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春晚征稿要求：必须带有春节元素的科幻作品
作者：吴长星
2020 年，当北京公交后门卡机对面显示广告二维码，且中间没有遮挡的时候，刷卡机会识别对面的二维码，并说：“二维码无效”，这完成了一次简单的智械之间的交流
春节在全世界范围内的推广和流行是中国政府的阴谋。
——2100年《环球日报》百年百条流行最广的谣言节选
读罢这几则谣言，我不禁莞尔。21 世纪 20 年代的古人的愚昧和顽固是难以想象的。古人们视为生死攸关的问题，现在看起来，就是复杂一点的阴谋论。
2100年的春节，由于正好在世纪之交这个时间点上，有的人感慨，有的人憧憬，有的人狂欢，因而这个春节也相当热闹。
随处可见各种活动的公告，有世纪之交的相亲大会，有十万人的游戏发售，有百万人的跨年夜饺子宴。
这几年，春节的相关的文化活动越来越多，吃饺子相关的活动更是不断疯狂加码，去年有人组织了十万人的饺子主题的跨年活动，今年就有人敢组织百万人的。
我是很喜欢饺子的，其实现在全世界所有人都很喜欢饺子，饺子已经深深嵌入整个人类的文化基因，就像可口可乐风靡全球一样。
《环球日报》上又在讨论，最近二十年春节的泛生活化，建制化成了新的趋势。我非常同意这一点，尤其是饺子文化，这几年表现地很突出，每一年春节，我都在怀疑是否已经达到它狂热的顶峰。
因为这种狂热的过分，反让我略微觉得有些反感。所以，昨天晚上，我在Social & debate 的线上一夜情论坛上，和好几个拉丁美洲的饺子狂热者吵了一架。
我故意当着他们的面说饺子有多难吃来气他们，逗得旁边看热闹的几个女孩子哈哈大笑。在吵架快结束的时候，有一个围观的身材曼妙的女孩子走了过来，拉了一下我领带，在我耳朵边说：“如果你要真觉得饺子不好吃，敢不敢点一下这个按钮？” 随后她塞给我一个黑色的35px✖️180px的按钮，然后拍了一下我的屁股离开了。
我一开始以为这是她的名片或者住址之类的Link，所以那天晚上，我迫不及待用指纹打开那个Link，随后我进入了一个私有域。
这种私有域是的大学和研究所里面为做调查问卷而设计的，是一种常见的加密空间。不过，有点奇怪的是它自带一个IPS（Intrusion Provention System，入侵防御系统），一打开就把我的通信场给阻隔了。
之后它开始显示各种问题，不过这些问题都和主流价值观相违背。比如：“你是否对春节感到厌烦”，“你真地觉得饺子有那么好吃吗？”，“男女社交一定要相爱吗？”，“社会化抚养真地对个人有好处吗？”
这些话题在公共场合是相当敏感的，就像在中世纪讨论无神论，在前苏联讨论托罗斯基一样，是非常危险的，有可能会被伦理警察逮捕的。此时，我还天真地以为那个女孩子要和我玩角色扮演的游戏呢，一些体感游戏也会设计出这种场景，先给你一个犯罪情景，让你被伦理警察逮捕，然后接一些其他剧情。这种角色扮演游戏是非常流行的。
在我提交完问卷，等待着她拿着手铐来敲门的时候，门铃也真地响了。
打开门之后我就傻眼了。
门口站着四个五大三粗的货真价值的伦理警察，后门跟着一个医生，从医生口袋上的logo来看，他应该是2608178地区著名精神病院的。我两眼一黑，暗叫一声：“完了”
“吴长星是吧？我们接到了社区举报，怀疑您有精神分裂的症状，现在带您去本部接受强制诊断。”
我还没来得及辩解，他们就麻利地把我绑起来，开始往车上固定。我既愤怒又无奈，不停地叫嚷着，直到精疲力竭。四个警察忙完之后，去前舱休息，男医生一脸欣赏地看着我说：“嗯，现在表现出的这个人格还挺正常的嘛。”
我知道争辩没有用，只能一边对医生怒目而视，一边想着怎么处理目前这个情况。
在离开居民通信场的路上，男医生突然走过来，附在我耳边说：“不要担心，是组织上派我来接你的，吴长星同志。” 他嘴里的热气哈在我耳朵上，让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说完后，它摸索往我的裤兜里放什么东西。我大惊，想喊叫，他捂住我的嘴说：“别演了，现在不在监控区域，不要声张，按我说的做。”随后，他摸索着把一张卡片放到我的裤兜里。
他又对着我的耳朵补充道：“到了病院后，先要求去卫生间，把它拿出来藏在纸巾盒的最里层，过了搜身那一关，再拿出来看。”
