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彤：Web3的《国际歌》，要为“真实”而斗争？！
2022年4月26日，虎嗅网发表了一篇行业观察文章：《Web3革命：逃离、信仰、大迁徙》，引起舆论热议。其后，量子学派针锋相对地写了一篇评论长文《Web3.0，与中国无关！》，将这波对Web3.0在中国发展前景的讨论推向高潮。
为此，领秀元宇宙访问了几位国内外知名的区块链和元宇宙领域的专家和学者，请他们谈谈对此热点事件的看法，并对Web3.0、区块链、元宇宙等在中国的发展趋势做出展望。
本期采访对象为文化创意专家苏彤先生，文章根据采访录音整理———
苏彤简介
中国通信工业协会数字经济平台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
约翰·霍金斯（二零四九）创意生态实验室中方合伙人
中国移动通信联合会元宇宙产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一、Web3.0释义：少一点信任，多一点真实
最近关于Web3.0有两篇文章刷屏，一篇叫《Web3革命：逃离、信仰、大迁徙》，另一篇叫，《Web3.0 ，与中国无关 ！》，随后，冒出很多评论文章，大都会提到去年12月美国国会举行的关于Web3.0 的听证会。其中，共和党众议员Patrick McHenry 称：
“加密货币对未来的影响可能比互联网更大……我们需要合理的规则……不需要立法者仅仅出于对未知的恐惧而下意识的监管……因未知的恐惧而监管只会扼杀美国的创新能力，使我们在竞争中处于劣势……我们如何确保 Web3 革命发生在美国?”
那么，关于Web3革命，革了谁的命？关于美国希望确保让这场革命发生在美国和Web3.0与中国到底有没有关系等问题，我看还是要先回到Web3概念提出者，以太坊联合创始人 Gavin Wood（加文·伍德），听一下他对Web3的五条“正根”诠释。
在2021年的一次采访中，Gavin 从一个概念提出者的身份描述了他眼中的Web3以及对未来的展望，“学术头条”公众号将其整理成文：1、为什么要有Web3？2、少一点信任，多一点真实；3、打破垄断，可能吗？4、什么是去中心化？5、Web3 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值得注意的是第二条，假设用一句话来解释 Web3——Gavin 认为它的定义是“少一点信任（trust），多一点真实（truth）”。在他眼中，“信任”有一个特殊的含义：它本质上是“信仰”。它是一种信念，即某些事情会发生，世界会以某种方式运转，而没有任何真实的证据或理性的论据来说明——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
相对的，他眼中的“真实”，意味着有更多的理由相信期望会得到满足。更进一步地讲，Gavin 认为“信任”本身就不是一件好事。信任意味着你将某种权力授予其他人或某个组织，他们将能够以任意方式使用该权力。如此一来，信任可能会变得盲目，变得不再是真正的信任。
我举个例子，大家还记得“庞氏骗局”吧，麦道夫因操纵规模高达650亿美元的“庞氏骗局”而被判长达150年的监禁。麦道夫的欺诈行为让不少上当受骗的投资者蒙受巨大损失，此案淋漓尽致地揭示了人们对信誉光环深信不疑、盲目推崇所造成的弊端。
这里有个“信任悖论”（信任的可信性悖论）问题: 我们是因为他人可信才付诸信任，但我们又无法完全确定他人是否可信。关于“信任悖论”的消解路径，可参看陈四海的《信任的悖论及消解路径》，提出通过提高分析维度、转换观念立场和视角来解决这个问题。
可以说，由比特币催生的区块链，就是消解“信任悖论”的一种路径。区块链曾被《经济学人》杂志称为“信任机器”，网络俗称是“信任的网络”。鉴于“信任”是产生价值的前提，区块链“价值互联网”由此得名——反思Web3的本质，离不开这个基础。
二、Web3.0运动：每一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
2022年的5·1国际劳动节，网上流传各种版本《国际歌》。《国际歌》第一段上来就唱“要为真理而斗争”，真理和真实都是“Truth”，意思相通；第二段，唱出：“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这好像是说要“去信任”。
两句歌词前后相连，恰好就是“更少信任（Trust），更多真实（Truth）”。
而紧接着的那句：“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似乎也非常贴合Gavin 在访谈中通过描述Web3表达出的对Web2.0结构之不满。种种情况表明，打破Web2.0各类大平台垄断，似乎已经是“不忘Web初心，牢记Web使命”群体的共识。
万维网（WWW）的发明者蒂姆·伯纳斯·李（Tim Berners-Lee）说：互联网正在违背互联精神，大型社交网站对用户从网络其他部分发布的信息进行屏界。它们通过将用户披露的信息汇总到数据库中，并重新利用这些信息仅在自己的网站内提供增值服务。
