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5基本实现现代化 ——专访著名的现代化专家陈剑

陈剑，著名的现代化研究专家。先后出版专著《中国离现代化有多远——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宣言 》（2007年出版），《中国现代化研究》（2007年出版）、《北京离现代化有多远》（2003年出版），主编《中国基层协商》（2018年出版）、《中国新的社会阶层研究》（2017年出版）等多部研究现代化论著；参与主持的《北京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研究》等课题，围绕现代化研究发表相关论文百余篇，一些课题和论文论著观点被决策部门采纳，在社会上产生积极影响。

记者:党的19大提出到2035年基本实现现代化有宏伟目标。党的19届5中会全面描绘了2035基本实现现代化宏伟目标蓝图。你作为现代化研究专家，如何评价党的19届5中全会描绘的2035年基本现代化蓝图？

陈剑：19届5中全会描绘的2035年基本现代化宏伟目标蓝图是中国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基础上，转向开启现代化新征程的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中继性目标蓝图。这个目标蓝图视野开阔，涉及经济、政治、社会、文化、生态等多方面内容的现代化。由于是一个“基本”实现的目标，2035年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目标，与2050年目标相比，在现代化的实现程度上是有差异的。2035年基本现代化实现目标完全具有实现的可行性。

如果2035年中国基本实现了社会主义现代化目标，这在全球现代化进程中，将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历史时刻。这是一个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全球已经实现现代化的国家和地区，人口大约是十亿，届时中国人口总量将在现在14亿人口基础上略有下降，但人口总量仍然超过13亿人口，13亿中国人实现现代化将会超过现有发达国家的总和。也就意味着届时全球三分之一人口实现了现代化。

中国的现代化无疑具有中国特色，体现社会主义发展规律，例如体现了社会的公正义，人民普遍富裕，但也一定符合人类现代化进程的一般发展规律。中国现代化一定是经济、政治、社会、文化和生态共同推进的现代化，是和平发展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

记者：本世纪初，你曾参与主持了北京市政府主导的《北京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研究》决策咨询课题，20年后再次提出这一话题，你有怎样的思考？北京作为中国最发达的城市，如何制定自己的现代化目标？

陈剑：本世纪初，当时中央领导人对全国一些省市区提出在全国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要求。带动了这一轮对现代化研究。那时对现代化的理解，包括一些指标的设计，还主要限于经济层面和物质层面。20年后，随着人们对现代化认识的深化，对现代化的认识也更加丰富。

现代化是一个与时俱进的动态的比较概念。上个世纪50年代，现代化理论和现代化研究首先从美国迅速兴起，而后向发展中国家传播。现代化理论首先由经济学家发起，然后政治学、社会学、历史学等学科纷纷跟进。发展经济学、发展政治学、发展社会学、发展历史学相继出现。物质层面的现代化，即经济现代化是现代化实现的物质基础，十分重要。5中全会提出，2035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基本实现新型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建成现代化经济体系”，就是物质层面或经济现代化。但5中全会描绘的现代化蓝图不限于此。目标蓝图的诸多内容，不仅包括物质层面即经济层面的现代化，还包括文化层面、治理层面、制度层面、生态文明、人的现代化等内容。

中国是一个发展很不平衡的国家。2035年的全国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从经济现代化分析，人均GDP也就是达到2万美元。北京作为中国最发达的地区，2019年经济总量达到3.5万亿元，人均GDP2.4万美元，劳动生产率超过28万元/人，居全国各省区市首位。也就是说，从人均指标来看，北京比全国发展水平要早15年甚至更多。北京同时还是中国的政治、文化、国际交往和科技创新中心，在此情况下，北京现代化蓝图，自然应当有着更高、更宏伟的发展目标。《中共北京市委关于制定北京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O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中提出，“北京要走在全国前列，率先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努力建设好伟大社会主义祖国的首都、迈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大国首都、国际一流的和谐宜居之都”。

记者：文化层面现代化有哪些内容？

陈剑：5 中全会报告提出：到2035年“建成文化强国、教育强国、人才强国、体育强国、健康中国”。这是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以来，党中央首次明确了建成文化强国的具体时间表。而上述内容可以看作是文化现代化内容。即文化、教育、人才、体育和健康等诸多领域内容的现代化的集合构成了文化现代化。

记者：政治现代化包含哪些内容？

陈剑：政治现代化是中国整体现代化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2035年中国基本实现现代化，一定包含基本实现政治现代化这方面内容。不然，就不是一个完整意义的现代化。