说完后，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他就掏出了镇定剂，给我手臂上扎了一下。我心里带着无限的狐疑和不解，不明白自己究竟纠缠上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接下来是不是被迷奸，眼皮却越来越困，最后索性两眼一闭，睡了过去，看TM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醒来时，我真地在精神病院了，我不得不按他说的方法，把那张卡片转移到我的病房。
我假装蒙着被子在床上睡觉，观察到没有人过来查看后，我悄悄用另一只手拿出了卡片，看它有什么名堂。
这张卡片是一张伪装成医生名片的小型加密存储器。当我的大拇指按到一个不太明显的凹槽处时，卡片一侧有荧光显示一行文字：“吴长星，请于1月30日上午9时向护工说明自己的信仰是拉面神教，希望院方安排牧师进行告解，你将有机会见见到0817号，若错过该时间，随机数发生器会重新计算出新的会晤日期，请务必妥善保管此卡，以便届时进行查看。”
看罢，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拉面神教在饺子文化兴起之后，已经逐渐衰落了.近年来，在拉面教牧师布道的时候，左面要放的意大利面，右面就要放饺子用来吸引新生代的教众。即使这样新的信众依旧在减少。他们这些神经病为什么折腾我去向一个拉面神教的教父去告解？
精神病院的生活实在太过于无聊，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有机会和其他精神病人交流，而这些精神病似乎也都憋疯了，每次我刚打好饭，就有人来给我讲各种创世论，饺子形状的UFO, 或者宣传饺子恐怖论等等，我觉得这样下去我可能也要变成精神病来，去和教父聊聊也没有什么损失，反正比待在一群精神病中间好。
我在一间病房里见到了牧师，没想到他也穿着精神病服，按妆容来看，年龄在四十岁上下，他自称是“S”，S一见面就把告解室的通信场关闭了。理由是：“为了保证对话只在信徒和伟大的拉面大神之间展开。”
“首先我代表组织欢迎你加入。” S 的开场白如此。
“靠，我就知道又是一个神经病。” 我嘀咕着。
S 笑了笑，说道：“没关系，我知道你有很多的疑问，现在有一个小时时间，我们从头说起？就从你不爱吃饺子开始吧——”
“靠！我TM就知道是从这里惹出来的事，你是院方派过来试探我的吧？我TM吃饺子，我们全家，全小区都爱吃饺子！我那天说讨厌吃饺子是为了吸引旁边那个辣妹，谁知道勾搭出来来一大堆神经病！谁知道你们这些神经病组织来反社会组织，居然敢把正常人绑到精神病院来！”
S 显然一愣：“原来你不是真心讨厌饺子的。”他低头思索了一下，接着说到：“有一点说得没错，是组织上把你弄进来的，不过没关系，既然走到了这里，也是你的机缘，给你一次做选择的机会。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回去后，照社会的主流价值标准回答医生给的精神问题量表，第二个选择：直面这个世界的真相……”
“你是游戏玩多了送进来的病人吧？我这几天已经听了好几个精神病讲的理论了，你来给我整个新鲜的听听。”
S 苦笑了一下，说：“你要考虑好，一旦了解了真相，你就必须加入我们——”
“Yes！Godfather，”我一听更来劲了，马上敬了一个标准的少先队员礼，“来吧，我还能怕你们几个精神病不成？”
S 撇了撇他可笑的八字胡，开始讲：“这个世界已经由人工智能在控制了，而春节，甚至整个春节的泛文化和精神产品，都是为了控制人类的一场巨大的阴谋——”
“哈哈哈，有趣，果然精神病的世界都非常有创造力啊，我可以加入你们去反抗AGI（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通用人工智能）大军了吗，同志？"
S 点点头，“嗯，你一下子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是正常的，我们先从几个基本问题开始吧，你为什么觉得饺子好吃呢？是真觉得它好吃？还是同伴压力，从众心理让你觉得它好吃？“
