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ecial Guest|祝羽捷:她们的凝视与隐喻
如果宇宙本不该有中心,那么女性凝视女性,就像两颗耀眼的流星相遇。
两个女人之间的凝视多么平等,聚焦,尊重,充满爱意,相互确认,心无旁骛。这是我看完《燃烧女子的肖像》后的第一感受。我一直很喜欢看女性艺术家的作品,在作品中看到了共同的成长经历,看到不一样的生命体验,看到彼此都曾经有过的顺从和妥协、逃脱与反抗。独特的女性经验和敏感的女性叙事,总是轻易推开我内心的大门,即便是我没有经历过的故事,也可以触动心弦。
与写作、出版、电影一样,策展是一种知识生产。作为女策展人,我一直希望与女艺术家相互对话和碰撞,激发彼此,也希望为女性艺术家提供更多的机会展现她们的作品和创造力。做女性主题的展览对我而言,可能是一种暂时的策略,一种在通往多样性和多元性的道路上的环节,未来我们一定不再需要用性别来强调关注。可现在我们必须直面一个现象,就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女性意识不断崛起的时代,女性艺术家在美术馆展览的机会较少,群展艺术家数量中女性很少或者干脆没有,作为针对女性话题的群展也不多,女性艺术家与其他女性一样面临着职业天花板,古代艺术史某种程度上是男性视角的艺术史,被写进艺术史的女艺术家很少……艺术史学家琳达·诺柯林斯(Linda Nochlins)在1971年“为什么从来没有伟大的女性艺术家”(Why Have There Been No Great Women Artists?)这个问题到今天仍旧引人思考。
世界上有太多了隐藏的规范和等级,让我们心知肚明,让我们相形见绌。
我们长大的过程里看了太多男性写的书、男性做的艺术,听了太多男性的声音,以至于我们压缩自己真实的感受,质疑自己的女性气质,否定我们的才华。艺术正典里,宏大的历史、战争题材高高在上,女人的家庭生活与亲密关系显得微不足道,她们的作品没有被归纳进来。我从来不觉得女性视角是对男性视角的补充,女性叙事从来都是重要的,不应该在题材上排序放在次要位置,把女性视角排除在“伟大”之外。如果艺术是一种对话,每个主题都有同样多的话要说。
艺术史中女性的形象往往是被凝视、被描绘的客体,约翰·伯格曾指出“女人经常遇到关注的目光,如同一面镜子,提醒着她们自己的外观如何,应当如何,每一次注视背后都是批判。”劳拉·穆尔维(Laura Mulvey)批判“男性凝视”是“兽性的乐趣”,“男性凝视将他们的性幻想投射到女性形象上,而女性形象也是按照这种幻想塑造而成。”女性长久以来一直作为被凝视者的困境需要一种反抗的凝视去打破——凝视的主角不必局限于男性。在我们的展览中,女性成为创造的主体,她们不在是被观看的对象,被置于凝视之下,而是用“女性凝视”去感受和表达。
做女性艺术家群展,从最初的艰难、不被理解、资金捉襟见肘,到今年有了越来越多机构的主动邀约,我感受到越来越多的人支持女性艺术。艺术作品本身是我们策展最看重的——艺术作品的内在价值。我们这次展览的女艺术家年龄层不同,艺术语言、媒介不同,但共同点都是从个体出发,超越传统,善于使用综合材料,用当代艺术的方法进行创作,都在持续性创作,从未停止思考,作品生长于自身和生活经验,与时代可以发生对话,不断生长出更丰富的意蕴。
凝视与隐喻,是艺术家们都在不同程度、不同切面表达了女性在当下最真实的欲望、困境、迷茫和焦虑,并探索人类共同体之间爱、治愈、成长的可能性。她们的凝视有对自己、有对其他女性,也有对外界,体验在展览对作品的选择上就是:身份与生命的探寻和时间与记忆的记录;人与社会未来生活的关系;人与自然的联结与灵感获取。在我的展览中,把被边缘的女性情感安置在中心,像遥远年代的“女书”那样,女性艺术传递着女性生命经验。女性凝视女性,充满体恤与肯定,没有一位女性该被低估和忽略。
诗人阿玛利亚·罗塞里写道:“在我的月经中,有一种深黑色的力量”。
from GLASS China Issue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