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似乎让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沉默。
上周,《文学的日常》第二季开播,首期节目是刘亮程的《和“乡村哲学家”漫步新疆,田野乡间,万物有灵》,带我们云游览了新疆这美得让人屏住呼吸的地方。
日出时,沿海地区的天渐渐开始亮了,一路从沿海、中部、西部亮过去,代表白昼的时间缓缓靠近西部一片神秘的异域——它的天还黑着,它最后被点亮。黄昏时,它是最后一个变黑的地方。这样一个总是跟在时间后面的世界,是“本巴国”诞生的家园。
本巴国是一个人人活在二十五岁、没有衰老没有死亡的青春王国。在这里,生活着一群拥有奇异本领的人。他们在本巴草原做的主要事情,就是做游戏。搬家家、做游戏、做梦梦,是本巴人生活中的正经事。
这里,人们习惯了用游戏来解决问题。
搬家家
代表人物:赫兰,一个不愿意出生的孩子
游戏工具:羊粪蛋、马粪蛋、骆驼粪蛋、草叶
“地上的羊粪蛋是羊,马粪蛋是马,草叶是搭起又拆散的家。”
搬家家游戏是赫兰从妈妈肚子里带到人间的,是他的奇异本领。沉醉在七七四十九天青春欢宴里的本巴国,收到了敌国的挑战,少儿英雄洪古尔只身出征迎战,却被敌人抓住。敌人把小小的洪古尔拴在车轮边,威胁他说等他长到车轮高就杀了他。
赫兰本来是个不愿出生的孩子,为了营救哥哥洪古尔,他被迫出生来到了人间。他带着搬家家游戏只身来到敌国,一路教敌国的牧民们玩这个游戏,告诉他们:
“地上的羊粪蛋是羊,马粪蛋是马,草叶是搭起又拆散的家。”
赫兰教敌人把代表家的草叶,驮在代表马的马粪蛋上,赶着代表羊的羊粪蛋,翻过九九八十一个代表山的骆驼粪蛋,然后把草叶从马粪蛋上卸下来,搭建成毡房,用周围的小石头垒成羊圈,把满地的羊粪蛋赶进圈里。然后,眼睛闭住、睁开,等于睡了一晚。再把草叶搭建的毡房拆了,驮在马粪蛋上,赶上遍地的羊粪蛋,再翻过九九八十一个骆驼粪蛋。眼睛闭住、睁开,又是一天。
开始赫兰跟他们一起玩,很快敌人便着了迷,丢下赫兰自己玩起来。
老牧羊人说,看看,遍地羊粪蛋都是咱们的羊。
老夫人说,看看,遍地马粪蛋都是咱们的马。
老牧羊人说,我们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马和羊。
老夫人说,我们可从来没这样轻松快乐地搬过家转过场。
敌人的童心被唤醒,脸上的皱纹逐渐笑开退去,眼睛亮闪闪的光从童年里回来。
赫兰站在身后,看他们玩搬家家的身影越远越小。赫兰知道,他们已经被搬家家游戏变成孩子,引到遥远的无法回来的童年,再想不起打仗这档子事了。
轻松好玩的搬家家游戏,在草原上取代了艰难的转场与迁徙。
捉迷藏
代表人物:洪古尔,一个不愿意长大的孩子
工具:草原上的牛羊
“捉迷藏游戏的规则是,一半人藏起来,另一半人去找。地上的人已经太多了,必须有一半藏起来。”
捉迷藏游戏是洪古尔的本领。洪古尔未出生前,便已经在这个游戏里。母亲让她的孩子们,几个藏在人世,几个藏在母腹,更多的藏在他们的父亲那里,永远都不露面。
洪古尔便是藏在人世的那个,却还是被弟弟赫兰找见。在赫兰用搬家家游戏把敌国人全变成孩子之后,他找到了被拴在车轮边的哥哥洪古尔。但是敌国国王哈日王又一脚将他们踢飞。他们失散了。现在,轮到洪古尔找弟弟赫兰了。
洪古尔沿着赫兰来时的路往回走,看见一地都是在玩搬家家游戏的孩子。他想:
这么多的孩子,要怎么从中找到赫兰呢?
