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在忧虑什么?

和80、90后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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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的一个夜晚,我含着怨毒与泪水写下这篇回答,为什么而哭我早已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当时沸腾又冰冷,激烈又无声的心情。

时间快速拉到高中,新学期开学了,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参加军训中的部分训练,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我忘却了曾经的心情,性质冲冲对未来三年写下规划,我说我要考上211来着。

随后是每天高强度的学习,我在被子里哭过几次,后来觉得没劲,没意思,有什么用呢?大家都在哭,班上电话机每节课都排了四五个人。

然而我终于还是适应下来,不再频繁的给家里打电话,只是沉默的期待着,期待下课吃饭和休息,只有在晚上睡觉前才放松下来,但舍不得睡觉,又舍不得不睡。

我给自己写了无数打鸡血的日记,学校也在鼓着劲的加油,开学仪式,月考,月考完的总结和动员大会,全校动员,期中考,校外教育家演讲...一位感恩学师在大会上边痛哭边领誓,大家满面泪水的握拳发誓不辜负父母养育之恩,他呼吁同学上台讲话,我还上去大喊“妈妈我爱你。”

但后来就不好了,五点半起床,不到五点我就莫名其妙醒了,然后看着手表陷入半小时后起床的恐慌。我开始睡不着觉,压抑的躺在床上拼命想睡,但很快就折腾到一点。

然后我开始上课,我像生锈到一开机浑身螺母和钉子叮叮当当打架的机器人,在电扇嗡嗡的鸣叫和白色灯光下,身体紧绷成一块铁,无言的凝视着书本,我几次拿不起笔,在冷汗中一切都变得扭曲而滑稽。

于是我开始仇恨,仇恨父母,为什么把我送到这个地方来?仇恨学校,仇恨河北的教育。

但那不是最遭的,真正灾难的开始是我对意义的思考。

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我拼命努力,可能获得996的福报吗?(这对于大部分人真真是顶好的福报,是身边的人无数次祈祷的最高追求。)你知道不能,我也知道不能,此刻任何未来会更好的劝慰无疑是苍白的,你我都知道不会的。

我需要坚持不懈,极致努力,智力进化,时间充分利用,毫不松懈,高考爆种600+才能考出河北省,不然只是在这片土地上无穷无尽的轮回。然后过五关斩六将披荆斩棘在大城市找到工作,才能享受996的痛苦。

我发觉我的老师兢兢业业,他们的责骂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为了我们好,他们没有错。

我发觉我的父母只是想我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利,我儿时的生活比他们好千百倍,他们没有错。

然后我陷入真正的痛苦当中。

我发觉我未来的剧本已悄然写好,在痛苦的思考中向我掀开一角,于是我陷入了恐慌,一种类似预言到末世在几年后来临的恐慌。我所有的挣扎和呻吟都会被命运碾碎,我能做的只有在被未来清扫走时怒目而视,用胸腔发出嗬嗬的轰鸣。

我只有仇恨未来,仇恨我的生命,仇恨我剩余的活着的时间。

如果工作比学习更苦,社会比学校更苦,那我到底为什么还要活着?这太恶毒了,太绝望了,还不如入了畜生道呢。我无数次怨恨的想,我要是没出生就好了,我要是早点离开这世界就好了。

我幻想一场灾难,带走我,让我逃开。我幻想我生一场重病,呕出鲜血和脏器,在病床前依依惜别,然后痛快离开。我幻想从学校顶楼落下,当场逃离。

但一切只是我在上课时夸张的幻想,我连此刻的生活都无法逃离,只有在吃饭时面目狰狞的颤抖和哀鸣着将鼻涕和眼泪通通塞进嘴里。

随后是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我就住院了,休学了。在家里呆了半年,后面重新上了高一。

2022受疫情影响大段的上网课,而我并没有什么自制力,也没有面对一切的勇气,甚至没有改变的念头。

2023,未来会好吗?



我好像只有在手机里,才能见到中国。


06年出生于河北三线城市农村。

我活到13岁,在通往学校的拥挤的大巴车(不是硬座公交车,大概二十个破旧棉线座位,贴满不孕不育的广告)上,人生第一次,见到了蓝天白云鲜花,却是在钢厂高高的大烟囱上画的壁画。

那时,我只是感觉有些荒谬。

我可以在水坑旁玩泥巴,可以用狗尾巴草来编小兔子,可以走在放学路上天马行空的想象,可以跑到向阳洞里探险(是泄洪山洞,但有好多年没有下过大雨)但更多时候,我只是在发呆。身边的小朋友一个接一个离开,听说他们去了县里上小学,我懵懂的想,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16年的时候发了大洪水,村口的路被冲塌了,班上的同学来到学校之后哭的发抖,她住在河道边(那也是我们村唯一的出村口),洪水来的时候爬到了邻居家房顶上,她们家已经冲塌了。

