料的特殊性赋予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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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那些永久性公共项目是追求“生命力”的,要考虑结构、腐蚀等等因素,以增加自然寿命。说到“生命力”我想起了施佩尔用“废墟论”来追求永恒性。施佩尔是纳粹德国的建筑师,他面对现代建筑的风化锈损,受罗马帝国遗留下来的宏伟建筑物能振奋人心为启发,提出废墟价值论。他的建筑效果图的并不是追求辉煌壮观的效果,而是千秋万代后的模样,是建筑毁灭后的残垣断壁。他的这个方法在当时大获成功,一度屡试不爽。当然,历史并不糊涂,不用千秋万代,只一代,施佩尔的建筑已然灰飞烟灭。有个词叫“铸造辉煌”,看起来高端大气,但是在物理上,铸造是会收缩的,可以说是越铸越小。我们所处的现实都是假象,只不过永远不消退而已。这也是在面对“奈何”的两个小时的生命,反而觉得鲜活,生命、时间以及虚无,夹杂着些无奈的情绪,无法名状的忧伤,就如这个装置本身,留给我的是那真正的意外的结果:那桥体本身承载的虚空的糖絮,两年的偶遇,两个小时的消逝,留下的是刺猬一样的棘手的必然。
一种“既是也是”的状态
Hi:你近几年的展览如2018年沪申的“局现”、2019年七木空间的“奈何”、2020年SPURS画廊的“复行数十步”,感觉你关注的问题以及对材料的把握越来越开放,自由,它们之间都是如何进行的?存在哪些上下文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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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局现”是维度,“奈何”是非线性,“复行数十步”是现在这个时间下的反应。一切的已知其实又是未知,这种活在真实的虚幻中的感觉自然想到“桃花源记”,我的初衷就是制造一个观者行于作品之上,却看不到作品的展览;观者以为看到作品,却又无法靠近的展览。所以,这行走数十步后的断崖,断崖里面触手可及的虚幻景观,由此形成。我们都在经历疫情时代,现在就像油水混合物,虽然混沌,但无论如何震荡,都会分层、都会分离,在这个界面中是要明确清晰一些东西的,会是渐渐水落石出的,必然会豁然开朗的。时间是线性的,但我在寻觅一种超验的创作方法,类似于非线性的思维方式,这个是有悖于线性时间的底层规律的,线性思维这个基础束缚着想象力,我无法破坏线性时间,但是可以阻断线性思维的模式,在创作实践上不断“以身试法”。
2019年SPURS画廊“郑路:复行数十步”展览现场
Hi:据悉今年年底你会同时参与两个公共性质的展览,参展的作品是对之前作品的延展么?能否提前剧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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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年底会在成都的HARMAY做个展。这次会展出一些新作,依据HARMAY属性,将作品成为人的通道。还有一个深圳的公共艺术展览,会展出一件新的装置《喜欢你》,是太阳能灯装置,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个作品从语言切入,就是一个谐音梗。
《未知的圆周》 现场装置 尺寸可变 不锈钢、漆 2015,台北当代艺术馆
《潮骚》 384×200×220cm 不锈钢、漆 2015,北京侨福芳草地当代美术馆
Hi:现在的创作状态是怎样的?近期有哪些目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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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之前的状态有点像以线性的方式吃汉堡,一层一层吃,先吃面包再吃肉饼,以此类推,我们永远不知道下面的一层是什么,只有吃完整个汉堡,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汉堡。现在的状态就像我随手一枪打在墙上,然后以弹坑为中心画一个靶,这是必然打中靶心还是偶然?这是一种“既是也是”的状态。说到目标,就是尽量用正确的方式吃汉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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