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美艺术家裴庄欣：完整见证中美疫情，“死亡或灾难的来临犹如闪电”

旅居美国的艺术家裴庄欣是读蜜君的朋友，半年前从纽约搬到了旧金山。中国疫情爆发的前三个月，他一直呆在北京画画。疫情爆发后，美联航班被取消，签证又快到期，他在祖国经历了紧张又焦虑的日日夜夜。最终，于2月8日，购买全日空最后一趟航班飞东京转机回到美国。接着是14天的自我隔离。

他走的那一天，与北京首都机场空空荡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成田和旧金山机场如常的人山人海。谁料半月之后，美国和日本疫情亦全面爆发，裴庄欣所在的旧金山湾区，全美首先宣布封城。

“幸与不幸，我竟然打全场，两边病毒大爆发都赶上了”。

读蜜君和裴庄欣先生越洋对话，一个艺术家，被迫回答了很多民生、经济、政治等等不在他专业领域内的问题。

面对一场这样的全球危机，日常闭门创作的艺术家说：“已经很久没有画画的冲动”、“疫情总会过去，但焦虑和不安不会随之马上消逝。”

而他所经历的中美两国疫情，其中感受和经验无比珍贵，值得读蜜君一字不漏记录，并与众人分享。

美国疫情现状：

“只有超市和警察局开门，不到5%的人戴口罩”

读蜜君：您所在的城市或者乡镇，新冠肺炎确诊病例人数多吗？疫情整体情况是怎样的？

裴庄欣：除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刚到纽约市的时候，我在美国的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大城市郊区，包括这次回来一个半月的时间。我刚刚搬倒加州不到半年时间，除去在北京的时间，仅生活在加州共一百多天，所以对当地太多的情况不熟悉。从目前判断，每天出去散步，街头上很少有人，除了偶尔遇见几位遛狗的以外，也很少见人聚集在家门口聊天或者干活。直到最近宣布封城，下午的时候才发现有学生等年轻人活动，到昨天第一次看到一家五六口人从街对面走过。

读蜜君：您所在的城市物资充足吗？有没有出现民众的囤货潮？

裴庄欣：当地目前物质供应很丰富，不管是大小超市。除口罩、手纸比较缺以外，其他的东西都山一样的堆在那儿。美国是粮食生产和食品工业化加工大国，我肯定暂不会发生一般食品和日常生活用品短缺。鸡蛋之前空架是不能理解的现象之一，有那么多鸡每天都在生蛋又不可能长期存放，它们究竟去哪儿了？这次感到最奇怪是手纸，传说有人为手纸缺乏而报警，警察告诉他可用海绵擦掉或干脆用水冲洗。另一说法是手纸都是中国生产，很快可能断航了，如果发生人们会把屎拉在裤子里。

读蜜君：当地是否已经采取措施，用来防控疫情期的犯罪，监管疫情期的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行为？

裴庄欣：之前是发生过天灾或警民冲突引发的骚乱，但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听说，好朋友装备了五把手枪，还问想不想过把瘾暂借我一支，考虑到这次是传染病，估计一般没人会外出招惹吧。关于囤积货物卖高价，最早宣布封城的旧金山湾区的市长同时宣布，超过物价正常的15%就是违法，一旦发现将给予高额的罚款。最大的亚马逊网站也宣布了严厉打击口罩等防疫用品哄抬价格行为，其它如eby等为此关闭了不少的网店。

读蜜君：疫情发生以来，当地的公共场所人流量发生了哪些变化？商场、公园、街头门店、餐馆等是否还在开放？

裴庄欣：旧金山，加州以及国家先后宣布了紧急状况下封城，要求自觉在家里呆着的命令。营业性的商店、娱乐性场所，公园都关了。目前只有超市、药店、修车行和警察局开门。三分之一餐馆只做自取的外卖。今天的世界仅是一个村，病毒导致的灾情所产生的场景及过程各国和地区完全一样。

读蜜君：疫情发生以来，当地的住宅区、地铁等公共场所有无相关检测？有无配备相关消毒防护物品等？街头是否有给予民众相关疫情方面的提醒？

裴庄欣：除政府大机构、机场以外，美国所有的地铁与公共交通都没有X光安检。回美国后去不少超市，只有一家设有免费消毒纸巾。街头从未看到这方面的文字和任何标语提示，仅在手机收到过旧金山政府封锁时发布的英文紧急通告。一般人是通过邮件和新闻媒体来获取相关的消息，如人与人之间要保持三米的距离。当地朋友的朋友在街上说话，低于这个距离被警察开了400美元罚单。极少见人戴口罩，之前整个超市和大街上戴口罩的人大概不超过1/20，佩戴者大都是亚裔。