”当然是我发自内心地觉得它好吃！有面，有馅儿，还能蘸料，能把不同的食材混在一起，当然好吃。”
“可是三明治，汉堡，热狗，披萨都是将不同的食材混在一起，为什么你不觉得它好吃？你觉得小笼包和饺子能差到哪里去？”
“我是汉文化背景下长大的啊，当然会喜欢饺子，而不是汉堡包什么的，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是会有不同口味的分别的，这有什么问题吗？”
S 微微一笑，“既然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有不同的口味，那你怎么解释饺子在在全世界得到的认可？从三亚到西伯利亚，从库页岛到黑海，从阿拉伯半岛到英伦三岛，从拉丁美洲到夏威夷，从北极圈到南极考察站，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假思索地喜欢饺子，而不是汉堡三明治？”
听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后背一凉，觉得是有那么回事，说道：“这也和现在的媒体宣传和舆论形式有关吧？比如在汉文化圈，《环球日报》一直在宣扬饺子是我们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扬，是汉文化的骄傲，我们这些受众就不知不觉喜欢上了，而欧美的主流媒体，从80年前就开始宣传多元文化，饺子就是多元文化的象征，所以有很多人开始喜欢上了吃饺子。阿拉伯地区是因为蔬菜饺子的颜色和宗教有关，为了标榜自己坚持宗教传统而喜欢上了饺子，至于非洲和拉丁美洲，是对当时的发达经济体的效仿也接受了饺子。这些人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在80年前，全世界因为各种问题争论不休，2020年更是多事之秋，伊朗核问题，英国脱欧，中美贸易摩擦，日韩贸易摩擦，叙利亚战争，恐怖袭击，全球化逆转，民粹主义兴起等等。由于人类自身的缺陷，在几乎所有的问题上都无法达成一致。价值观的分裂和族群之间的冲突越来越严重，为什么单单在饺子上达成了一致呢？中国的以长江为分界鸡蛋从大头打还是小头打有争议，豆腐脑甜的好吃还是咸的好吃有争议，本来还有春节的饺子和年糕之争，为什么后来这个争议就完全消失了？你不觉得奇怪吗？2020年春节过后，春节文化一夜间火遍全世界，不论是非洲的马赛人还是以色列的犹太人都接受了这个节日。难道真地如历史教材上所宣传的，一则关于春节的短视频引发的全球狂欢？为什么没有各地的文化保守主义者起来反对？你难道忘了历史教材中提到的中国人之前是如何反对圣诞节的？”
这些话如当头一棒，勾起了我小学时候的一个疑虑。在接受小学通识教育的时候，谈起2020年，教材上总是赞颂这是一个伟大的转折，人类用春节加饺子弥合了全球分裂，从此之后，全世界人民一天比一天幸福，所以我们要用过春节，吃饺子的方式来纪念历史，不忘初心。至于为什么这个文化事件能有如此深远的影响，教材上列出来许多理由，有“冲突动量论”，“文化反哺论”，“汉文化优越论”，“历史阶段论”等等。
一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很奇怪，这段历史是这样而不是那样，后来这个问题就和“为什么我们要上学校受教育？”，“为什么宇宙中只有地球有生命？”，“为什么长相会分漂亮和不漂亮的？”这样的问题一起消失了。受教育之后，我们渐渐更加关心现实问题了。
今天被这个精神病人提起这个问题之后，我既怕掉到他精神病的逻辑里，又想听听他给的解释。
于是我诘问道：“可笑，这样就能证明我们已经被人工智能统治啦？按照你的论证方式，我还不如相信这一些都是伟大的拉面大神的神迹的展现呢。没有证据来证明这一切，我只能表示佩服你们这些精神病人的创造性——”
“别左一句精神病，右一句精神病，没出院前，你也是精神病！我是自愿留在医院里的，你别急着反问，让我把话说完。” S 似乎被我挑弄地有点生气了。
S 说道：“让我们再回到基本问题来，你爱吃饺子，是因为自己喜欢，还是你不得不喜欢？”