政治现代化是现代化的核心内容。社会主义是天下人广泛参与的社会。正是天下人的广泛参与，社会才成为一种“主义”，进而成为社会主义。而天下人的广泛参与，主要是广泛参与经济生活、政治生活等一切有助于提升人民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活动。特别是人民广泛参与的政治生活，包括利益表达和利益诉求，民主政治等内容，是人这样一种社会性动物与动物的本质区别，是人之所以成为社会人的核心要义。政治参与是政治现代化的重大议程之一，政治参与扩大是政治现代化的重要标志，亦即从传统社会的精英政治向现代国家的普罗政治转变过程。改革开放40多年，随着人们生活水准普遍进入全面小康，人们对宪法和各项法律赋予自身各项合法权利，关注程度超过以往。人们关注社会的公平正义，关注以人民为中心思想真正落到实处，关注自身权利的实现，关注与自身利益相关的公共政策等一切与自身发展相关的内容，就成为我们这个时代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也是中国社会正在大踏步前进的体现。

记者：请就政治现代化所涉及到的内容作一分析？

陈剑：政治现代化，从宏观层面分析，就是把党的19大提出的以人民为中心的思想真正落到实处，人民成为这个国家和社会主人有着强有力的法治保障和制度保障，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有了深厚的经济基础和强大的意识形态的支撑。这其中，公民如何通过合法有序的途径，即通过较为顺畅的利益表达和利益诉求机制广泛参与经济和社会生活，则是衡量政治现代化的重要标准；而民众政治参与的广度和深度，则是衡量的政治现代化成熟程度的重要内容。一部人类政治发展史，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看作就是民众参与程度不断提高的历史。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以“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引领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全面从严治党，这为基本实现政治现代化奠定了厚实基础和条件。

记者：2035基本实现现代化宏伟目标蓝图，哪些内容与政治现代化相关？

陈剑：19届5 中全会描绘的2035基本实现现代化宏伟目标蓝图有9方面的内容。其中一些内容涉及到法治现代化，制度现代化、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和人的现代化等内容。而这四方面现代化内容都含有政治现代化内容。

5中全会描绘的与政治现代化相关内容，主要有以下三方面：

一是”基本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这实际是制度现代化的重要内容。政治现代化的关键在于制度建设、制度设计和制度安排。与领导人的个人能力和决心相比，制度更具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和长期性。这也是邓小平那一代领导人对文革慘痛教训反思后得出的科学结论。而2035年，基本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可以理解为实现2035年制度建设和治理能力建设目标，支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根本制度、基本制度、重要制度等各方面制度都将更加完善。而这些制度，相当多的内容都是指的中国政治制度。例如，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是我国的根本政治制度；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基层群众自治制度是我国的基本政治制度。

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很多内容是与政治制度相联系的。例如公开，是国家治理体系的重要环节。如果法治能够得到切实遵循，公开应当是常态。一个现代国家，政府只能是有限政府、责任政府、公共服务型政府，同时也是阳光政府，透明政府。政府权力必须在阳光下运行，政府的基本职责是为公民提供基本的公共产品与服务，政府，包括公职人员各项行为，都应当得到人民群众有效监督，以使公共权力始终在法制轨道上运行。也就是说，公权力的运行公开，实际是接受人民监督必要途径。而民主监督则是民主政治的重要组成部分。因而，公开是现代国家治理的常态，而不公开则显然是非常态。“公开”作为国家治理的重要内容，是通过一系列具体形式实现的。这包括政府预决算公开、政务公开、公务员个人财产公开、司法公开和历史档案公开等一系列内容。以司法公开为例，公开是现代司法的内在要求，也是人民司法的重要特质。截至2020年12月7日，中国裁判文书网公开裁判文书超过1.08亿 篇，访问量突破527亿人次，覆盖210多个国家和地区，成为全球判决书资源量最大、最有影响的裁判文书网。此外，上千万次的庭审直播、以鲜活的画面，呈现了人民司法的生动正义。说明中国在司法公开方面取得的进步。

二是“人民平等参与、平等发展权利得到充分保障”。这既含有制度现代化，更含有人的现代化内容。社会主义的旗帜是公平正义。而平等是公平正义的重要内容。平等发展理念应当渗透在经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法律和政治权利等诸多方面内容。例如，中国长期实行的城乡二元结构，导致了中国城乡居民在发展权利方面存在着诸多不平等。五中全会提出“推进城乡公共文化服务体系一体建设”“推动义务教育均衡发展和城乡一体化”“健全覆盖全民、统筹城乡、公平统一、可持续的多层次社会保障体系”。宏伟目标蓝图9方面的内容中，“基本公共服务实现均等化，城乡区域发展差距和居民生活水平差距显著缩小”。这些内容，都含有推进平等参与，平等发展的制度建设。如果这项目标蓝图能够如期实现，就意味着，2035年 中国二元经济结构将得到彻底破除，中国城乡差距进一步缩小 ，中国农村居民与城市居民有着同等的发展权利有着强有力的制度保障。

三是“基本建成法治国家、法治政府、法治社会”。可以理解为基本建成法治现代化。上述三个方面，“法治政府建设是法治国家、法治社会建设的重点内容，需要率先实现突破。近年来，我们在法治政府建设方面取得了一些成绩，但也存在一些问题。包括包括行政决策合法性审查走程序、走形式的问题，行政执法中不作为问题，政府转变职能不到位等，实际昭示着法治政府建设还任重道远。