这是他在2010年发表在《科学美国人》杂志上的一篇题为《Web万岁：对公开和中立性的召唤》（Long Live the Web: A Call for Continued Open Standards andNeutrality）发出的呐喊，那个时候，1万枚比特币还只能换两张披萨饼消费券。
可见，Web3是对Web初心的回归。2012年伦敦奥运会开幕式“谢谢你，蒂姆”环节上，蒂姆坐在一台NeXT电脑前，用Twitter上发布消息：“This is for everyone.（献给每一个人）”。据说这句话至少有两个含义：第一，蒂姆发明了互联网，却没有申请专利，而是无偿地向全世界开放，让所有人都有使用互联网的机会。第二，体现了蒂姆所说的理念：无论地域、种族、文化背景或教育水平，在互联网上，人人平等。
正如上世纪90年代“Internet”刚开始在中国普及时，很多人都将其与“英特纳雄耐尔”联系起来。但在呼喊“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时，似乎很少有人思索为什么“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能实现”？其实，这里就涉及“信任”（Trust）和“真实”（Truth）的问题。
马克思基于唯物史观创造的科学社会主义，就是建立在对人类最“真实”的历史发展规律进行理性总结基础上的。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中曾经这样说道：
“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即历来为繁芜丛杂的意识形态所掩盖着的一个简单事实——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所以，直接的物质的生活资料的生产，从而一个民族或一个时代的一定的经济发展阶段，便构成基础，人们的国家设施、法的观点、艺术以至宗教观念，就是从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而，也必须由这个基础来解释，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做得相反。”。
这段话中所包含的意思，经常被人们有意或无意地曲解、误解，诸如马克思是经济决定论云云。其实，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学说之所以魅力无穷，恰恰在于其观念本身所具有的“真实”的理性力量，而不是种种被误以为的源于一种类似宗教般的狂热信仰。
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里说：“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这段话是破除对马克思主义种种误解的钥匙。
“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通过这一“现实的运动”，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的基础上，也就是说，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
其实，Web1.0是个人主页时代，类似于前资本主义文明（类似农耕社会，一家一户，耕种自己的主页，并非只能看不能写）；Web2.0是大平台时代（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灭之后，一将功成万骨枯，大资本烧钱烧出来的规模），很类似于当前资本主义社会的情况。
Web3则应该更接近与后资本主义社会，其所有制形式将是“重建的个人所有制”的社会，这种社会诚如马克思所言：“它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复归，是自觉实现并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实现的复归。”
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到1848年《共产党宣言》再到1867年《资本论》，马克思本人的思想之道“一以贯之”，那就是寻求“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
寻着这个思路，就能理解Internet以及Web、Web1.0、Web2.0和Web3等物质力量——作为资本主义时代（该时代不等于仅有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并行于其中）的成就，将为“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提供怎样的基础，为这种“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的共产主义提供了怎样的基础。
值得注意的是，资本主义恰恰是建立在颇为虚幻的“信任”（Trust）基础上之上的“想象的共同体”，而社会主义（源于托马斯·莫尔）在马克思那里已完成了“科学范式”的革命，并因确定了“人类解放”和“每个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这个终极普世价值而获得新生。