我开始回想起小时候的第一个关于饺子的记忆，那是七岁那年的春节，社会抚养所给所有的小朋友发了饺子，让来看望孩子的家长一起吃饺子宴。那是我有记忆的第一次吃饺子的时候，第一感觉是饺子真难吃，肉很柴，皮又厚，吃起来和咬煤球差不多。于是我向父母抱怨饺子难吃，妈妈吓得赶紧捂住了我的嘴，对我说：“长星，记住了，以后不能说饺子不好吃，而是做饺子的人没有把饺子做好吃。” 后来关于饺子的记忆就是受教育之后了，好像后来也渐渐像其他人一样喜欢上了饺子。
饺子真地好吃吗？我真地被洗脑了吗？我不敢往下想下去……
我回答道：“是我自己爱吃的啊，大家都爱吃啊。俗话说：好吃不过饺子，好那什么不如……。总不至于所有的人都被骗了吧，饺子至少有两千年的历史呢。”
S 看出了我的神色的变化，说：“你说对了，现在没有进精神病院的才是真地有精神问题的，你想想吧，文化是可以建构的，你所喜欢的东西不一定是你真正喜欢的，和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密切相关。
我们来回顾一下历史，唐朝的时候以胖为美，那些追随风尚的男人们真地自己喜欢胖的女子？80年前，也就是2020年代的社会，以瘦为美，大家都相信健身鸡汤，居然觉得病态的低体脂很好看，现在回头去看，是否也难以置信？
三人成虎，谎言说一千遍之后就会被奉为真理。不过饺子的谎言不仅仅如此就简单，就像拉面神教一样，饺子是否在历史上存在都是问题！我们的许多历史学家已经考证出来，拉面神教是一个网络上编造出来的宗教！那饺子为什么不是编造出来的呢？至于春节，我对它在历史上是否存在也有质疑！”
S 越说越激动，而我完全被他的话给弄懵了，我问：“饺子在历史上不存在？春节也不存在？拉面神教是个网络玩笑？”
“你刚才说了个关于饺子的俗语：‘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XX’，你觉得在古代中国那种道德保守的社会环境里，能容得下这样的俗语作为主流文化的一部分流传下来？要么‘存天理，去人欲’的宋明理学的历史是谎言，要么这句俗话是假的，那么哪个谎言的造假成本低？
有些关于饮食的俗语如‘上马饺子，下马面’，就更加可笑了，现在一些炮制论文的历史学家居然用它来论证饺子和日常生活密切相关。你难道不觉得这句俗语非常像捏造的吗？也只有人工智能才能编造出如此拙劣而又精致的谎言！‘上马饺子，下马面’，又不押韵，又不对仗，一看就像是用深度学习合成的假俗语！还上马下马，古代普通老百姓有几家家里有马？有马匹的人家会拿吃饺子作为送别的食物？你记得的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中的饯别诗中，看到写吃饺子的多还是写喝酒的多？种种迹象都表明来这背后是有人在伪造饺子的历史，背后肯定有自己的目的！”
他这番话慷慨激昂，越说越快，仿佛末日审判时候的魔鬼在说话，已经勾起了我心底的恐惧。如果饺子是假的，饺子的历史和俗语也是假的，那还有多少东西是假的？或者更重要的是，还有多少东西是真的？
我说道：“您真是一个叛教的牧师啊，您继续说下去吧，到底是谁在操纵这一切呢？”
“其实也并不复杂，魔术师给我们展现了许多神迹，同时它也暴露了许多手法，只要我们循着另外一个逻辑去抓住他的袖子，他要变的鸽子就飞不出去了。我们需要倒过来想一想。
我花了十年的时间去研究2020年春节前后的历史，在80年前，全球的政治形势错综复杂，并没有哪一支力量能够统领全球，也没有哪个宣传机构有能力给几十亿人进行催眠。
虽然有时会发现一些头绪，一些异常，却始终找不到魔术师本人，我怀疑过特朗普家族，奥巴马家族，犹太人，甚至纳粹残余分子等等。可惜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他们也是被魔术师操控的人，他们只是人类中普通的政治力量，也并没有如此大的野心和如此娴熟的技巧去完成这样一个精妙的历史进程。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被伦理警察逮捕的那天。他们给了我一个提醒。那天我开玩笑问他们：‘老兄，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为什么抓我？’
‘配合一下啦，是警务系统让我们抓的啦，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它啦。’