后来我的姥爷因为喉癌去世,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他瘦的只剩皮包骨,见了我却漏出一个笑容,嘴里发出嗬嗬的呼喊声,我却吓得连连后退。在他的葬礼上,我身边的人哭的撕心裂肺,却喊着“姐姐,姐姐“,她身边的人拽了拽他,说死的是个男的。姥爷在房间里躺了三天,我在炕下磕头,探头的时候看到他灰白的脚。屋子里到处塞满了稻草和纸折的元宝,四个写着寿字的花圈,满地的剪纸铜钱。

班上30个小朋友,走了十多了,最后只留下7个女生和14个男生,老实说我不喜欢他们,他们老是以取笑我为乐,班上的男生因为我是他后桌,就指控我撕了他的衣服,然后带着老师找到我的家里,那时候我真恨他。

后来第一名的男生去了私立中学,每年要交6000元的择校费,我曾去那个学校考试,差了0.5分,学校要每年8000,我去不起。

大部分同学去了唯一对口的村镇中学,然而没有人考上普高。

小学班上成绩最好的女生初中没读完就不上学了,后来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听说她的爸爸妈妈是人贩子,卖不出去了,才不得已把她养着,我很久之前去过她家,那是一个破败的院子,四间平房只剩一间没坍塌,院里长了两颗石榴树,遍地杂草和塑料瓶——她家以收废品为生。家里有只瘦骨嶙峋的猫,和她窝在灰红的旧棉被里看手机。她到现在都没有户口,我也再没见过她。

我又去其他乡镇考试,妈妈骑过电动自行车,但不会骑电动摩托车,借了姑姑的车,我们慢吞吞的走在水泥路上,我记得坡很高,我要是坐在车上,妈妈就上不去了,于是我们两个推着车向前走,走过了一个高高的坡,又有一个坡出现在眼前,我们走啊走啊,穿过没人的水泥公路,穿过磕磕绊绊的水泥石子路(水泥路裂成了好多半,漏出了石子),但我没考上。

于是我们又去了县城里,一所好多人都不知道的初中,其他的中学我去不了,我没有城里户口,也没有房产证,但我的小升初分数比这所学校的分数线多六分,而它因为招不到人,所以允许没有房产证的来上学。

我乘着一天只有四趟的拥挤的大巴,颠簸近一小时来到城里,然后从汽车站走到学校,不是很远,半个小时就到了。

我不敢过马路,就跟在其他人后面走,我见到了很多玩具,很多文具,很多吃的,但我没有钱。

每天要花10多块吃饭,可我想吃零食,就买半个拳头大的馒头,一顿两个,再买一包零食,合起来两块,中午也馋,就买个两块的面包,或者一块钱一包的小康再买点零食,晚上只吃零食。我很想吃零食,小时候和朋友一起花钱,一块钱我们撕成了两半,本以为每个人五毛,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宿舍里的人开玩笑说我小气,他们跟我分享零食,我买了零食却很少分享。我很抱歉,我说自己舍不得,对不起。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但毕业后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了。

又下了暴雨,村里的路都塌了,妈妈带着我从田地里走,路很泥泞,歪歪扭扭的要走快一个小时到乡里的车站。乡里的高高架起的废弃铁道桥下都冲出了一片石子摊,路边有人拿着钎往车上装石子,还冲出了一个水潭,一个老汉去里面游泳,淹死了。隔壁乡的一个男孩,被冲到了水库里,泡成了馒头。

老师希望家长给我们辅导,可是我的爷爷奶奶那一辈都不识字,爸爸妈妈这一辈没上过初中,我又要从哪里找这么一个家长呢,我有些酸涩。

妈妈因为想省买水钱(我们村很干,下了雨,雨有点酸,灰兮兮的,不能喝,地下钻不出水来,而我长这么大还没见河流),去旱池挑水,失足掉了河里,她不会游泳,她一边扑腾一边呛水,硬是到了岸边,被人听见呼喊,在池边拉了上来。她说她还有三个小孩,大孩子生病了,两个小孩只差一岁,才大班,她要是上不来,就没人管了。

爷爷教村里的流浪汉打折了腿,偏偏是那只好腿,(他原先小儿麻痹症,一条腿不能弯曲,但勉强可以走路。)他就躺在了床上,再也没起来活动过,两年后去世了。奶奶是四川人,自我有记忆起,她就耳背了,也有些愚钝,和别人说话老是驴唇不对马嘴,她每天早上五点起来种地,天黑才回来,种了一年,苗全死了。她是被拐卖来的,很久之前她想找家人,她的姐姐倒也来过,见了奶奶,不知为何奶奶没跟她走,村里的老人怀疑她其实就是被家人卖了。

妹妹和弟弟出生的时候,我都在奶奶家里,她头发老是乱糟糟的,牙齿很黄,嘴里老是嘟囔着些什么,她去地里干活,我放学了只能去领居家吃饭。

后来她老年痴呆了,跌到煤球上,(她把烧红的煤球从煤球灶火中夹出来取暖),一只手烧焦了,那时爷爷还在,奶奶还在照顾爷爷,爷爷睡着了,她摔倒在地上,没有爬起来。

爸爸腰上有很大一片伤疤,我问奶奶,奶奶说那是他小时候骑自行车摔的,可是我的爸爸小时候根本没见过自行车。妈妈告诉我爸爸在山洞里挖隧道,隧道塌了,差点儿回不来,但最后也没有得到赔偿,我不知道为什么。爷爷腿脚不利索,又生了个孝顺的三儿子,我爸爸,他自打我爸爸十五岁,能挣钱了,就没干过活。