中美疫情对比：

“美国疫情初期的忙乱更严重，但不太可能产生武汉的方方和小引”

读蜜君：您是否感觉疫情在国外的爆发十分突然？当时您想到过疫情在全球的蔓延如此之快吗？

裴庄欣：没有觉得封城在国外发生的突然，新冠病毒现已在全球范围模扫，中文有一句特别有意思，叫“专治各种不服”——不管什么优越的人种，总统将军领袖，或是拥有可以把全球毁灭10次的军事力量，眼下各种的借口、争议和甩锅都暂没有意义。一切都是个人和人类的命定：该发生就发生了，该死的谁也躲不掉。

少年时看鲁迅的书，忘了哪一节说：哪怕你皇亲国戚，哪怕你铜墙铁壁……不同的体制和国家都必须重刷这个巨大命运的验证码。

读蜜君：您经历了中国和美国两国的疫情大爆发，对比两国的防控，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裴庄欣：关于中国政府和美国等其它国家的比较，根据个人一月份在北京的经历，应该说中国政府做得不错，但愿这一行字不得罪持不同观点的朋友。至于疫情开始期间的忙乱和处理不当，目前美国发生和看到的更加严重。我知道在这边染上了新冠病毒，一般叫你在家里呆着，不可能让你去做检查，除非出现高烧和呼吸困难重症确诊后，官僚主义从来是没有国界的。美国的医疗制度非常复杂和彻底的商业化，几十年中的相关经历让我对此深感敬畏和恐怖。

每个国家的封城方式是不一样的，没有任何一个国家领导人希望釆取封城和闭国强制性的措施，但我一贯接受所在地政府和命运安排。

读蜜君：旧金山封城后，您的生活状态受到了什么样的影响？在中国经历的疫情经验，对您在美国生活有什么用？

裴庄欣：封城严重打乱了目前家庭安排，比如讲我刚卖掉纽约房子后正准备在湾区买，因封城所有的中介和房地产公司都暂关闭了，完全不知道下一步会有多久，该怎么办。唯一的安慰是有之前在中国严格个人防病毒经验，外出时戴上眼镜口罩和一次性塑料薄膜手套等，用纸隔着按电梯拉门，在超市购物完成马上用酒精喷手，回来把鞋和外套放门口等等，中国经验对海外华人和全球都是福利吧。

读蜜君：疫情爆发后，欧美人普遍不喜欢戴口罩，对此您怎么看？

裴庄欣：从对口罩的态度就知道他们的单纯和优越感，当然带有一些的傲慢与偏见。他们并没有像中国人百年来所经历如此多的天灾人祸，以及骨子里天生具有强烈的危机感和求生意识。当下情况正迫使他们改变，但遗憾的是我所在的这个世界上军事、经济、金融和科技最强大的国家，目前仍然是哪都没有口罩卖。

读蜜君：针对特朗普及美方近段时间发表的一些言论，您和朋友及当地人的态度是怎样的？

裴庄欣：所有的新闻媒体分分秒秒都在表达个人及机构对他说话的看法，就把他们都当成当地人吧。我一般不会在朋友之间表达自己的政治倾向，引用一段我写的文字：今天是个大日子，约好与儿子的晚餐因故推迟到明天。又全程听了一遍由NBC录制，在白宫玫瑰园总统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的发布会。当特朗普把零售、医药、化验等机构几位商业巨头介绍给大家，以及后来面对全球记者们犀利的问答，他第几次赞扬中国及领导人抗疫成就时，突然有点感动。可就在第二天股票暴跌后，他又公然再次宣称这次新冠病毒为中国流感。比较权威的盖普洛民调显示现总统支持率很高，而且各国及两党之间各种矛盾和甩锅，最后都全部砸到中国头上。  

读蜜君：针对美国最近一段时间与疫情相关的新闻，比如纽约州长批评联邦政府应对不利，纽约市长称特朗普再不行动更多人将丧命等，您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裴庄欣：纽约州长科莫对联邦政府的批评是他本职工作，所有州长也会为选票争取更多的联邦援助，因为他的突然积极表现，最近倒是引起了更多人注意。平常民众并不关心和知道州长是谁，现已有不少人讲他可以将来参选总统。前几天也听了之前不知名字的加州州长尼尔森记者发布会，感觉得他们都非常专业和务实，具体和清晰说明当前面临的问题与将釆取什么措施，也耐心平静地回复记者们的尖锐提问。我不在纽约，关于现任市长做了什么并不太清楚，但毫无疑问在这次的疫情中州长严重地抢了市长的风头。