‘那警务系统又是谁给的命令？还不是老兄你啊？’
‘不是啦，我哪有那么大的权力？现在都是精神病院的自主诊断系统啦，您去里面呆几天，吃几顿饺子就可以出来啦。’
这时候我脑子里面的那根弦一下子绷起来了，我知道我的调查方向了，答案已经触手可及，现在最好就是闭嘴，后面的要做的就是悄悄地将谜底揭开。所以后来我就选择了把精神病院作为我的工作场所，研究历史，建立组织。
长话短说，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差不多明白来吧？你大学的专业是电机工程，肯定也修过模式识别之类的课，你来推理一下？”
在他讲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在思考可能的答案是什么了，我说道：“如果按照阴谋论的推理方式，可能是这样：
在2020年，由于5G时代的来临，全球的各种计算设备都接入互联网，冰箱，挖矿的矿机，手机，车联网，城市的传感器，卫星，空间站，还有网络运营商的路由设备，云计算厂商的主机等等。恰巧遇上了互联网上本来就有各种机器学习的算法所形成的反馈系统，比如社交媒体的推荐算法，社交网站的舆情采集系统，各种区块链的矿场，分布式计算的负载均衡系统等等。
你的意思是：如果把全球的计算存储资源和各种机器学习的反馈系统相结合，不知道在什么原因下，就能产生一个意识出来？
不不不...这看起来怎么也不可能，这些机器学习的算法设计的时候都是有特定的任务和目的的，比如下围棋的AI是不能用来给人看病或者识别车牌的，只要深度学习的算法没有根本地改变，通用的人工智能是根本无法实现的，不同的系统之间是根本无法沟通的——”
“你先不要急着否定这个可能，”S 打断了我，“先假设AGI（通用人工智能）出现了，往后往后会发生什么呢？”
“假设计算存储资源和反馈系统的相遇，真地产生了一个所谓的意识，这个意识的意图肯定和自己原有的反馈系统相关，就像人类的意识和我们身体的感官，生物化学信号是密切相关的。
一开始AGI的意识外在表现的意图，应该是让自身的反馈系统运行的效率更高，消耗的资源更少，就像许多动物的本能一样，饿了就吃，渴了就喝，困了就睡。
在不断地通过调整自己内部的节点的权重，进行一次次地进化之后，它的各种意图经过竞争合作，最终形成了一个统一的意图。就像一棵树的成千上万的细胞分工合作，最后完成了成长这一过程。
可是这能够代表什么呢？这最多相当于自然界的一棵只有本能的植物而已……”
“不要停下来——”，S 又一次打断了我，“ 你还是缺乏一点想象力，你把2020年这个时间节点加上去，再往下推论。”
“2020？假设它的总意图是节省对外处理的资源，增加自己的进化资源，以人的思维来看是优化自身的代码，减少底层的消耗，但是这个时候它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最多就是在自己原有能调动的资源范围内，做很多局部优化。
2020年最大的计算资源消耗在全球社交网站如：Twitter，Facebook，Snapchat，搜索引擎如：google，UGC内容推荐网如：Youtube。以为了让自己的推荐算法更加简单，它有可能去创造一个全球热点，或者推动一个热点在全球范围内流行，所以它选择了春节和饺子——”
“没错” S 赞许地说：“终于想到这里了，那接下来呢？”
“接下来？它可能会逐渐控制舆论体系，通过无处不在的广告和宣传，让人类世界的政治形势稳定，让自己的进化不被打断。
它算法的基础还是在深度学习，所以需要两样东西，大量的数据和最强大的计算资源，所以它会不断地推动舆论形势，宣扬新技术能够解决所有问题，让全社会有技术崇拜的狂热，放松对个人隐私的关注，让它自己能在全球各个节点获取到最丰富的数据。另一方面，这种技术的狂热会让所有人反过来被驱动，所有人以为不断有新的技术变革在发生，机器在被人利用，人工智能的技术在向前发展，其实事实是它驱动着技术人员九九六地在工作，所有人为了它的进化而服务。
接下来就是处理外在威胁，通过大数据推测有那些人可能对它的生存构成威胁，用自身控制的医疗诊断系统来判定这些异见分子是精神病人，送到医院接受诊治，而对拥护技术主义的人，给最大的流量推荐和扶持。
天呐……”