于是他想起了捉迷藏游戏。
洪古尔说,叫你们玩搬家家游戏的人把自己玩丢了,这个游戏要终止了。赶紧扔了羊粪蛋吧。我来教你们用真正的牛羊,玩一场更大的游戏——捉迷藏。
捉迷藏游戏的规则是,一半人藏起来,另一半人去找。
地上的人已经太多了,必须有一半藏起来。
藏起来的人一旦被捉住,一半的牛羊便归捉住他的人。
然后,新一轮开始,捉的人藏起来,让被捉住的人去找。
捉迷藏游戏开始了。
洪古尔让孩子们围成一圈,右手藏在背后,喊手心手背,大家同时伸出右手,手心朝上的站一起,手背朝上的站一起。
孩子被分成了两群。
手背朝上的朝远处跑,藏起来。洪古尔喊。很快一半的孩子消失了。
藏好了。开始捉了。
手心朝上的大喊着转过身,哗啦啦四散开来,扑向各自的目标。
看见你了,快出来,捉住了。
洪古尔在遍地的喊声里找赫兰。他让一半孩子藏起来,在剩下的一半里寻找弟弟赫兰。可是,到处是别的孩子的身影。
每场游戏,会有一些孩子没有被找到。新的游戏开始了,他不在被找的人中间,也不在寻找的人中间,他藏丢了。
洪古尔原想用捉迷藏游戏找到弟弟赫兰,让他害怕的是,这个游戏也会让人越藏越深。也许弟弟赫兰就在那些藏起来再不会出来的孩子中……
做梦梦
代表人物:哈日王,敌国一个用肚脐眼掌管国家的孩子
工具:睿智的头脑
“搬家家游戏早结束了,捉迷藏游戏也结束了,现在,草原上玩起了更大的做梦梦游戏。”
原来,这一切都是哈日王的计谋。
他先向本巴国下战书,引来洪古尔。又用洪古尔,引来赫兰,就是想让赫兰用搬家家游戏,把他的一国人全变成孩子。哈日王知道本巴国人人都躲在鼎盛的二十五岁,所以他要让自己的国人更年轻,这样才可能打败他们。
现在,哈日王又用做梦梦游戏,为本巴国设置了另一个圈套。
他让本巴国王在梦中集合起全体本巴人,前去营救被铁链拴住的年老的父亲。哈日王想让他在营救父亲的梦里,带着所有的本巴人一起老去。
哈日王说,我在途中设置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山,每一座山都够他们翻越一年,他们每翻过一座山,头发会花白一片,直到翻过最后一座高山,江格尔被铁链拴在山坡的父亲,会看见跟自己一样苍老的儿子,带着全部白发苍苍的本巴人来到眼前。
梦里的老将会传染到梦外。
本巴人会在醒来后的白天迅速老去。那时候,刚刚从搬家家游戏中回来,又在捉迷藏游戏中长大的拉玛人,已经积聚了无穷的力气。本巴将被我们征服。
这是我给本巴人安排好的结局。
可是,这个梦被改变了。
本巴国王做的梦被扭转了方向,营救父亲的队伍变成了奔赴故乡的队伍。
这队伍在茫茫雪原上,不断被围追堵截,发生了一场又一场流血的战争。通过这个梦,本巴世界的人走到了现实世界来,才发现,原来本巴只是一个被民间艺人齐说唱出来的史诗故事,自己原本就是虚妄的人。
原来,现实世界中,齐的部族阿尔扈特部正在经历艰难的东归。
西方崛起的巨大帝国侵占了他们的土地,齐的部落不堪其统治,于是在一个寒冬的夜晚,开始了他们艰难的东归, 要回到他们的故乡本巴家园。
由于迁徙路上过于艰辛,齐把自十三世纪便流传下来的部族史诗加工、创造,构建了赫兰、洪古尔、哈日王这孩子们轻松好玩的篇章,在寒冷的迁徙途中,围着篝火说唱给族人听。
他希望这场惨痛的迁徙只是一场搬家家游戏,希望死去的人只是躲藏到死亡那里,还会在捉迷藏游戏中被找回来。
最后用做梦梦游戏,让我们知道,这个故事外面的真实世界。
当做梦梦游戏把真实世界揭开,我们才看懂了这三个游戏的忧伤与明亮。
它们饱含沉重的真实,同时,它们以游戏的达观,化解了疼痛。
如同我们在这个春天所面对的。
文稿:小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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