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卷风的突袭把湖北武汉的一片村庄与产业园区拽进黑暗，雨和冰雹裹挟着村民屋顶的瓦片砸下，树木和工地的塔吊拦腰弯折。

5月14日20时39分，蔡甸区奓山片区、经开区军山片区突发EF2级龙卷风和强暴雨。据当地政府15日通报，事故已造成8人遇难、230人受伤，多处房屋受损。

5月16日，南都记者看到，受灾区域已初步清障，电力逐渐恢复。村民和工人们逃出生天后又重新回到住所收拾残局，对这场狂风仍心有余悸。

龙卷风来的那一夜

“5月13日，武汉市应急管理局发布预警提示：据气象部门预报，预计13至15日，我市将有较强降水发生，并伴有雷电大风等强对流天气。”在蔡甸区千子山循环经济产业园一带工作的王建君看到，将信息顺手转到工作群里。他是一个建筑设计咨询机构的监理，负责的项目工地上有超过一百名工人。

5月14日的傍晚，天阴沉且格外的黑，闪电划穿暗夜，雨还没有来。

周末已经提前开始。同样在这片园区工作的素洁向南都记者表示，工人们分批下班，有四点、五点的，最晚六点半。“这边离市区很远，附近有没有什么娱乐场所，他们一般就是下班之后吃完饭就回去休息了，或者打点小牌。”

来自河南信阳的素洁家7口人运营着生活区里一个崭新的小卖部。今年五一开始，他们把设备和行李搬来。项目方说工期至少一年半，家人盘算着，这意味小卖部的生意至少可以做到明年，素洁的姑姑已经把秋衣都一并带来了，做好了长住的准备。

5月14日晚，素洁恰好回了市区的家一趟。她的妈妈和姑姑仍在产业园看管着小卖部，姑父在小卖部里面的床上休息，而姥姥在对面活动板房的房间里。

产业园的一端与村庄相连。晚上8时许，在4公里之外的新集村，村民梁平在跟人聊着天，大家抬头一看天气不对，赶紧各回各家。

约半小时后，伴着暴雨，狂风就来了。

梁平的家是一栋三层的砖瓦顶楼房。那时，他在二楼，看到风力渐猛，下意识去关窗，却发现自己竟拉不回窗户，窗上玻璃破碎，风呼呼地灌进来。旁边的大树直接折断被刮到十几米开外，电线杆倾倒后悬在半空，未断裂的电线负担着它的重量，后来将梁平家的墙体磨出深深的划痕。再看屋内，失去遮盖后直接暴露在风雨中的楼梯口，放任雨水像小瀑布般流淌。

风雨交加，愈演愈烈，产业园区也突然断电。在市区刚吃了两口饭的素洁突然收到家人的消息。

王建君当时正在工地的建筑里，断电后他听见咣当一声巨响，像是金属的声音，“我觉得不对，肯定要出事了，然后拼命往那边（生活区）打电话联系。果然，房子全部都倒了。”

黑暗中的救援与自救

陈家岭村村民杨江江家的板房成了一个“黑箱”。

去年9月，原本已拆迁的杨江江回村搭了个有办公室又有卧室和厨房的活动板房。这里靠近正在建设的产业园，方便他做沙石料生意。

15日晚，雷电交加之中，杨江江一家四口的板房同样陷入黑暗，屋内没有人料想到他们正与“龙卷风”擦肩。

风越来越大，杨江江感觉它要突破并不牢固的门板、直接冲进房间了，他拉出一个桌子撑住门，手脚并用地使劲抵住。

他的妻子杨女士向南都记者回忆，当时板房在风中颤抖“起伏”，“像鼓泡一样”，他们不知道外面究竟在发生什么，只听到砰砰砰砰的声响——其实是旁边一排砖瓦房的瓦片像下雨一样砸落在地。她紧紧抱着一岁多的孩子，恐惧至极。杨江江觉得自己大约撑了半个小时，之后才敢稍微放松。

风力渐息，王建君打电话喊还能响应的工人们集合，但信号也出了问题。在场人员按照应急预案拉闸断电，组织了一行20多人开展救援。

大雨如注，人们看不见前路，依靠手机的手电筒照明。平时短短几百米的距离，一脚水一脚泥，硬是走了半小时。

他们发现了被倒塌建筑压住的工人，就地卸掉床板当作抬伤员用的担架，四五个人抬一个，送上救护车。“我们在房子里找得差不多了以后，就到山坡上去找，山上有七八个，有的坐着那儿，是被龙卷风卷上去的。”

素洁赶回产业园区的时候，已经差不多9点半了。狂风过后，大雨还在下。

进入产业园区的路上，连片树木的枝杈叶片被风折断，层层叠叠横在马路中间，路口的救护车一度无法通行。素洁看到光着膀子的园区工人背着受伤的工友穿行在暴雨和树枝中，有的将伤者安置在担架上慢慢地挪出树丛，也有还能行动的人自己走出，带出还有人被困的消息。