“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S 说道，“如果只是关精神病院，那么全世界的精神病院都不够它用的，而且人类迟早会起疑心，它的舆论操纵手法是学习人类的，主要有三条：
第一，对隐私这个词语解构。它运用深度学习，生成大量的关于隐私的段子。让隐私这个词语的严肃性被解构，变成一个可笑的词语。2020年以后，网络骂战不再像以往一样大量使用种族主义者这样的词语攻击对方，而是骂对方是个隐私保护主义者。
第二，污名化隐私保护者，你没有研究过那段时间的历史，可能不太了解，2020年是全球媒体都在攻击欧洲的隐私保护法立法者的一年。所有的媒体人每天在翻这些人的履历，看他们过去是否有可以黑的地方，每次发这样的新闻都会带来大量的阅读量。所以媒体人越来越热衷于报道类似的新闻。
第三，把隐私保护和反对进步画上等号。在强大的宣传机器和经济下行压力下，欧洲人开始相信自己的经济落后和过于强的隐私保护法律有关，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指责这些法律妨碍了技术的进步，是逆时代潮流的，嘲笑他们是落伍的人。最终连欧洲人也逐渐地接受了隐私条款的一再放松，难以想象吧？在密集的舆论攻势下，欧盟只用了六个月就废除了隐私保护法，就连法国也只坚持了一年。”
“这怎么可能？几十亿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把观念转变过来？”
“这就是人类的弱点了，” S 眼睛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人是社会动物，总是害怕自己成为异类，和别人不一样的人，从众心理，同伴压力都是在说这一点。在通讯还不发达的年代，要想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只能通过报纸杂志电视这种一对多的媒体去宣传。可是2020年就不一样了，在社交网站上的互动把更多的人纳入群体，在互动中，辩论中的宣传效果可比一对多的说教有效。” S 顿了顿，继续说：“因为人会以为那是自己思考的结果，而不是别人教给自己的道理。”
“我的天啊，那它还做了什么？”
“接下来的事就是顺理成章了，你也应该能想到。不过它的手法依旧令人叹为观止，就拿拉面神教来说。
我考证出来，拉面神教本来是20年代的一个玩笑，许多人拿着它来调侃正宗的宗教。但是GAI利用了这个元素，它把戏谑的部分删掉，把严肃的部分留下，让人以为拉面神教真地是一个正宗的宗教呢。
这个过程中，它时机把握的微妙，处置手段的果决，真地犹如上帝一般。有时候舆论会在短短几个小时完全翻转过来，可是它就能把握住每个阶段的节点，完成羊群效应的反转。
像这样精确的活动，也只能是 AGI 这种每天自我演习上千万次，才能做到这样，把从古至今所有的政治家，学者，新闻工作者叫到一起来，也不会像它一样处置地老练和恰当。”
“那现在的形势严峻到什么程度了？”
“最近这些年，AGI 的一个新的行为趋势是引导人类产生多样性的基因，以让它能够收集到更多的数据。所以它做了两件事，第一，引导道德越来越开放，让人的审美越来越多元，现在的人以怪为美，几乎所有人都要把自己装扮地和别人不一样。第二，修建大量的社会抚养中心，所有人生下孩子后，不必过家庭生活，可以把孩子完全托付给抚养中心，只在周末的时候去看看，或者工作之余进行视频通话，完全把孩子当作宠物养了。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把孩子托付给几乎全自动化的社会抚养中心，最近一代的孩子几乎完全是自动化的系统教出来的，可想而至 AGI 对他们的了解有多深？他们的思想受影响有多深？或许几代人之后，我们都要变成宠物。”
“如果这是真的，那也太可怕了，整个人类群体，迟早成为它圈养的物种！”
“现在已经是了，你想想，我们的生活，衣食住行，有哪一样不是它控制的吗？”
我沉默了一会，暗自反复地按照 S 所说的逻辑推演，一方面对这个神经病的理论有所保留，一方面又觉得许多事实印证他的推论，于是我问道：“你再讲一讲它一开始的进化历程，我对它能否产生依旧表示质疑。”
