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这天,老痴觉得自己像是一朵向日葵。早上出门时就迎着太阳,下午回来时还是迎着太阳。后来老痴问鸭姐,向日葵总是迎着太阳吗,这似乎有些太不可思议了。鸭姐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究竟。后来老痴查资料,才知道原来太阳和向日葵是亲姐妹,她们每天都要见面,太阳通过向日葵播撒种子。
这天回村子,走到半截时老痴突然错乱了,他明明知道从西黄垡回村有两条路,而且挨得很近,相距不过也就二百米,但是他死活想不起来另一条路的位置了。
走在田间,老痴先是听到脚下啪地一声,然后紧接着就听到鸭姐在他后边说,你踩死了一只蜈蚣。老痴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这几天鸭姐进城看她姐姐,怎么会突然在这儿出现呢。等老痴回头一看,他身后却又没人。
老痴:奇怪,哪儿来的这么多蜈蚣?
鸭姐:可能是因为刚割完麦子,这些虫子失去了家园,所以都跑到马路上了。
有一天,老痴和鸭姐也是走在这条路上,鸭姐看到了一个知了猴的空壳。
老痴说,一般知了猴的壳都是在树干上,但是它居然是在一根电线杆子上。
后来老痴才琢磨过来,本来路边有两排很高的杨树,后来铺设污水管道,就把那些树给锯掉了。知了猴无枝可依,才爬到电线杆子上,完成它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蜕变。
老痴听到蝉鸣,是在三天之后。
但是他不敢确定,他听到的就是鸭姐看到的那只。
这天吃过晚饭后,老痴在村子里遛弯,看到老潘(就是每天运送垃圾那个)在路上耙麦子,于是便搭讪道:你家种的麦子不少呀。
老潘:没有,帮别人家晒。
老痴:那得给钱的。
老潘笑了笑,没接茬。
老痴:哦,哦,这麦子要晒多久?
老潘:一般晒一天,遇到下雨就得晒两三天。
老痴:如果遇到两场雨呢,
老潘笑了笑:两场雨麦芽就又长出来了。
老痴:铺在路上,不怕被车来回压吗?
老潘:来回压就好了,省得在机器上脱粒了。
在过去,脱粒要用牲口拉着碾子压,牲口压完还要木掀扬场,或者用簸箕筛。
一场大雨过后,老痴发现村子里的路上被用红漆标注了很多符号,每过十来米就有一处。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小黄垡村也要铺设污水管道,现在就等着疫情过去,到时候少不了暴土扬尘的施工景象。
这天,老痴去小卖部买面条(说好了要吃面条的),看到门口摆着一张桌子,还栓了一根绳子,要买东西得在外面按门铃。
女店主撩开门帘,她睡眼惺忪,像是刚睡醒。
老痴:休息呢吧,打扰了。
女店主:没,没休息,嘻嘻,进来吧。
老痴:看门口摆着桌子,还以为店里没人呢。
女店主:这两天风声又紧了,上头要来人检查。另外,听说还有暗访的。
老痴:还有暗访的,能看出来吗?
女店主:这哪儿能看出来,反正看到生人就注意着点呗。
老痴:生人?
女店主:就是进来后不买东西,东张西望的那种。
老痴:明白了,我买就是了。
老痴买完面条,正准备出小卖部,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没有酱,于是便又买了一瓶黄豆酱。
老痴:麻烦,能帮我拧开吗?
女店员:怎么,你拧不开?
