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北的大象

谷禾谷禾的墨水瓶

||向北的大象

二0二0年三月，大疫未平，

十六头亚洲象从版纳勐养保护区上路，

至六月，抵普洱倚象镇，

十月底，于景谷县境内短暂停歇，

十二月十七日，经宁洱县继续向北，

入墨江县，产下象宝一只。次年四月，

进入元江县（其中两头折返墨江），

在此停留、修整一月余，五月十六日，

再起程，过石屏宝秀镇，八日后

抵峨山县，五月二十六日晚七点，

到达县城入口处（距县城仅三百米），

民众惊慌，相向守护——一群亚洲象，

昼伏夜出，跋山涉水，穿过村庄、城市、

密林、山谷、庄稼地、公路、铁路，

它们在玉米林中玩耍，在街头舞蹈，

走近场院，拐入工厂，用长长的鼻子喷水，

敲击紧闭的窗户和房门，入酒厂，食酒糟，

大快朵颐，宿醉，醒来再隐入群峰山密林。

五月三十日，象群抵玉溪市红塔区，

历一年又三个月。继续向大城昆明前进——

执着的大象，为什么抛弃栖息的家园

一路向北？它在寻找谁，它要去哪里？

对人类来说，这是一个谜——

一个不需要答案的谜。我想起

我的应许之地，三千年前曾是大象的国度，

一千年前大象偶尔出没，之后再找不见

其现身的记载——在与人类的争夺中，

大象从北方退向南方，从平原退向高原，

从白昼退入黑夜，渐次退出人类的视野。

而现在，它又回来了！从高山密林

进入属于人类的城市——一个巨大的隐喻，

拍打着所有紧闭的房门和眼睛——

我恍惚看见白玉的象牙和象骨，它沉重

的脚步从纸张深处，越来越急促地响起来。

2021.06.01

||重读海明威《乞力马扎罗的雪》想起逃出

野生动物园至今未见踪迹的第三只金钱豹

当海明威写下“那只豹子不属于这里，但它还是来了，没人知道它来这里干什么”的最后一个字时肯定不会想到若干年后大洋彼岸逃出生天的这第三只豹子。人类动用搜救队、无人机、红外热相仪、最新北斗定位系统，历经四十多个昼夜的搜寻仍然不见它的踪迹，肯定还有无数的人像我一样止不住好奇地一遍遍扪心自问豹子究竟去了哪里，又是什么让它和已被捕回动物园的两个同伴做出了出逃的决定？一直到我来写下这段不分行的文字仍然没有关于它的任何确切消息传来。而在数千里之外的云南高原更多的人正在加入进来试图阻挡十五只一路向北的亚洲象进入自己的城市。海明威继续写道：“乞力马扎罗是一座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的长年积雪的高山，据说它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西高峰被马塞人称为‘上帝的庙殿’。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在小说的结尾，海明威的主人公死在了乘着飞机向乞力马扎罗山顶飞去的梦境里就像他把枪管插进口中并扣动扳机粉碎自己以及那只豹子风干在经年积雪的乞力马扎罗山顶一样……而谁来告诉我，时至今日仍不见踪迹的第三只豹子是否因为再也无法忍受囚困的孤独和孤傲才结伴逃出动物园并从此消失在了所有群山和森林里。这些不同年代的豹子将在另一时空里相遇——那里高耸的乞力马扎罗山的每一块石头和积雪，都曾有过豹子的前世。

2021.06.03

||卑微者

作为人类中暗灰色的一群，

他们习惯了收拢——

像烟囱上的鸽子，头脑几乎缩入瑟瑟的身体里。

他们小心地活着，小心地飞起又落下，

小心地腾挪尘世。

我笨拙的目光，总能从茫茫尘埃中指认出他们。

那振臂挥手的不是他们。

那冲锋在前的不是他们。

那聚光灯照见的不是他们。

这些大地上的草芥，黑蚂蚁，随风飘落的叶子，

死去或活着，

都是我的亲人。

在他们面前，我像一个

忐忑的孩子，

反复伸出的手，总是半路又收了回来。

2021.05.16

||煮粥记

白米在水中翻滚，个体的群舞

被疼痛挟裹了——

最早煮开花的是它，而不是改变了水色的

少数派绿豆——一碗好粥，

除却果腹，还担着解暑降温的重负，

再添一把红豆，又能去除灵魂所有的湿气。

——这古老的养生学，堪比

语言更难阐释，如同煮一锅糊粥

总是比写一首好诗来得容易。

而窗外热浪涌动，气候异于常年

天色才开始转暗，匆忙的

行人，已了断片刻恍惚的诗意，

粥香弥散空气中，所勾起的

不是舌尖上的乡愁，而是对平常日子的热爱。

悬挂的电视屏上，镜头在反复

切换：愤怒的哈马斯，

沉默的法塔赫，耶路撒冷上空的火树银花……

世界聚于一室，如白米和绿豆，

在开水中翻滚。而烟机轰响不停，

在它的嘶吼里，我低头

迎见了一只汤匙的宁静和一双筷子的阴鸷目光，

和谐地相处，像极了

我闲置下来的，左手和右手。

202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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