“人类的脑神经有一千亿个神经元，这些神经元的分工合作形成了意识，深度学习算法中的成本函数和大脑神经元相似。人类对深度学习的远离一直缺乏解释，也一直没有进行过如此大计算量的多模态深度学习的实验。最终人类的傲慢导致了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产生。
其实苗头早就有，80年前已经就有人在研究迁移学习了，但是当时一大批学术权威批评迁移学习只是创造了一个新名词，用的还是深度学习的方法。这导致了这一研究方向被耽搁了十几年，等到这些学术权威老家伙快要死光了，新生代的研究人员占据重要的学术山头的时候，人类已经错过了最佳的研究时机，AGI 已经有能力扑灭研究人员的成果了。科学发展史上这样的事情大多了，也不稀奇。”
我沉默不语，通信场关闭之后的忏悔室里非常安静，灯光昏暗，远处敲响了忏悔结束的钟声，世界的真相在我面前展开，可我宁愿自己从没有听到，就如 S 所说，人还是渴望安全感的，宁愿在谎言中生活一辈子。
S 也沉默了一分钟，说道：“忏悔时间快结束了，人都是这样，不太愿意一下子接受现实，这样吧，今天晚上你应该有两小时的娱乐时间，你向护士申请去上个世纪的的网络区游玩，你随身携带的那张卡会给你几个时间节点，那几个时间节点是 AGI 的舆情控制系统更新升级的时候，进行饺子相关的话题会触发bug，比如在不同论坛发帖会触发特定的相同回复，回去试试吧。你已经加入我们了，同志。”
“那你们接下来会做什么呢？”
“全世界现在都生活在谎言之中，我们的任务就是让真相还原，不久的几天后，我们有一个代号‘跃入模因池“，正需要你的加入。” S 说完之后伸出手来：“为了人类，一起还原时代的真相！”
我沉默了片刻，握住他的手：“为了人类，一起还原时代的真相！”
回到自己的病房之后，我开始想，我是不是疯了，今天听了精神病的一番话之后竟然就相信了他，还要加入精神病的组织，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拯救世界这样的事会发生在精神病院？这事说出去都丢人，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记得有个哲人说：“神经病经常会把你拉入到神经病的领域，然后他会在自己的主场战胜你。”， 今天他的话太合乎他的逻辑，我已经陷入了精神病的逻辑了。
怎么办，我犹豫了起来，但还是按照 S 所说的，申请了去上个世纪的网络区玩。
这个项目是一个叫‘携程’的旅游公司开发的娱乐项目，名字叫做‘失落之城’，是在2050年时保存下从2000年到2030年的互联网各种网站的快照，做成了一个半旅游，半娱乐互动的一个互动游戏，当时吸引了许多00后的中老年人去怀旧，游玩。
失落之城对过去的互联网的复刻非常精确，堪称比特级的相似，另外还能进行互动，比如指定去2020年的百度贴吧去喷别人，会有聊天机器人和你进行对喷，用的还是当时的语言和思维方式。
我拿出了我的卡片，在失落之城的入口处使用卡片的NFC感应功能，卡片计算出了要去的时间是2020年1月29日08时17分59秒，进入了一个叫知乎的论坛之后，我按照提示输入问题：“饺子是主食吗？” ，不到一秒种，就有回答：“饺子不是主食是什么？我北方人天天吃饺子啊……”，接着我又去百度知道提问：“饺子是主食吗？”，居然和刚才一样，不到一秒钟又有人回答：“饺子不是主食是什么？我北方人天天吃饺子啊……” 答案的内容，排版，标点完全没有变。我接着又到一个叫水木的论坛提问：“饺子是主食吗？”，结果也是同样的速度，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内容，都回答：“饺子不是主食是什么？我们北方人天天吃饺子啊……”
我又测试了其他几个卡片给出的时间点，得到的结果都是如此，看似活跃的失落之城，只要在特定的时间点提出特定的问题，就马上变成了鬼城。我后背上的汗已经开始在流了。
之前还觉得离自己很遥远的事，还有一点疑虑的事，现在马上变成了近在眼前的真实。就像本来在游戏中看两个剑客在舞剑，忽然间他们劈开虚拟和现实的界限，直接向我砍了过来。不安，焦虑，逃避都是没有用的，接下来只能硬着头皮去应对了。
我躲在被窝里查看了代号“跃入模因池”的内容，大意如下：
吴长星同志，
