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马牛 （微信公众号：冯仑风马牛）
今年6月18日，许多网友关注的不是电商平台大促销，而是一份蓝底白字的警情通报。
这一天，河南公安机关发布通报称，初步查明自2011年以来，以新财富集团实控人吕某为首的犯罪团伙涉嫌利用村镇银行实施系列严重犯罪，目前案件侦办取得积极进展，已抓获一批犯罪嫌疑人，依法查封、扣押、冻结一批涉案资金和资产。
早在今年4月，河南部分村镇银行就已出现「取款难」问题，但直到近日曝出这些银行的储户「被赋红码」，公众才真正注意到深陷泥淖的几十万受害者，以及操纵多家村镇银行十余年的幕后黑手。
此案仍在侦办中，我们不妨从一个不正经的角度出发，聊聊如何拥有一家银行并掏空它。（严正声明：本文不构成任何操作指南。）
01
掌控一家银行分几步
零成本拥有一家银行的最简单办法：注册一个公众号。
河南村镇银行案发酵期间，网上突然冒出一家自称「中国平原银行」的机构，通过微信公众号等线上渠道收集消费者信息，办理理财保险等业务，号称「国家政策支持」，推广标语非常诱人——
房贷保：让天下没有难供的房子
生育保：生育宝宝享民族补贴
企业保：中小企业债务解决方案
信用保：中华儿女信用无忧
这四大产品可谓精准狙击国民痛点，迅速在网上流传开来。广东银保监局发现后，表示从未审批许可过「中国平原银行」的筹备，这是一个涉嫌违法的假银行。谁知「中国平原银行」丝毫不惧，竟然在公众号隔空喊话广东银保监局，要与该局「达成一致并消除误会」。
假银行杠上真监管，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其实点开「中国平原银行」相关的两个公众号详细资料可以看见，一个账号主体为个人，只是头像图片显示了「中国平原银行」的字样，另一个账号主体为企业，名为「广州小吼成象有限公司」，天眼查显示这家企业的经营范围包括信息技术咨询、软件开发、蔬菜零售等，与金融毫不相关。
P个头像就敢给自己冠以国字头银行的称谓，无非是仗着现在银行线上业务发达，能坑一个是一个。河南村镇银行案涉及全国多省储户，也和金融服务高度互联网化密切相关。不同的是，前者是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后者是经过层层审批、由专业机构监管的真银行。
掌控一家真银行，比生造一家假银行要复杂得多，一旦成功，收益将不可估量。
我国银行业格局很清晰，央行、政策性银行、商业银行、专业性住房储蓄银行，林林总总4000余家，农村中小银行数量最为庞大，民间资本介入可能性最高、需要的成本最低。此次让几十万储户踩雷的银行，就属于村镇银行。
来看看犯罪嫌疑人吕某是如何以一己之力掌控多家商业银行的——
首先，你得积攒下相当可观的财富，还要抓住水深鱼大的时机。
据第一财经报道，吕某本名叫吕奕，自称国籍为塞浦路斯，实则老家在河南南阳。吕奕生于1974年，2003年拿下兰尉高速公路工程，以高速路30年收费权作为抵押借到修路资金，又通过借来的钱参股金融机构，再把金融机构股权抵押融资。层层加杠杆后，吕奕便通过旗下上百家公司，参股、控股了全国多家城市商业银行、农村商业银行和村镇银行。
吕奕赶上了中国商业银行发展的黄金时代。
1996年，民生银行正式成立，这是中国首家由民间资本设立的股份制商业银行，由此开始，原城市信用社陆续改制为地方性商业银行，原农村信用社也改制为农村商业银行。
2007年1月，银监会（如今的银保监会）发布《村镇银行管理暂行规定》，明确给出村镇银行准入条件。短短7年时间，村镇银行数量便突破1000家，如今已有1600余家。
尽管明文规定必须有一个主发起行，但为了激活地方经济，村镇银行允许民间资本进入。村镇银行蓬勃发展的年代，农村市场仍是大型商业银行顾及不到的空白地带。
河南是农业大省，村镇银行发展迅猛，吕奕没有浪费眼前的机会。
02
生命不息，「掏空」不止
掌控银行后，如何在监管的眼皮子底下将其掏空？隔着一道海峡，台湾商人王又曾的亲身经历，给了后来者教科书般的示范。
王又曾生于1927年，祖籍湖南长沙，1949年随国民党赴台，1977年通过公司内斗赶走原创始人家族，掌控台湾嘉面、力霸两家公司，随后迅速扩充事业版图。1991年，台湾放松金融管制，开放新银行牌照，王又曾立刻开设中华商业银行，并买下友联产险等周边产业扩充金融事业版图。
1997年，创立仅6年的中华商业银行在台湾上市。
十余年间，中华商业银行越做越大，王又曾的地位也水涨船高，陈水扁担任台湾地区领导人期间，出访11次，他随行7次。一句话总结，政治资源非常深厚。
王又曾
