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瑛：另眼再看什刹海

私人史

┃Personal History

另眼再看什刹海

　　每当我看到什刹海的照片和文章，我心里都会异常的激动。我出生在那个地方，在那里长大！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我幼年童年成年的脚印。
　　那天看到一篇老街坊回忆什刹海的文章，看着看着就泪眼模糊了，儿时的许多记忆像电影一样回放在眼前。
　　什刹海从我牙牙学语、步履蹒跚就被奶奶，爸爸妈妈就带着我去那里玩儿，大点儿七八岁了就和小伙伴儿们结伴去玩了。春天，在“大众牛羊肉”店买几分钱羊骨头，在炉台儿上烤焦了，用纱网拴着，沉入水底捞小鱼儿、小虾，养在院里的大鱼缸里。夏天游泳摸蛤蜊。秋天把面团儿洗了提出面筋放在长长的竹竿上粘知了猴、蜻蜓老籽儿。冬天坐着自制冰车、拄着两根铁棍在海面上飞奔，经常摔个鼻青脸肿的也不在乎。总之，一年四季那里都有乐儿，有我幸福的童年记忆！可今天我要写的不是赞美，而是数年后那段抹不去的灰色记忆……
　　可能70后、80后的人就不会知道了，什刹海也有罪恶，她吞没了许多优秀人们的生命！1966年8月以后，什刹海这条美丽的河流一度变成了令人胆颤的恐怖的河！夕阳西下，每当我去那让我们荡起双桨的地方，都能看到叔叔们正在打捞泡浮上来的尸体。只有十二三岁的我那时候被震惊了。一听说又打捞出尸体，街坊四邻的孩子跑着互相转告，小伙伴们一起结伴来到什刹海蒙着眼捂着鼻子围观，害怕可又非得看不成……我永远忘不了一幕就是，死者盖着草席，露着一只满是污泥的、苍白的脚丫子，一个妇女坐在旁边哭：“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啊！你不就是解放前做过巡警吗！说清楚不就完了吗？！”旁边一个红卫兵怒吼道：“畏罪自杀！就是现行的反革命！”
　　更有，什刹海东岸边有一排水泥筑成的小屋，原来就是游完泳冷水冲凉用的。此时里面都堆放了打捞上来的尸体，有时候好几具。那些不懂事儿的孩子，找来砖头、石块往亡者身上砸！脑袋被砸破，血顺着小屋流到了河边，一股股腥臭味弥漫在空中（现在这些孩子已经做了爷爷、姥爷了，不知道现在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反思）。那些日子，一到傍晚一辆大卡车从胡同东口开到西口，里面都是收来的死者尸体。到了什刹海东岸边就停下了，开始装尸体，那时候的大人、孩子不知道是什么心理，都会跟着汽车跑过来看热闹，就像鲁迅“药”中杀人场面似的。大家一个个如伸长脖子的鸭子，争先恐后地往里看、往里挤。等把一具尸体拉出来后，大家又一起就像鸵鸟似得往后躲、互相踩脚的、绊倒的、骂街的、惊叫声、嘘！嘘声！络绎不绝……那场面令人浑身战栗；可是，你又是如此地“着迷”。以致你会努力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了任何细节。尸体被无尊严地用钩子一具一具拖出，两人一抬扔在卡车上，有个胆大的孩子趁势爬上卡车掀开盖尸体的草席，吓得差点从车上摔下来，那惊恐的眼神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时候听大人说，什刹海里有很多被扔掉的金条、金砖等。有的扔完金条又一时想不开一起投入河里的。我妈妈原来一个画照片的阿姨，她住在什刹海边上，她说跟我说不想住那里，夜里闹鬼，老是哭声、叫喊声、唱歌声……说的我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记得奶奶，还有豆角胡同的李奶奶、宁儿得姥爷拿着房契一起上交国家，奶奶回来学舌说：“上缴房子的人很多，得排队，交上房契，对着主席像三鞠躬，还说从此不吃剥削饭了……”我奶奶把帽儿胡同、雨儿胡同的房子上交国家以后。回家后就情绪低落，不吃不喝一直躺着。帽儿胡同东口宁儿她姥爷交完房产想不开在家里上吊了。奶奶随即说了句：“死也死外边去。”从此我很担心奶奶也想不开死外边儿，那只有跳河。
　　有天半夜一摸奶奶不在身边，我就急了，认定奶奶寻短了！披上衣服就去了什刹海，从帽儿胡同西口的闸门处一直走到烤肉季，又从银锭桥下来寻找，边哭边喊“奶奶！奶奶！呜呜……你在哪儿？！呜呜……”胸前沾满了泪水和鼻涕，真感觉自己就是“孟姜女”哭长城的凄惨感觉……当时就觉得活着真是太痛苦了，死的心都有了！惨淡的月光下，墨绿色的河水撞击着岸边，发出有节奏的发出“趴趴”的响声。河面上氤氲着轻雾，蔓延着发出刺鼻的腥臭，当我晕晕乎乎，走到什刹海烤肉季右手的拱形桥边，听见“嗯……嗯”微弱哭声，难道是我的幻觉？泪目中看到也是个小女孩儿，穿着灰白色的衣服，难道她的亲人已经葬身水里？还是她也想不开？准备……我在她身边停住了，抹了一把眼泪，想看清楚些……她猛一抬头看见了我，一惊，瞬间消失在黑夜中……吓得我一激灵！难道是我活见了鬼？还是她把我当成了鬼？在看我此时模样，一只小辫子已经散开披散在肩上，一脸的鼻涕眼泪，在半夜出现在桥边，保准她把我当成鬼了（这个相遇以前我一直没敢写，怕说是宣传迷信色彩，影响文章的真实度）。当我疲惫不堪回到家里一看，奶奶睡在床上！我抱着奶奶失声痛哭，把心事儿告诉了奶奶，说：“奶奶！我不怕死！要死咱两一起死……”奶奶说：“放心吧！我不会撇下你的！更不会去死的！”原来去了远处方砖厂的公厕。门口的公厕坐坑有人，奶奶腿弯不下，只能用坐坑。
　　什刹海即有我美好的记忆，也有我伤心的回忆。个人感觉，伤心的回忆占到百分之七十，那美好的记忆也就只有百分之三十了。因为我经历了那个年代，耳闻目睹了一切。坏事比好事记得更牢些……
　　家人阻止我不叫我写这些，怕惹事儿，再来一场类似的运动怕遭不测，我不怕，我今年67岁了，活够本了！我必须把我的经历过的写出来，我们的子孙后代再也不要遭受这样的伤害了。
　　几乎每个人童年都是相似的幸福！可不幸的青少年的遭遇各有各的不幸！不是吗？看看现在的什刹海，到处呈现的是姹紫嫣红，美好生活让我深有感触，那就是：珍惜现在！文革悲剧不要再重演了！让我们伟大的祖国永远像春天一样美好！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用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儿作为结尾吧！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本文由张瑛女士赐稿，原刊公众号“心香文艺”。感谢作者和朗诵者授权推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