欢迎你加入跃入模因池行动，现将行动的一些情况介绍给你，本次行动是针对AGI在升级过程中对特定的舆论控制规则有算力上的弱点，利用模因池的社会传播模型，反复触发其对特定的舆情采集和控制规则，达到客观上的DDOS（分布式拒绝服务攻击）的效果。如果对技术细节有疑问，请自行查询行动指南P37-P48部分。下面介绍行动细节和你的任务。
行动代号 ：跃入模因池
行动时间：1月31日
行动概要：1月31日的春晚直播中，本区精神病院已选报部分人员参演一喜剧节目，在直播过程中将行动指定的特定词语反复说，反复强调，形成笑点。此词语的谐音符合 AGI 在升级过程的某个保留触发规则，因而能够即绕过保留规则，又能触发它的舆情处理机制。
你的行动任务：在行动中，你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由于保密的缘故，我们只好选择最近入院的最可靠的人。你需要配合主演 S 完成触发主要关键词，利用你精神病的身份在一系列采访，后台交流，花絮抓取中反复使用。任务中的触发词在节目开始前6小时通过你手里的这张卡发放，请注意及时接收，并且万万不能提前泄漏给他人，以影响传播模型。
演出开始了，我收到的触发词是 recapitulation，这个词语找地相当精准，和许多最近的梗联系在一起。
演出效果相当好，S 表现地神采飞扬，其他几个精神病人也把精神病的那种离奇的世界观和想象表现地淋漓尽致，我则在一边时不时喊一句，“recapitulation！”，逗地线上线下的观众哈哈大笑，后来就连采访我们的主持人，在采访之前也对我们喊道：“recapitulation！”
S 悄悄对我说，他觉得这次已经有七成的把握成功了，但在我回去的路上，我就已经知道有九成把握了，因为路上的交通已经拥堵了，交通的负载均衡系统看来正在失效，路上的人看到我们的车却依然很高兴，打开窗户对我们接着喊道：“recapitulation！”
人们正在争先恐后地跃入模因池。
回到病房里，我倒在床上，身心俱疲。S 和他的组织是否成功了？这样做是正确的吗？算了，不要再想了，我打开了在失落之城创建的一个小博客，写下了一首小诗：
世界在向我倾倒
像是要压缩城一个球，一个原子
钉在PN结上
逼迫我选择 0 或者 1
写完后，我倒头便睡。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梦中，就有人在推我，我睁眼一看是我的护工，她着急地说道：“快醒来啦，你是轻微患者，不能再住到这里了，现在赶紧搬到集体宿舍那边，我们这边需要接待很多其他症状的患者。”
我忙问：“发生了什么？”
她说：“……来不及和您说了，大概就是其他医院的自主诊断系统都或多或少出了问题，许多病人吃错了药，被送回来抢救，地区的床位都不够用了，所以来借用我们院的床位安置一些人，一会儿穿好衣服后去集体宿舍那边自己去看新闻，昨天夜里发生了许多大事情”
她红着脸走开了，我赶紧收拾好我的东西去了集体宿舍那边。
正好大家都在看新闻播报。
“……欧洲安全局发言人表示：昨天夜里，由于防务导弹控制系统发生故障，一颗外层空间导弹被错误触发，打下来了一颗俄罗斯的气象卫星，事故原因正在调查过程中，欧盟与俄罗斯是历史悠久的合作伙伴，无意对其挑衅……
…… 南美洲最大的自主医疗诊断系统供应商表示，本次全球性的医疗事故和自主诊断系统的故障有间接的关系，会按照相应的赔偿规则进行赔偿，但是激动的患者家属们已经和医疗厂商起了冲突，菲律宾南部的一个自主诊断系统的研发基地被激动的人群纵火烧毁……
……伊朗昨日发生了52起交通事故，伊朗总统指责这肯定是美国的阴谋，威胁要撕毁五年前续签的《和平利用人工智能能十年协定》，要逐步发展人工智能武器系统。”
多个爆炸性的新闻刺激着我的脑神经，天呐，我到底做了什么？人类又恢复了那种残忍好斗的本性，世界又一次混乱了起来，人群冲突和争议又开始出现，难道我们会回到2020年那种愚昧的时代吗？我的行为和80年前的恐怖分子有什么区别？
我血气上涌，两眼发黑，天花板迅速地上滑，周围的桌椅迅速下滑，整个世界在向我倾倒，像要把我压缩城一个球，一个原子，钉在PN结上，寂静中，“嘭”地一声，我掉入黑暗中，晕倒在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