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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成儿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1949年至1988年的台湾,国民党政府共经历了两代领导人,分别是蒋介石与蒋经国,好像1975年老蒋去世后,蒋经国立即担任了地区领导人,实际上并非如此。在蒋介石清明病故后,接替他的并非是蒋经国,而是严家淦,当时地区领导人不像现在一届四年,到期就要重新选举,当时一届任期为六年,蒋介石1972年刚刚连任,只过了将近三年便驾鹤西去,按照制度,由副领导人严家淦接替,并把未完成的三年多任期干完。直到1978年,蒋经国才正式竞选,与谢东闵一起上台,所以从职位的角度说,蒋经国时代只有十年,从1978年就任到1988年逝世于官邸。
(严家淦照片)
其实,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蒋介石就已经为儿子接班进行部署,严家淦对自己的作用、使命了然于心,在坐上地区领导人宝座后,他对新闻部门负责人钱复说:“我这个位置是暂时坐坐,将来要顺利地交给蒋经国兄”,定位非常清晰,就是蒋家父子两代的过渡人物。每当有下属汇报外事问题,严家淦都会认真聆听,但不会做出具体指示,他要求相关人员去征询行政部门蒋院长的意见。身居高位,却没有多少实权,蒋经国只是阁揆,却是实际权力的掌控者。严家淦不能摆领导的架子,还得毕恭毕敬地面对蒋经国。
有一次,蒋院长有重要公务需要向严家淦当面汇报,遂委托秘书给领导人办公室打电话,询问严30分钟后有没有时间,得到的答复是严家淦马上要出门。蒋经国的秘书有点惊讶,名义上的一把手竟然敢拒绝实际上的一把手,是不是有点飘呀!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秘书会心一笑,说严家淦会顺便去一趟行政部门,你们蒋院长方不方便呀!原来严家淦并没有傲骄,他非但不要蒋经国来找他,还要亲自上门去找蒋经国。为了避免外界议论纷纷,说他只是傀儡,实际上有人“垂帘听政”,就以顺便上门的说辞前来,将真实意图进行掩盖。寥寥数语,却也煞费苦心,着实不易。
在日常生活中,严家淦极力保持低调,目的是为了把蒋经国凸显出来,不要喧宾夺主。上任伊始,蒋院长曾向严领导请示,提出在台北近郊芝山岩外双溪划出一块地皮,专门修建领导人官邸,蒋介石生前不就有个士林官邸嘛!谁知严家淦立即婉拒了,他指着身边的警卫说:“你赶紧去拟一个安全警卫计划,这里很安全没有问题。”
身为一把手,他平时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老百姓在报纸、电视中看的最多的,都是忧国忧民、体恤下情的蒋院长。当部队代表人物率领众将领向蒋经国宣誓效忠时,严家淦脸上没有半点不悦的神情,按照法律,他才是三军统帅,效忠的对象应该是他。每次行政部门有拟定好的文件送过来审批了,严家淦都很乐意地签上自己的大名,并发往各地,要求基层认真贯彻,积极落实。
垂衣拱手而治天下,很容易让人们想起三国时期的刘禅与诸葛亮,“政由葛氏,祭则寡人”,“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因此,若干年后,人们只知有亚洲四小龙,有蒋氏父子,却很少有人记得严家淦是何许人也。
既然如此,蒋介石为什么不直接任命蒋经国做副领导人呢?还要安排一个过渡人物,整的人家严家淦谨小慎微、有名无实。在六十年代初,陈诚因为病重辞去行政部门负责人时,岛内上下都在猜测谁会接替,按照父死子继的思路,蒋介石应该直接把蒋经国推上去,先执掌行政部门,1966年选举再当选为地区副领导人,等百年之后好名正言顺的接班。但是,蒋介石并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严家淦,不久后还提名他为自己的副手,并兼任行政部门首长,和之前陈诚的官职一样。
对此,外界非常震惊,不明白蒋介石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在选举过程中,严家淦的得票率仅仅刚过50%,远远低于此前90%以上的陈诚,蒋介石虽然不太满意较低的得票率,但好歹是通过了,人事安排能够执行下去。蒋经国则成为了防务部门的副职,主要从事安全工作。老蒋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用意,自逃台以来,蒋经国主要做的是思政、情治方面的工作,掌管着全台特务名单,却对财政、经济工作接触不多,平时“反攻大陆”口号喊得震天响,稍有自知之明的人都清楚,那不过是水中花、镜中月罢了,只有把经济建设好,把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国民党政府才不会迅速垮台。蒋经国需要时间补齐短板,为日后全面治台奠定基础。
那为什么选择严家淦呢?当初一起来台的那么多党国大佬,蒋介石都弃之不用,唯独看上后起之秀小严?对于这个问题,老蒋有过耐人寻味的解释,他说自己的短处,正好是严家淦的长处;自己的长处,恰恰又是人家严家淦的短处。