各路挖掘机和破拆工具等设备投入清障。凌晨，武警的大车开进后，现场终于亮起应急照明大灯。

收拾残局

5月16日，南都记者在产业园区看到，有厂房建筑表面的金属像撕碎的布条一样翻飞，建设中的垃圾焚烧发电项目的塔吊拦腰弯折，部分工地的工人生活区几乎被夷为平地。

南都此前报道，龙卷风以28种标志物的受灾情况进行定级。EF2（ 49-60米/秒）级龙卷风会造成“相当大的破坏”：活动板房、厂房、加油站和砖木机构民房墙倒屋塌、屋顶被吹走；框架结构的房屋屋顶被刮掉，墙体还在……集装箱卡车侧翻；摧毁、折断金属或混凝土电杆；硬木类树木被折断或连根拔起。

这就是此次受灾的产业园区与村庄的写照。

杨江江一家整晚没睡，生怕又有风来，第二天凌晨五六点就急忙带小孩离开。杨女士向南都记者回忆，出去时，她看着建起来的园区建筑一夜之间消失，“看得我心凉凉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更觉得自己命大。

5月16日，南都记者环顾素洁曾工作和生活的区域。作为住所的两层活动板房、板房前晾衣服的小房子、澡堂、卫生间、小卖部以及旁边的饭堂、甚至两个水泥盥洗长台的其中一个，全都不知所终，只有地面的沟渠还能显示出曾经的空间划分。

事发时，素洁的妈妈和姑姑抱在一起试图抵御狂风，还是重重摔倒，姑姑的腿都摔青了。她的姥姥住在板房一楼，得以及时跑出，手和后脑勺受了伤，情况还算稳定，而当时二楼的许多工人就没那么幸运了。素洁的姑父被风中乱飞的杂物和建材刮出6道伤口，当晚去协和西院看急诊，随后入院。

当晚顺利逃出的工人们则在排队登记后统一安排了住宿。逆向而行的素洁爬上道路一侧的墓园，绕道另一侧才艰难回到生活区，在小卖部原址周边的草丛和水塘里试图找回自己和家人的物品。几十米开外的园区道路上，倒塌树木已经被清理至两边，时常可见装满破碎枝条或扭曲金属框架的车辆通行。

新集村村民梁平家的三楼和砖瓦顶已经不翼而飞。他向南都记者表示，最猛烈的风力持续了大约五分钟左右，如果时间再长，自己的房子大概会彻底破碎。

“这（房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过了几十年了，墙是用石硝做的，有空心，现在泡水之后就散了、垮了”，他和家人不敢再住。大风过后是持续的阴雨天气，他用塑料膜和三色帆布覆盖住残缺的第三层，希望少漏点水。

龙卷风从何而来

多名受访者向南都记者表示，那晚的狂风先是袭击了村庄，进入产业园区后破坏一番后走向终结。

说起龙卷风来时的轨迹，几名新集村村民把南都记者带向村子的边缘，指向一片山坡，上面树木丛生，十分紧凑，中间却有一个明显的缺口——至少有几十棵坡顶的树被薅去绝大部分树叶甚至枝干，秃了。村民称，这是龙卷风所掠过之地，山被“剃了头”。

在龙卷风抵达家门口之前，它就像一个熟悉却遥远的词汇。实际上，只要形成条件满足，不分沿海或内陆，均有可能发生龙卷。也是在5月14日，19时前后，江苏苏州市吴江区盛泽镇部分地区突遭龙卷风袭击，初步研判为EF3级龙卷风，中心最大风力17级。2020年6月27日19时左右，湖北荆门市附近有EF1—EF2级龙卷风生成。

龙卷风形成后，一般维持十几分钟到几小时，袭击范围很小，但破坏力大。气象专家强调，躲避龙卷风最安全的地方是地下室或半地下室，而汽车几乎没有防御能力。在室内时应到与龙卷风方向相反的墙壁或小房间内抱头蹲下，远离门、窗和房屋的外围墙壁，并及时切断电源。

5月16日，南都记者在新集村内看到，仍有大批电力抢修人员和车辆停留，修复断落的电线与倒塌的路灯、电线杆。南都记者从现场的供电企业相关负责人处获悉，蔡甸区因龙卷风灾害及雷雨暴天气影响，累计造成4.2万户用户停电。截至16日15时，停电用户恢复率98.7%。

声音沙哑的新集村村支书梁述革向南都记者表示，已有六七十名受灾村民接受安置，统计出的瓦面受损的房屋有309处。目前村民们在将屋内剩余的物品搬出，后续有的想维修，有的想拆掉重建，他们正在评估统计。

梁平向南都记者表示，看到村子里因房屋倒塌造成的伤亡，他希望重新搭建一个有坚固架构的房屋，这样心里踏实。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林子沛 实习生 周灵茜 发自湖北武汉

编辑：张亚莉,向雪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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