法治现代化是政治现代化的重要内容。”法治现代化涉及宪政意识的确立、行政立法和依法行政的制度化和规范化等。而宪政意识的确立，是法治现代化的核心内容。宪法只是一张记载了人民权利的纸，要将这些“纸面上的权利”落到现实中，必须依靠严格的立法和执法过程，依靠强有力的制度保障，真正使宪法和法律成为人民意志的集中体现。习近平总书记提出，”要坚持依宪治国、依宪执政。”“要坚持在法治轨道上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法治现代化的核心就是要确立宪法和法律的绝对权威，建立法理型的政治结构，以此来实现政治领导人有规则的更迭，政治运行规范有序。2012年12月4日，习近平在首都各界纪念现行宪法公布施行3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指出，“我们要把宪法教育作为党员干部教育的重要内容，使各级领导干部和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掌握宪法的基本知识，树立忠于宪法、遵守宪法、维护宪法的自觉意识”。因而，提升全体居民，特别是各级领导干部和国家机关工作人员的宪政意识，是建成法治现代化的重要环节。

记者：19届5 中全会还提出，把人的全面发展作为2035基本实现现代化宏伟目标蓝图，如何理解？

陈剑：人的全面发展是人的现代化发展目标。也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逻辑发展结果。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不断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人的全面发展，需要推进政治发展以提供支撑。不然，离开了政治发展，人的全面发展显然是不全面的。而政治发展，包括民主意识和法律意识的增强，宪法和法律赋予的公民权利有着强有力的法律保障，利益表达和利益诉求机制的健全和完善，公民有序的政治参与等等。2020年12月上旬，中共中央印发了《法治社会建设实施纲要（2020－2025年）》（以下简称《实施纲要》）提出，切实保障公民基本权利，有效维护各类社会主体合法权益。这包括，健全公众参与重大公共决策机制，保障行政执法中当事人合法权益，加强人权司法保障等内容。而上述内容，都可以看作是政治发展或政治现代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记者：如何推进政治发展呢？

陈剑：推进政治发展，重要的是夯实民主政治的制度体系。党的十九大报告强调，要健全人民当家作主制度体系，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就是要体现人民意志、保障人民权益、激发人民创造活力，用制度体系保证人民当家作主。

民主不仅仅是一种价值观念，更是一套制度体系。这套制度体系至少包含以下四个方面内容：选举民主、参与民主、民主监督和协商民主。近年来，上述几方面的民主都有不同程度推进。《实施纲要》提出的“健全公众参与重大公共决策机制”，就是健全和完善参与民主的重要内容。《实施纲要》指出，“制定与人民生产生活和现实利益密切相关的经济社会政策和出台重大改革措施，要充分体现公平正义和社会责任，畅通公众参与重大公共决策的渠道，采取多种形式广泛听取群众意见，切实保障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合法权益“。公共政策出台，只有吸引公众广泛参与，才能提升公共政策的科学化水平，这是参与民主的重要内容。

应当看到，虽然我们在民主政治的制度建设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就，但与人的全面发展对民主政治的强烈需求相比还有很大提升空间，与民主有关的一系列制度体系的建设，还需要进一步健全和完善。需要进一步推进中国整体改革力度，加大民主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以适应中国社会发展的需要。

只有人民民主更加充分发展，人民平等参与、平等发展权利得到充分保障，人民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才会进一步发挥。

记者：现代化实行程度是可以通过指标衡量的。这方面你有诸多论述。政治现代化实现程度，应当设立哪些指标进行衡量？

陈剑：指标的设立与定性有关，也要考虑到数据可行性。虽然政治发展在每一个国家、不同的发展阶段，可能有不同的发展模式，但人类政治发展也一定有其共同特征和一般规定性。正因为此，政治现代化指标的设计应当具有可比性。

2020年11月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由中国科学院中国现代化研究中心主任何传启主编的《中国现代化报告2020——世界现代化的度量衡》一书中，列出的三方面的政治指标，政治参与、国家治理和公共安全。其中，政治参与包括选民投票率、女性国会议员比例；国家治理，包括政府收入比例、政府消费比例、转移支付比例，法律权力指数、营商环境指数等；公共安全，包括国防费用比例，道路交通死亡率等。这些指标设立对衡量政治现代化发展进程具有重要意义。但如果要准确评价中国政治现代化实现程度，上述指标显然还可以作进一步探讨。

就我的观点看，政治参与这一指标十分重要，能够较为准确体现政治参与的程度和综合反映政治现代化成熟程度。政治参与率这一指标也可以作进一步细分。例如社会组织参与率，就可以作为社会发育成熟度的指标。以加拿大为例，加拿大居民参与各种类型的社会组织人数超过1.4亿人。这意味着，2019年加拿大3700万人口，人均参与社会组织的数量接近4个。这反映了加拿大社会组织的发达程度，反映了加拿大居民社会组织参与水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加拿大这个国家政治现代化发达程度。

记者：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