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吉姆在一家公司做销售已经十多年了,从一开始的跑腿小弟到现在的大区经理季度销冠,他终于媳妇儿熬成婆,成了老板的左膀右臂,在公司里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在市中心买了独栋别墅,有个漂亮的老婆,还有个可爱的儿子。一切似乎都不赖: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呢。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太对。
老婆生了孩子以后就不上班了,每天的主要工作不是围着孩子转,就是围着灶台转。长期不上班的后果就是与社会有点儿脱节,他老婆越来越跟他聊不到一起了。
比如他聊古巴导弹危机,老婆和她父母立马会把话题岔开到他的工作上来,似乎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个赚钱机器,关注工作以外的事情就是神经病。
是的,吉姆对自己这个赚钱很多的工作并不是很满意。
虽然他做得不错,但是销售这活儿总是需要不停地出差不停地应酬,他出了十年差,喝了十年酒,酒瘾都喝出来了,虽然赚得不少,但他就是觉得腻了。他想要坐办公室,不想再继续过得这么辛苦了。
不过,能不能坐办公室,还要看老板的意思,所以最后一个季度,他要更拼命点才行。业绩越好,自己谈条件的筹码才越高,职场就是这么残酷,无论你给老板当牛做马了多少年,没有成绩就什么都不是。
2.
这天吉姆难得没有应酬没有加班,本想着到家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睡上一大觉,但一到家就发现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他亲爱的老婆和儿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了条狗回来。
对了,吉姆的儿子名叫伊森,马上七岁了。伊森继承了母亲的长相,乖巧又帅气,只是吉姆经常不在家,跟儿子相处时间有限,所以儿子有点儿怕他。
伊森开口求他把狗留下来,并保证说自己会帮负责喂狗、遛狗还有给狗洗澡。吉姆觉得这不过是小孩子的一时冲动,小孩子,总是三分钟热度,也许现在他喜欢这条流浪狗,但过个十天半个月,他就不喜欢了。可儿子央求他的表情实在是让他狠不下心拒绝。
儿子平时本来就不愿意跟他亲近,如果自己拒绝了,孩子会更伤心的吧。也许收养流浪狗,是个增进父子关系的机会。
吉姆心软了,答应了伊森收养那条狗。
老天爷准备将十字路口扔到一个人面前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什么预兆。不管是大雨倾盆还是阳光普照,一切都跟平时一模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所以三十岁出头的吉姆怎么也想不到,收养一条狗这么一件小事,会影响他的一生。
3.
年底到了,吉姆三个月的班没白加,三个月的差没白出,他又是年度销售冠军。
他邀请老板去自己家吃饭,老板欣然应允。这可真是不容易,吉姆不是第一次邀请老板到自己家做客,但老板还是第一次答应来。吉姆捏紧了拳头,心想,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在老板面前好好表现。
为了这场关系自己是否能升职的家宴吉姆费了不少心思。他从老板秘书那里打听到老板娘喜欢收藏古钱币,于是花了大价钱买来了一枚1907年的圣高登斯双鹰金币,准备作为礼物送给老板娘。
公司上下都知道,老板是个耙耳朵,老板娘一句顶一万句。
到了请客这天,他从下午开始就眼皮直跳,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屋里一片狼藉:伊森那条叫贝利的狗和猫打架,屋子里跟台风过境了差不多。
这几个月那条狗已经长大了,伊森跟狗相处得很好,几乎是形影不离。
眼看着还有半个小时老板和老板娘就要到了,如果让老板看到自己家这个乱象,他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他第一次冲儿子发了火:“看好你的狗!你得让它知道!这家里谁才是老大!”
是他,他才是这个家的老大!他每天累死累活地在外头拼命,家里人却没有一个人能理解他支持他,就只知道给他添乱!
伊森明显被吓到了,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掉在地上的东西,但那条蠢狗,那条叫贝利的蠢狗却趁着他换鞋的时候,叼走了他的拖鞋!吉姆简直要疯了!
等收拾妥当了,吉姆又想起来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那枚金币。他把装金币的盒子拿出来检查了一遍,松了口气。这时候,他有点儿后悔刚才冲儿子吼了,正想着给儿子道个歉,就听见老婆在厨房喊他,说不会调那个该死的新加坡司令酒。
这个酒是老板最喜欢的,吉姆顾不上把金币放好,赶紧去厨房帮忙。
但,一切都从他转身走去厨房的那一刻,开始往另外一个方向滑去。
很多年后,他回忆起来那个晚上,脑子里都是混乱的:伊森好奇去看盒子里的金币,金币掉在地上被狗吞到了肚子里。伊森不知想了什么办法让狗把那枚金币拉了出来,拿回屋里来的时候,吉姆正要打开盒子给老板娘献礼。伊森为了阻止他打开盒子,谎称自己看到了老鼠,害怕老鼠的老板娘跳到了椅子上,最后被绊倒在桌子上的意大利面里,压塌了桌子。
是的,一切都因为那条狗给搞砸了。
什么升职,什么加薪,让老板娘出了那么大的糗,不死也等着退层皮吧。
4.
果不其然,吉姆被降职了。
他给公司立下的汗马功劳因为那个糟糕的夜晚变得一文不值,他的前途因为那个荒诞的夜晚一片黑暗。
他争取过。
他继续拼命地想要做好业绩,玩命地出差,玩命地应酬,但穿着小鞋的他,多做多错,在老板眼里,怎么都不对怎么都不好。
车贷房贷伊森贵族学校的学费都压得他喘不上气来,可老婆还在责怪他不顾家。
这天他丢了一个别人都拿不下的客户又被老板狠批了一顿,他一气之下提出了辞职,老板竟然同意了!