严家淦有什么长处呢?他是一名优秀的技术官僚,尤其擅长财经工作。他1905年出生,比蒋介石小了十八岁,比蒋经国大了五岁,生于江苏苏州一个富裕的家庭,爷爷是木渎首富,可以说赢在了起跑线上,正凭借优渥的家庭条件,严家淦接受过良好的中西方教育,小时候在上海租界内的“华童公学”读书,后来又去圣约翰大学化学系深造,在校期间担任中英文学刊编辑,炼就了良好的英文基础,到台湾任职后,担任美援会副主任,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理事,都需要与美国等使用英语的国家交流。60年代末,严家淦访美,在休斯顿、洛杉矶、纽约、华盛顿等城市演讲,出色的语言能力获得广泛赞许。
从大学毕业后,严家淦走上了仕途,先在福建省做官,担任建设厅长、财政厅长等职务,曾做出建立地方财政和田赋实物征收的决定,在当时算比较大的改革。1945年后去台湾任职,主要也是负责财政、经济方面的工作,比如建立政府预算制度、整顿税费、鼓励投资等等,很受陈仪、陈诚的赏识,特别是主张实施新台币改革,切断了台湾货币与大陆金圆券的联系,稳定住了岛内物价,使经济不至于继续崩溃,此举为国民党政府站稳脚跟、建设台湾打下了基础。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经济发展蓝图,也是他和尹仲荣、李国鼎等人共同草拟的。台湾能够有如火如荼的大发展,严家淦的确是呕心沥血,绝非庸庸碌碌、无能之辈。
和蒋介石比,严家淦最大的短处就是没有带兵打过仗,不会拉帮结派,搞政治斗争。六十年代初,他虽然当过台湾省主席、财政部长这样的官职,但在国民党内部的地位还很低,甚至连中常委都不是,蒋介石突然要提拔他为行政部门负责人,岛内舆论都非常震惊,得票率低说明不服者大有人在。看似不同寻常,却是老蒋有意为之,严家淦温文尔雅,无门无派,没有政治野心,但专业技术、语言能力一流,作为过渡人物太合适了。严家淦深知自己能够身居高位,战胜如此多的党国大佬,靠的就是蒋介石的赏识与个人的低调、专长。惟有对蒋家忠心耿耿,仕途才能一帆风顺,想要身居高位,只能依靠两蒋,服从他们的安排,站在对立面迟早被撤换。虽说是过渡人物,想干的大有人在,至少面子上、待遇上不差。
明确自己的价值后,严家淦积极配合蒋氏父子的接班计划,首先帮助蒋经国尽快熟悉财经方面的工作,1972年竞选,他提出不再兼任行政部门负责人,专任地区副领导人,由蒋经国来担任行政部门的首长。1975年,蒋介石病故,严家淦又支持蒋经国担任党主席,在威权时代,真正掌握实权的并不是台上的那个领导人,而是党内的一把手。十三年后蒋经国去世,大家对李登辉继任地区领导人并不在意,却在党主席人选上争的不可开交,关键就在于此,李登辉必须抢到党主席,如果失败,他就是第二个严家淦,1990年任期届满必然大概率下台。1978年快到了,国民党又要提名两个参选的人物了,严家淦立即表态不再连任,同时推荐蒋经国参加,因为他知道使命即将完成了,蒋主席在军队、行政、党务等各领域、各条线都轮岗过,已成为复合型人才,此次上位可以说水到成渠。即使严家淦贪恋权位,其他人也不会答应,体面风光的下台,反倒有始有终。
在一场盛大的就职典礼后,严家淦成为国民党逃台后首位在世的卸任领导人,蒋经国对他非常满意,专门立法予以优待,包括薪资、专车、住房、安保等诸多方面都考虑到了,使严家淦能够安心地享受退休生活,每逢重大的政策制定、人事变动,蒋经国还是要亲临严府当面请教,希望老领导能够给出专业中肯的建议,严家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1986年,蒋经国面对岛内的民主浪潮,准备实施政治体制改革,起初由严家淦担任召集人,没想到他在9月份突然中风病倒,从此退出了政坛。1988年蒋经国去世,强人时代彻底结束了;1993年圣诞节前夕,严家淦在台北荣民总医院停止了呼吸,享年88岁。
回首严家淦的一生,真可谓“时也命也”。一方面,国共内战,蒋介石逃台,经济崩溃,物价飞涨,民不聊生,亟需有财经专长的技术官僚站出来谋划整顿,将奄奄一息的国民党政府挽救回来。另一方面,冷战背景下,特别是朝鲜战争爆发后,美国加大了对台湾的援助力度,此时又需要了解西方文化,英语熟练,擅长和美国人打交道的能手对接,这些情况为严家淦的脱颖而出、发挥专长提供了宝贵舞台。凭借优异表现,蒋介石了解他,欣赏他,为后续的提拔奠定基础。
从政治方面说,威权时代下,台湾只有蒋介石一股绝对强大的势力,人事任免都由他左右,陈诚死后蒋经国羽翼未丰,还不具备立即接班的条件,无门无派的严家淦因此得到机会,成为过渡人物。如果蒋经国早出生五年、十年,六十年代中期就符合了继任条件,恐怕就没严家淦什么事了;如果岛内各派势均力敌,能力接近,不拉帮结派的严家淦也许能够当上部长,但也绝不会成为地区领导人。
良好的家庭出身,富裕的经济实力,拥有高等教育的机会,是严家淦命好的一种体现,清末民初,当绝大多数人都在为生存苦苦挣扎,一辈子斗都认识不了几个汉字的时候,他却有条件成为高级知识分子,为日后出人头地提供保障。当然,个人的努力、识时务也是重要组成部分,严家淦没有选择成为高粱竖子,依然兢兢业业地学习、工作。没有后天的勤奋,纵使先天条件再好,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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