老痴:平时都是我老婆拧,这两天她进城了。
女店主立刻对老痴投来鄙夷的眼神,态度也不像刚才那么热情了。
女店员:原来你还没你老婆劲儿大。
老痴喏喏道:没错,每次打架都是她让着我。
女店主:你拧不开,那我也拧不开。
他的老公闻声从屋里出来,轻轻一拧就把瓶盖给拧开了。
老痴注意到他光着膀子,胳膊上还有纹身。
结账的时候,女店员嘱咐老痴别把黄豆酱装在袋子里,最好用手捧着,因为盖子是拧开的,弄不好会洒了。
回到家后老痴又想起来,刚才在小卖部忘了买黄瓜。吃炸酱面怎么能没黄瓜呢,于是又返回去买黄瓜。
老痴:刚才忘了买黄瓜了。
女店员:正好,顺便帮鸭姐取快递。
结果老痴发现,鸭姐网购的菜里就有黄瓜。
老痴在村子里住久了,苦于没人跟他交流,于是便抓住一个送快递的,没事儿就跟他切磋他买来的老物件。这个送快递的相貌奇古,脸比一般人长,戴着一副深度眼镜,就像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老先生。这天,老痴从他那儿收到一个巴掌大小的飞碟,正面刻画着人形图案,周边还刻画着一些神秘符号。快递员问老痴这是什么,老痴这次一反常态,没有跟快递员进行任何探讨,而是赶紧用手把飞碟捂住,生怕它飞走了。
回到家后,老痴仔细研究飞碟上的符号,觉得十分眼熟,仿佛是在哪儿见过,但是又死活想不起来了。临睡之前,他突然想起来,这些符号跟小卖部女店主老公的胳膊上的纹身一模一样。也许,这正是解开飞碟之谜的唯一线索。但是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不管是这个飞碟还是女店主老公胳膊上的纹身,都是假的。
这天天气特别的热,老痴说他只能用蒸笼形容,呆在家里,什么心思都没有。而家里的三只狗也全都趴在地上,还吐着舌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老痴看着心烦,心想,三只狗就是三张狗皮褥子。
但是就是这么热的天,鸭姐居然不让老痴开空调。她一边擦汗一边跟老痴分析,你觉得热是因为你心不静,你看我怎么就不觉得热啊。她还跟老痴说,如果实在热得受不了,用凉水洗把脸就行了。
闺蜜这几天也是情绪低落,因为她刚刚把王子送走。王子是一只两岁多的泰迪,被主人遗弃了,半年多前闺蜜收养了它。
老痴:打算送到哪儿去呀?
闺蜜:美国。
闺蜜跟老痴说,送到国外的狗狗年龄越小越好,一般不能超过一岁。
老痴:那,手续复杂吗?
闺蜜:不复杂,跟领养一个小孩差不多。
老痴想起来,刚搬过来的时候,闺蜜就惦记着要把小黑送过国外。要不是老痴和老郭的太太极力反对,小黑很有可能现在就生活在美国。
闺蜜自己也在朋友圈里说,因为要把王子送到美国一户人家收养,这几天哭的稀里哗啦。特别是想到王子到了美国后,有可能被它的新主人做成狗肉煲,闺蜜哭的就更厉害了(最后这句是老痴加的)。
王子平时就很听话,跟闺蜜处的也最好。家里养了那么多条狗,每天闺蜜都要单独带王子出来遛。另外,王子也十分懂事,这几天它仿佛预感到什么,要不就是躲到门后,要不就是钻到床底下。临走头天,闺蜜特意给王子吃了烤鸭,烤鸭平时闺蜜自己都舍不得吃。
老痴跟闺蜜说:看来,你跟狗的感情比对鸭姐还深。
闺蜜:这个不一样。
老痴:怎么不一样?
闺蜜:你仔细想想,人跟狗能比吗?
老痴:当然不能。
过了一会儿,老痴又换了一个话题。
老痴:今天早上,老郭说他们家少了一只鸽子……
闺蜜一听老痴说这个,马上就不再吭声了。
但没过一会儿,闺蜜又说:他家那么多鸽子,多一只少一只怎会知道?