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连那条可恶的狗也不见了。
一直到他空着肚子喝完两瓶啤酒,看完一个不知所云的综艺节目,才听到院子里传来老婆和儿子的说笑声。
伊森已经高二了,个子比自己还要高,进屋看到他之后愣了一下,不太亲热地喊了声“爸爸”。父子俩自从当年那件事后就越来越疏远,伊森每天跟他的狗在一起,噢,伊森橄榄球的启蒙老师甚至可以说是那条狗。
吉姆跟自己这个长大的儿子,越来越不知道说什么了。
于是,当伊森开心地跟他说自己成了球队四分卫希望下次比赛他能去看得时候,他心里难受极了:一个失业的父亲,有什么资格去看自己越来越优秀的儿子的比赛?去给他丢人吗?
5.
家里最终还是知道了他失业的事,因为他开始酗酒。
老婆希望他振作起来,他觉得很可笑:怎么振作起来?自己已经四十多岁了,喝酒喝不动,熬夜熬不起,怎么跟那些年轻人竞争?哪个公司也不愿意要一个不能喝酒不能出差的中年男人做销售主管,可再去从基层做起吗?吉姆觉得自己真得做不了了。
他和老婆之间的争吵越来越频繁,而一切终于在某个夜晚爆发了。
他喝多了,老婆又来絮絮叨叨让他不要喝了,于是他决定出去走走,或者随便去哪里睡一晚上,总之是不想在在这个家待着了,家里让他觉得窒息。
可老婆不让,拉扯过程中他推倒了老婆,被刚回家的儿子看见了。伊森马上要高考了,这一年多的时间父子俩的关系越来越差,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聊过天了。
当他被伊森推倒在地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
自己养了十八年的儿子,对自己动手了。那一刻,吉姆想起了很多:他想起来自己刚上班时给人端茶倒水的隐忍,想起来自己签下第一笔单子时的兴奋,想起了自己的婚礼想起来伊森的出生,想起了很多很多,但是,那些幸福开心的日子都没有了。
当伊森让他滚出这个家的时候,他只是觉得有点儿可笑:自己拼了一辈子的家,最后竟然连住的资格都没有了。
但是他没有拒绝没有反抗,他心是冷的,觉得继续待在这个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地方也没什么意思了。
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吉姆甚至是有点儿开心的:终于自由了,终于不用背负那么多了。
其实这么多年,他也有软弱的时候,也无数次生出想要抛下这一切远走高飞的念头,但他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知道一个男人的责任,他不能。
现在,终于自由了。
6.
然而,自由并没有那么有趣,吉姆离开后,发现自己依旧没有快乐起来。
他继续酗酒,没有人爱没有事做没有期待的生活,他只能用酒精麻痹自己。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房东说高考结束了,他忽然很想知道伊森怎么样。
他去看了伊森的橄榄球比赛,伊森打得真得很棒,他赢了。吉姆很开心,他的儿子果然没让自己失望,他很优秀,跟自己年轻时候一样优秀。
他追到了伊森庆祝的饭店,他知道自己今天喝得又有点儿多了,伊森似乎也不欢迎他,但他忍不住,酒精让他兴奋,即便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会让伊森觉得丢脸,但他还是忍不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表达了自己有这么优秀的儿子有多开心。
伊森很快就走了,而后来发生的事,吉姆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那天晚上伊森和一个男生因为口角发生了冲突,那个男生出于报复把鞭炮扔进了家里。那栋贷款才还完没几年的别墅被烧了,伊森也在火场中受了伤,永远不能再打球了。伊森是密歇根大学的体育特招生,因为受伤,他不能去密歇根,只能上了本地一所农业大学,学怎么养牛。伊森的整个人生,都被那场大火改变了。
吉姆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脑子已经不清楚了,只是觉得是自己害了伊森,他不配做一个父亲,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7.
之前网上有个段子:
说华为的一个程序员跟不上班的老婆说自己工作压力很大,老婆回答了三个字:加油噢!
抖音上也有个类似的段子:
某中年人下班后在车里抽烟,然后发现地下车库里跟自己一样,到家却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躲在车里抽烟的人有七八个。
中年人的崩溃也许是从借钱开始的,也许是从别的什么开始的,但,一个人能崩溃,就是从没有人能理解没有人能支持开始的。
大部分人都会有这样的问题:对自己要求很低,对别人要求很高,习惯性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要求爱人有能力能赚钱无论男女都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看得了岁娃打得过流氓,赚钱多就是不顾家,在家带娃就是没价值,恨不得自己的另一半是个超人:又能赚钱又能顾家还能无条件地爱自己包容自己。这种剧情,现在连霸道总裁都不愿意演了。
再强大的人也有情感上的需求,再能干的人也想要一回头有个人可以给自己一个温暖真实的拥抱,所有人都渴望有个懂自己理解自己的人在,家的意义,不就在这里了吗?
都说家是避风的港湾,但,大部分惊涛骇浪都是家里掀起来的。外部的敌人从来都是纸老虎,来自内部的不支持不理解才是最可怕的病毒。
《看理想》说:好的生活,就是有事做,有人爱,有所期待。
这个有人爱,不单是指自己有爱的人,更重要的是,要有爱自己的人。如果家里人说自己累了,别再毫无波澜地跟他/她说“加油”了,要看着他/她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她:“我爱你,有我在。”
噢,对了,吉姆的故事其实是一部电影,电影的名字叫《一条狗的使命》。
唐妈,自由撰稿人,玻璃心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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