我爸爸是叫人骗到蓝翔开挖掘机的,他从十几岁开挖掘机,到现在快二十年了,我每年只能见他一面,还得他每年过年辞职,农民工是没有假期的,每天要从7点开工,干到十点,洞里很黑,水很深,需要穿靴子,爸爸给我们发的照片,山洞像吃人的怪兽。

姑姑是爷爷的第一个孩子,她到现在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她在家里养鹌鹑,鹌鹑在院子里到处拉,屋里的碗筷堆的有半人高,吃饭之前才勉强洗一洗,她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姑父有冠心病,和姑姑吵架,摔到地上就死了。后来她说要创业,买了一堆石膏涂色玩具,花进去小一万,现在还在家里丢着。

姑姑照顾烧伤的奶奶,病房里的人都讨厌她,姑姑让奶奶锻炼身体,奶奶摔的脸都紫了,别人劝她,老人老了,别这样老是摔,她觉得别人不安好心,故意咒她妈妈身体不好,她说她还等着她妈妈好了给她做饭呢。

姑父五十多了,还是单身,不会做饭,每天吃奶奶做的饭。爷爷到死还想让我爸爸给他找媳妇,还因为我爸爸不想让他熬夜看手机,臭骂我爸爸一顿。

妈妈是家里最大的,上完小学她就不被允许上学了,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给姥姥姥爷烧火做饭,她那时有关节炎,一到冬天就疼,但不能不干活,姥爷会把她嫁出去的。

妈妈结婚了,彩礼被拿来给弟弟娶媳妇。后来舅舅的媳妇跟他离婚了,留下一个眼睛又些不舒服的表妹,后来舅舅把孩子丢给姥姥,去北京打工,钱没挣到,却欠了网贷,严重的时候有人在姥姥门口大骂,舅舅跪着求姥姥给他还钱,拿了钱又不知道做了什么。

妈妈的妹妹在北京打工,后来嫁到了外省,几年也见不了一面。

我有点想哭了。

初中很快就过去了,我还算得上快乐。

但是我上了县一中,我突然意识到我自己的存在,我意识到了世界的存在,街上来来往往的私家车,县里的公寓楼,手机里的蓝天白云鲜花大海,不是贴图,是与我一样又不一样的人类。

我们五点三十五起床,四十操场集合,高举手臂超过头顶撕心裂肺的背诵十分钟,密集跑,列列一拳,行行一肘,站立背诵四十分钟,二十五分钟吃饭时间,但是一栋楼40个班,每个班60多个人,一届近2700人,四个楼梯口,不需要走路,被推着就下去了,拥堵五分钟,然后跨越校园,跑近200米去吃饭,排队拥堵五分钟,吃饭不到十分钟,我几乎不咀嚼就吞下去,然而跑回教室上课,因为课前还有准备五分钟,卡迟到。

被子要叠成豆腐块,每周得分量化总结,学生会每日三检,政教处每日巡逻,老师轮流盯监控,晚自习严禁抬头,严禁窃窃私语,严禁小动作,严禁,严禁,严禁。女生前不过眉,后不及领,侧不遮耳。男生平头,不得超过一厘米。午休时间不准洗澡,不准起床,不准上厕所,晚就寝同时熄灯,熄灯后仍床下走动着停宿。

扣分严重者家长到校陪读,或停课回家,男女并肩行走,共处密闭空间视为非正常接触,停课两周,携带手机者听课三周,写两千字检讨,记过。

我们甚至还有一本自主管理手册。

让我难过的,不是我过得不好,而是我发现很多人过得不是这样的生活,我还无法改变我的生活。

我们班主任骄傲的告诉我们,那时候她爸爸不想让她上高中,她说服了爸爸,后来上了大学,成为了我们的老师。

我很难过,我想到了我的妈妈,她那时可是全乡第一啊,你们的妈妈上了大学,我的妈妈呢?姥姥看了领居家的女儿上了大专,现在当了老师,她叹气,“早知道该让你上学的,现在还可以当个老师。”我忘不掉我妈妈那悲伤无奈又讥讽的表情,“都现在了,还说什么。”

姥姥和表妹现在住在我家,而我的爸爸因为疫情已经快一年没干活了,我之前生病住院,花了三万多,可我爸爸一年才挣六万。

一个up主发视频说高考完和恋人出去旅游,有些人抒发了怨气,有些人说抒发怨气的人“未免hong眼bing。”

我很难过,我很难过,我很难过,我无法不难过。

明明一切都在变好,明明一切都会好起来,明明我已经很努力了。

我无法不忧虑。

我看不到未来。

编辑于 2023-02-02 17:53・IP 属地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