再随后，马克思主义通过与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具体实践相结合，完成了与“社稷主义”（苏彤，2022）的融合——源于西方传统的社会主义与源于中华传统的社稷主义，通过百年中国方式社会主义曲折探索，恰在数字经济大革命时期实现了一次“伟大的综合”。
基于这种伟大的综合，中国将以应对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史诗气质，引领“大数创”（数字经济乘创意经济）经济科学的范式革命，将全球风起云涌的Web3.0运动，引向更高维的理论和实践水平——让“在那里，每一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
以上论述可与Gavin在访谈结尾的表述“更重要的是，Web3 实际上更像是一场更大的社会运动，它正在从任意权力转向一个更加理性的自由模型”相比照，虽然，Gavin的Web3离马克思建立在“世界普遍交往”上的“人类解放”与“自由人联合体”还很远。
但富有洞见的人们已经看到了一种可能：Web3作为诞生于“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的基础”，已经足以让我们今生今世满怀期待了，基于这种期待，我十分乐见美国下决心确保成为Web3革命的中心，因为那样的话，“英特纳雄耐尔”就真的一定要实现了！
三、Web3“革谁的”命：托拉斯、“包圆儿”、“联合公司”
回到本文开头提到的关于Web3的两篇文章。对于第一篇《Web3革命：逃离、信仰、大迁徙》，我回应一个题目是《Web3革谁的命：托拉斯、“包圆儿”、“联合公司”》；对于《Web3.0，与中国无关！》，我回应一个题目是《Web3.0，与天下有关》，以下简单说两句。
关于“Web3革谁的命”。当年我从牛群的相声中，听来一句歌词大概是“革命就是革那些革过别人命的人的命”，资本主义通过股份制、信托制、保险制等一系列制度设计，建立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陌生人信任”体系，革了马克思所谓“个人的、以自己劳动为基础的私有制”的命。
由于这种革命，“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而资本作为最特殊的生产要素——重塑了土地、劳动、知识、技术、信息和企创家精神（旧译企业家精神）等要素关系，实现了空前的大规模社会分工与协作。
作为这种大规模分工与协作的组织方式——托拉斯（Trust）出现了，“Trust”就是“信任”，可以说，“信任”正是金融资本主义的核心价值。正如4月30日刚刚举行全球股东大会的伯克希尔公司的企业文化就一个词：Trust（信任），可参见《Margin of Trust（信任的回报）》一书。
91岁的巴菲特和98岁的芒格毫不掩饰对比特币的厌恶，芒格说自己实在忍不住攻击比特币，比特币愚蠢、邪恶、最后价值可能为零，因为它破坏了美联储体系。巴菲特则说“如果你拥有全世界所有的比特币，要25美金卖给我，我会说不要”，因为他更喜欢“生产性资产”（深刻解读一下的话，生产性资产的言外之意是否是：那里有大量的“剩余价值”可以被剥削？）
源于比特币、区块链、以太坊的Web3要革托拉斯们的命，方法是釜底抽薪，直接攻击资本主义的底层逻辑——“Trust”。“这世道真是变了”！（2017年贵阳大数据博览会块链论坛上V神的PPT里就用了脑满肠肥的“大富翁”形象表示垄断货币经营的金融银行家，笔者亲眼得见）
老舍先生《茶馆》中有个著名的段落，小刘麻子跟小唐铁嘴吹：“我想把全北京的舞女、明娼、暗娼、吉普女郎和女招待全组织起来成立那么一个大‘托拉斯’！”托拉斯，这是外国话，翻成北京话就是“包圆儿”！业务方面包括：买卖部，转运部，训练部，供应部……
小唐铁嘴揶揄道：托拉斯，这个名字不雅啊，拖进来，拉进来，不听话，就撕成两半儿，倒好像是绑票儿撕票儿，不雅！我看，还是叫“联合公司”响亮……
关于《Web3.0，与天下有关》，我只引顾炎武《日知录》：“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大意是：自古以来，就有亡国的事，也有亡天下的事。如何辨别亡国和亡天下呢？那就是：易姓改号叫作亡国；仁义的道路被阻塞，以至于达到率领禽兽来吃人，人与人之间也是你死我活，这叫作亡天下。保国家，是位居国君臣子统治者要考虑的；保天下，即使是地位低贱的普通百姓都有责任。
这段话后来由梁启超发挥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并被广为流传，但是因为断章取义，其本意反而丢失了不少。我在这里要说的是：Web3.0若与“天下兴亡”有关，那么，也就必然与中国有关。至于与中国有关的Web3到底是怎样的Web3？那就让我们走着瞧吧。
反正，此时中国的Web3的确很像1996年左右——那个还在用网景浏览器时代的We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