2007年1月，王又曾以旗下企业名义，向中华商业银行贷款新台币8亿元，到手后立马将其汇至海外，他本人也和妻子王金世英一起火速离开台湾。
彼时，力霸集团已在破产边缘，王又曾离开后，中华商业银行爆发挤兑风波。2007年12月14日，台湾「中央存款保险公司」正式宣布汇丰银行收购中华商业银行。
新台币8亿元不过是最后一击，此前通过设立空头公司，王又曾早已掏空中华商业银行。经台湾「金管会」调查，这家银行净值为新台币负153亿元，所关联的力霸系企业财务黑洞高达新台币3000亿元。
王又曾到底从中获利多少，无人知晓。
携妻离开台湾前往美国后，王又曾被通缉。2007年3月，不在场情况下，他被判处有期徒刑30年，王金世英被判有期徒刑28年。
值得一提的是，王又曾娶了4位太太，育有6子2女，除第三子王令普自立门户外，其他子女均在家族企业内任职，也都被判处有期徒刑。加上王又曾和四房太太王金世英，全家人共被判刑160年零6个月。然而王又曾一天牢也没坐过。他在美国过得潇洒自在，媒体多次拍到他外出做按摩、去夜总会幽会舞女。
2016年5月27日凌晨1点9分，王金世英驾车遭遇连环车祸，王又曾坐在副驾，当场身亡，时年89岁。
生命不息，「掏空」不止。
王又曾的手段层出不穷：控股商业银行，设立多家空头公司，通过股权交易左手倒右手，把银行变为私家金库。企业可以江河日下，钱包必须日益丰满，期间悄悄办好外籍身份，把银行挤干榨尽后，立马拍屁股走人。
眼熟吗？
远到2004年的「德隆系」、2017年的「明天系」，近至眼下的河南村镇银行案，类似的套路被反复玩弄，区别只在于前两者的实控人已归案，而吕奕与曾经的王又曾一样，流亡海外。
河南村镇银行案的储户们如何「被赋红码」暂未可知，目前能确定的是，通过互联网平台，本该专注服务河南当地村镇的银行长期吸纳异地存款。这手指点一点就能存取款的便捷网络，最终成了吕奕团伙掏空储户存款的最佳工具。
03
「穷人的信用」
低调发展了15年的村镇银行，不该以这种残酷的方式被人们认知。
村镇银行是普惠金融背景下的产物，普惠金融由联合国于2005年提出，意指普罗大众有平等的机会获得负责任、可持续的金融服务，尤其应该关注被传统金融忽视的农村地区、城乡贫困群体。
普惠金融最具代表性的案例，是格莱珉银行，即孟加拉乡村银行。
早在1983年，还没有普惠金融这个概念时，专为乡村贫困人群服务的格莱珉银行就成立了。格莱珉银行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人发放小额信贷，鼓励他们从事商业活动，最终脱离贫困。
格莱珉银行提供的贷款数额并不高，最低甚至只有1.5美元，它也不要求与借款人签订法律文件，整个银行体系完全基于信用运行。发展至今，格莱珉银行在孟加拉已服务了超过900万户家庭，还款率超过99%，这种模式被复制到全球41个国家，1688万户贫困家庭得到贷款。
格莱珉银行一直坚持「穷人的诚信」——相信穷人有着更好的信用，穷人总会还款。
2006年，格莱珉银行和创始人穆罕默德·尤努斯共同获得诺贝尔和平奖。在颁奖典礼上，一名孟加拉女性企业家作为借款人代表和尤努斯一起上台领奖。14年前，她从格莱珉银行获得一笔20美元的贷款，用它买了一只山羊，由此开始创业。
像格莱珉银行这样，充当金融业深入农村的毛细血管，发挥「小」的优势，用好每一笔「小」钱，才是村镇银行应该努力的方向。比起传统国有大型商业银行，村镇银行的影响力或许微不足道，但经由村镇银行流通的每一分钱，对用户而言都是大事。
银行成立的基础是契约，是信任。
这种信任让格莱珉银行无须书面文件，便愿意贷款给贫困人群，也是这种信任，让河南村镇银行案的外地储户们甚至从没到过银行所在地，也愿意把身家托付给银行。
信任就像首尾相连的多米诺骨牌，推倒一块，全局崩塌。掏空一家银行，罪犯得到的是巨额赃款，但整个社会失去的，不只是金钱。
资料来源：
[1]冯皓：《河南新财富集团被查！它参股的村镇银行储户曾被「赋红码」》，第一财经
[2]牛少杰：《河南回应个别村镇银行有关问题》，新华社
[3]钱箐旎：《曾被寄予厚望，如今压力重重——村镇银行走到十字路口》，经济日报
[4]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村镇银行十四年：「小而美」的愿景如何实现》
[5]何婧：《中美中小银行比较研究》，湖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
[6]道拉：《穷人的诚信：第二代格莱珉银行的故事》，中信银行出版社
图片来自网络
本篇作者 | 毛洪涛 主编｜王滔 编审｜陈润江 顾问｜王淑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