读蜜君：针对美股连续五次熔断，纽交所关闭交易大厅等，您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裴庄欣：股票目前好像又反弹回来了吧？一般的民众持股票的并不多，像我这种报税时归类于自己雇佣自己“self employed”的艺术家，经济上暂未宽裕到投资股市，这倒没有妨碍我几十年来很有兴趣一直收听美国国家电台NPR每天傍晚6:30一7:00 点的marketing 节目，习惯了主持人用极快速英语介绍当天股市行情和重大经济动态。当然，身为一个“画画的”，在这个问题上最好的回答就是闭嘴。

读蜜君：这段时间美国的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样？您看到这样的情况，真实的感受是什么？

裴庄欣：我一向认为世界没什么真实可谈，而且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不同感受，美国从来就是一个彻底的资本主义社会。好好坏坏取决于你占有多少资源：就是钱。任何消息在网络上仅半个小时就可以在全球疯传，全体村民对它了解肯定都比我多一点。简单说这里一切都是政治，金钱与两个党派关系。从911到卡崔娜飓风灾难，纽约飓风期间大部地区断电期间，并没任何社交媒体上任何个人能够代表民众的愿望有发言的可能。你是拥有自己手上一张选票，但别忘了它仅仅代表了三亿分之一 。

在美国大概不会产生武汉方方和小引现象，除了金钱与政治以外，还有法律，新闻媒体对政府的监督，疫情在这里刚开始，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需要时间来证明。

读蜜君：特朗普新冠测试结果呈阴性，您当时的态度是怎样的？

裴庄欣：测试结果全球都很关注，而我并不太在意。他如果倒下了马上有副总统来接手，川普代表的仅仅是一个政党而且任期有限。

个人隔离生活及阅读：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面临的个人定力的大危机”

读蜜君：疫情期间，您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

裴庄欣：一个多月前，从中国坐最后一班全日空航班返美，转机到成田机场过境，看到通道立着一个大纸板上用黑笔手写的“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不得入境”，那几个中文字让我感到很难过。另外，抢购的高潮期间，几家大超市停车场连车都开不进，转回最近山坡下一个小超市，仍惊喜的看到堆积如山的货物。于是决定除买了几把新鲜蔬菜以外，以后也不再去储存其他超过一周的东西了。当然，让全世界印象极为深刻的是，美国的现任总统每时都在不停地乱说，今天否定明天。也没什么奇怪，被美国人民奉为伟大的里根总统，之前他不过是好莱坞的演员而已。

读蜜君：现在最担心的事是什么？

裴庄欣：最担心的是儿子的情况，伯克利大学关闭了，一切课都在网上教学。但高昂的学费及每月学生宿舍租金还得照样支付。还不只是钱，房间里另外四个同学都回家了后，他把公寓的客厅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新陈设，又新购了电视后在那边仿佛很开心，完全不管不顾这八层楼里仍有其他人和公用电梯里极可能发生的感染。

读蜜君：疫情期对您哪方面的影响最大？

裴庄欣：我几十年来的报税身份是自雇“ self employee ”，就是中国所谓的“个体户”，很少关注当地或周围的人怎么过，出门散步时见到邻居也就问候一句个“哈喽”，缺盐少油的时候仍得自己开车去买。得承认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面临的个人定力的大危机。如无法安心画画，整天刷手机，在中英双语文字、收音机和电视节目中换来换去的乱窜。

读蜜君：您是否也曾出现恐慌焦虑的情绪？如果出现了恐慌的心理状态，您有没有一些缓解压力的方式？

裴庄欣：三十年的个体艺术家和新移民生涯，从来小心翼翼的在为生存和焦虑之中，美国将给民众发钱一事引发不少人雀跃不已，我当然也小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不过是一般家庭每月必须交纳的地产税。说透这个肯定很得罪网友。也懒得再罗例出其他的种种税与费，请原谅我！真没想到这三个月以来自己会如此崩溃。坦率的说很久没有画画的冲动，当前仍喜欢听几大媒体的新闻报报道来缓解，听烦了又换成古典音乐。记得以前画自己的画是最能忘记现实的放松和逃避。我相信疫情总会过去，但账单，焦虑和不安不会随之马上消逝。

读蜜君：疫情期间，您是否阅读了一些书？可以分享下您读了哪些书吗？

裴庄欣：之前读的最后一本中文书是哈金自传体小说《自由生活》。喜欢他笔下描述的美国“艰辛、贪财、市侩和庸俗”，然而主人公却努力留在这片“寂寞、难以理解、广阔的土地上”。前天看张辛欣发来电子文档长篇小说，读了一半即深感震惊了，这是以前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她是离一切都非常遥远的人，竟然笔下会产生那么多具像的人物和故事。暂找不到词汇来形容其中的文字和内容，读后回复她的两个字是“震撼”。此次的灾难，倒让我想再看《西藏生死书》，记得里面有一句：“死亡或灾难的来临犹如闪电”，感触非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