从小卖部买回来的那瓶豆瓣酱因为盖没拧紧,加上天热,老痴又忘了把它放在冰箱里,结果两天之后打开一看,里面都长毛了。刚开始老痴没在意,以为长出来的毛是大酱瓶子里原来就有的。
鸭姐也说有可能,因为本来大酱里的豆子就是霉的。
老痴想了想,说那恐怕是两码事儿,还是把它扔了吧。
鸭姐不得已,最后还是忍痛把酱扔了。
跟豆瓣酱同时发霉的,还有一瓶鸭姐最爱吃的白醋泡姜丝。
老痴以为夏至这天,白天会显得格外漫长,很多人都不知道如何打发。其实,这天跟往常一样,也是不到晚上八点钟天就黑了。
这天,鸭姐跟老痴说她在村子里住烦了,想去城里她姐姐家过几天安逸日子。其实,在城里那几天,她们姐俩相处的也不愉快,动不动就抬杠。诸如电饭煲蒸饭,大丽觉得到时间就可以吃。但是鸭姐坚持关了电饭煲后应该再焖一会儿,如果过早开盖,上面那层米饭是硬的。俩人为此争论不休,谁都无法说服对方。另外,出门的时候大丽嫌鸭姐磨蹭,好不容易出了门,鸭姐又没完没了地跟闺蜜通电话(闺蜜打来的)。大丽忍无可忍,于是又跟鸭姐吵了一架,姐妹俩彻底伤了和气。
鸭姐也觉得奇怪,在乡下她跟闺蜜俩人平时不怎么通电话,有什么话都是当面说。可是鸭姐每次进城,闺蜜的电话必定会跟过来,而且在电话里东拉西扯,鸭姐几次想挂都挂不上。这次鸭姐本打算在大丽家住一个星期,结果提前回来了。
鸭姐进城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姐夫(大丽的老公)被隔离了,大丽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说到隔离的原因,大丽说因为过两天要出去海钓,鸭姐的姐夫回他们西八里庄的房子里去取一副钓鱼眼镜。大丽劝他不就破眼镜吗,再买一副不就得了。但是姐夫执意去取一趟,因为这副眼镜给他带来过意想不到的运气。结果他刚进家门,小区里就发现一只羊。姐夫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家里被隔离,海钓的行程也被迫取消了。一个人闲极无聊的时候,姐夫便会戴着那副海钓眼镜,搬着一把椅子坐在窗前,一边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一边想象着远方的大海上的惊涛骇浪。
殊不知海上的紫外线,要远比城市里的炙烈。
跟姐夫前后脚被隔离的,还有莲灯和无双。跟鸭姐姐夫的情况类似,他们院子里也是发现了一例阳性,而且就在他们家对面的那个楼上。隔离期间,莲灯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抽烟、打星际争霸。而无双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她迫切想知道老公整天把自己关在黑屋子在干什么,并把怀孕的喜讯告诉给他。但她又不敢贸然打扰,于是把自己打扮成女佣,每过几个小时就去给莲灯送水果,有时送荔枝,有时送西瓜。本来无双还想给莲灯送芒果,但是想到送芒果的动静太大,还得敲锣打鼓,于是便放弃了。
奇怪的是,每次无双进屋,莲灯的游戏机屏幕都会显示game over。莲灯气急败坏,质问无双一趟一趟的究竟要干嘛。无双也没好气,俩人为此没少吵架,但吵完之后很快就会和好。
无双:老公,今天好闷热,还是因为我怀孕了?
