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着他来问,那些问不尽的生物问题
春天来了,大树小树都在开花。有一天我路过道旁的一棵小树,发现这棵小树上生长着两种不同的枝条,一种在开花,一种已经长叶子了。小时候我读过植物的嫁接,猜想一棵树上两种枝条是嫁接的缘故。我给小树拍了照,贴到微博上去。一位关注我微博的专业植物学家告诉我:这是梨属的枝条嫁接在了榅桲的砧木上,榅桲的枝条也长出来了。
为什么要将梨嫁接在榅桲上呢?因为榅桲为砧木可以让果树更矮,产量更高。我在某些商店里见过榅桲果,但是没有吃过。查了一下,榅桲是一种地中海地区常见的水果,在欧洲的种植历史比苹果还要长。榅桲味道很酸,不太好吃,但有特别的香气,常会加进苹果酱里,增加风味。有传说争吵女神扔出去让雅典娜、阿尔忒弥斯和阿芙洛狄特抢夺的金苹果,其实是一个金色的榅桲果。
带着孩子的时候,我把这棵小树指给孩子看。他能分辨出这棵树上的枝条“不一样”,但说不清为什么不一样。他还没能学会描述枝干的形态,树皮的质感,一些枝条正开花另一些已经长了叶子。有些大树上缠满了常青藤,他也知道藤不是树的一部分,但为什么藤不是树的一部分?他还不会问这个问题,因为他还没有看出这是一个生物的问题。
路边的野草越长越高,也开出了点点的小白花。我不认识这些野草,但是注意到它们的叶片排列非常规律,每三片叶子正好旋转一周。它们成片地长在道边,像是绿色的印花毯。每一棵都跟它的邻居们拼嵌成正好的图案。植物虽然不会说话,却能跟邻居商量好,共同分享阳光。路边的野草会这样,热带雨林的高大乔木也会这样。一旦注意到这种现象,就自然会问“为什么?”。
- 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目前有多种假说。植物可能是在枝条摩擦中感觉到邻居的存在,可能是因为邻居的反光感觉到它们的存在,调节自身的生长,防止枝条交错重叠。
- 我从大学开始到现在,做生物学研究已经很多年了,从未远离。即使如此,我在生活中东张西望的时候,还是会发现很多生物问题。生物问题总是来自于身边的现实世界,先进的技术向普通人展示广大世界万千生物的生活,也让他们从小就可能思考和提出各种各样的生物问题。我在等待自己的孩子问我北极熊为什么是白色的,鲸鱼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跃出水面,蚂蚁在墙上走为什么不会掉下来,蜘蛛怎样织网,蜜蜂为什么会采蜜。但是他还小,仍然处在把生物和它们的环境当成一个理所当然的整体,所以北极熊就应该是白色的,鲸鱼跃出水面轻松如飞翔,蚂蚁就该飞檐走壁,蜘蛛总在网上急急忙忙跑来跑去,蜜蜂采蜜因为名字里有“蜜”。平凡生物看似平凡的生活,背后都有复杂的机理。每一个关于生物的问题,都是好问题,因为能提出问题的人在发问之前,已经有了一番观察和思考。
最近,我的孩子开始对花草感兴趣了。他会在路边用很长时间挑选最大最圆的蒲公英的黄花,摘下来放进口袋。他也喜欢成熟蒲公英的毛茸茸白色圆球,采下来拿在手里,好像持着一根小小的魔杖。当然没走多远,白色圆球就残缺了。可能在他的脑子里,黄花和白色圆球都是“花”。我好希望能告诉他,黄色的花才是花,但不是一朵花,而是每一瓣都是一朵花;白色的圆球则是蒲公英的种子,每一朵花最后都会变成小小的一颗种子,长着翅膀,非常轻盈,可以飞很远。因为这样,春天来到的时候,草地上星星点点全是蒲公英。蒲公英的种子不是唯一的会飞的种子。秋天,槭树的种子成千上万从枝头缓缓飘落。它们有一对小小的翅膀,在空中下坠,旋转,划出美妙的曲线,层层叠叠在地面堆积起来。孩子拣起一个又一个,想从中挑一个特别好的。我也在等着他问,为什么这些种子没有都长成小树?
风不仅帮助植物传播种子,它也帮助蜘蛛结网。初冬气温骤降,处处结霜,原本看不见的蜘蛛网在霜花的作用下变成了银白色。遇到一个完美的蜘蛛网时,孩子也会发出惊叹。可能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问:小蜘蛛如何跨越虚空,拉起第一根线?耐心的摄像机替人作了观察:蜘蛛凭借风力跨越障碍。蜘蛛从丝孔喷出丝线,随风飘荡,搭在远处的物体上粘住,成为结实的“梁”。蜘蛛将几根丝拧在一起成为主轴,在其间游走,一圈圈织出网。研究者发现蜘蛛丝特别轻而强韧,结构生物学家解析了蛛丝蛋白的分子结构,发现它含有特别多的简单氨基酸如甘氨酸和丙氨酸。人们自古以来就对蛛丝有兴趣,现在科学家有了各种各样的研究工具,他们有很多问题,等着一一解答。
所有生物的问题都没有终极的答案,只有反复观察和思考后小心得出的总结。答案是新问题的起点,从问题到答案的过程也是从答案到问题的过程。当孩子学会了问生物的问题,他们的世界就再也不会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