莲灯:是闷热,应该不是因为你怀孕,但你可以理解,这个宇宙都是因为你怀孕了。
为了尽快从小黄垡搬走,鸭姐和闺蜜最近连续看了几套房子。其中一套是顺义的一个四合院,鸭姐回来十分兴奋,跟老痴形容房子是新盖的,里里外外也全是新的。但是老痴并不觉得顺义比大兴好到哪儿去,顺义有机场,大兴也有机场。后来,鸭姐说她又想搬到亦庄,虽然房租会比大兴贵不少,但是生活要比大兴方便许多。
好又多超市西侧有个不大的停车场,但是停车场上没几辆车,倒是平常总能见到几个周边的村民在这儿摆摊,卖些农副产品瓜果梨桃啥的。这天,老痴从这儿经过,看到一匹小马驹吃三轮电动车挎斗上的草料。一打听才知道,两匹大马(也就是小马驹的父母)前段时间给卖了,难怪院子里马厩的味儿不如过去那么难闻了。上次老痴和鸭姐在西黄垡,还看到小马驹跟在那两匹大马后边,一路哒哒哒跑的欢实。
这次来西黄垡,老痴注意到桥头那个亭子,被人用蓝色的瓦楞铁围了一圈。就在一个多星期前,老痴和鸭姐中午来西黄垡,俩人在好又多买了煎饼果子、一份凉皮外加一瓶大窑,坐亭子里美美地吃了一顿。不过,老痴现在想起来都后怕,万一吃煎饼果子的时候亭子塌了,把两个人砸死,这件事传出去岂不沦为笑柄。关键当时四周没人,只有那亭子边上天堂河的滔滔河水和桥栏杆上的狮子作为见证。
老痴还记得他跟鸭姐吃煎饼果子时大概是中午一点多钟,俩人堂食无门,不得已才坐在亭子里吃的。可能是因为刚刚逛完超市,俩人手里大包小裹(鸭姐还戴了一顶草帽),看上去就像是两个精疲力竭的外地游客。
老痴围着亭子仔细观察,亭子虽然看上去雕栏画栋,其实是水泥的(很多仿古建筑都是这样)。后来老痴果然看到亭子上有一条裂纹,心里不禁有点儿奇怪,古代的亭子到现在还好好的,反倒是现在的亭子,说要塌就塌了。
回到家后,老痴把亭子快要塌了的事儿跟鸭姐说了。鸭姐问,这亭子看上去好好的,怎么才会塌?老痴也不明白,这个快要倒塌的亭子既不修缮,也不拆除,不知道要用破铁皮围到什么时候。也许是开过来一台拖拉机,也许是一阵微风。
但是不管怎么说,好又多的煎饼还挺好吃,关键是比一般的薄,烙的时候老痴还特意叮嘱多加一个鸡蛋。不过,俩人几乎在同时还是吃出一股孜然味儿。老痴跟鸭姐都不喜欢吃孜然,觉得有一股臭大姐味儿,虽然俩人谁都没吃过臭大姐。
鸭姐咬了一口煎饼果子,说:放孜然了,做的时候你没跟他们说不放孜然?
老痴:说了,他们说孜然是酱里的,这就没办法了,总不能把酱里的孜然给弄出去。
鸭姐:吃着还行,好在孜然放的不多。
这天,大姐给了鸭姐两捆韭菜,说是让鸭姐回去包包子。鸭姐说包包子她不会发面,她准备用它包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大姐说,饺子不如包子好吃,水一煮就把菜的鲜味儿煮出去了。鸭姐回家后跟老痴商量,老痴的意思还是包饺子吧。可是到了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鸭姐又说她懒得包饺子了。老痴说,那要不然就吃韭菜炒鸡蛋得了。鸭姐说,韭菜炒鸡蛋韭菜也得一根一根地摘。老痴本来有些生气,吃个韭菜还变来变去,但是转念一想,一啄一饮,莫非前定,就不再说什么。后来老痴才知道,鸭姐本想让闺蜜过来一起包饺子,闺蜜说她嫌麻烦,说她自己宁可在家吃方便面,而且她还想多睡一会儿午觉,鸭姐于是便没了兴致。
到了晚上,鸭姐又跟老痴说,她在乡下住的有些烦了。老痴说,任何地方住久了都烦,你以为住回到城里就不烦吗。
鸭姐跟老痴说,桃子下来了。于是,老痴就去西黄垡菜市场买桃。这天出奇的热(比夏至那天还甚),人走在路上看不到自己的影子,汗流的哗哗的。老痴突然觉得自己不像向日葵了,而是像一块奶糖或者是一块大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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