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写作——《农书》读后感
与其说这是一本农书，还不如说是一本写作之书。
这是一个在城市里生活了一辈子的写作者在晚年不经意间流落到农村之后的写作之书。
老弛到大兴农村一年多了，谁都没想到他是写作去了。以我对老弛的了解，他自己就更不会这么想，他年轻时的名言是：谁都拦不住我玩儿！那时曾有编辑为他叹息：张弛的才华都浪费在酒桌上了！老弛接道：我才华淤了，谁要我分点儿给谁？
不过话说回来，想到了（去乡下闭关写作）可能就写不出来了。就如那条农谚（或咒语）所云：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没想到的不止于此。大兴——确切说是老弛的流落之地小黄垡村——无疑是农村，但这里绝对与山清水秀无缘，也谈不上穷山恶水，所有这方面的乡村想象统统作废。
这里无山无水。
确实有两条挺有名的河——天堂河、团河，但听这名字，这就是两条难以在现实中存在的子虚乌有之河，果然，它们是两座著名监狱（以前叫劳改农场）的名字。
当然作为农村，这里有沟渠及河汊，如果这也算水的话。
至于山，这里连“山”的名号也没有，我猜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根本就不知“山”为何物，大地难道不就是平的吗？除了阳光雨露滋润下的树木、花草以及人们种的庄稼、建的房屋，不该再有别的了。
当然有天空。但是，这里的天空也是出乎想象的，它经常没有蓝天白云没有碧空如洗也没有乌云密布，这里的天空无云且无色。在这样的天空下仰望多时，你会发现原来没有天空，于是也没有了上下，正当你觉得快要回归二维甚或即将坐化之际，忽然一架大飞机从头顶划过，因为是刚从附近的大兴机场起飞，你能清晰看到飞机腹部的起落架正在缓缓收起……对于有着严重恐高症平生只在喝醉的情况下坐过三次飞机的老弛来说，飞机无疑是怪物是异端，此刻它擦着头皮缓缓掠过，像在挑衅，又像是在嘲笑……坐化被无奈地中止，世界还在，也许更糟了，或者没变。
在小黄垡，人们好像确实生活在一个维度混乱的世界里，尤其可以在二维三维间自由穿梭，比如，当你走在乡间大道上，发现对面开来一辆农用三轮车，你无需避让，它也不会躲闪，当你们相遇，要么你变成二维农用车喷着滚滚黑烟从你身上碾过，要么它变成二维你信步从三轮车及其尾部变动不居的黑色图案上踏过。老弛因为初来乍到，屡次主动变成二维以体会穿越的乐趣。
就像会发生交通事故一样，偶尔也会出现三轮车和行人重叠了片刻这种意外（司机酒驾或路人走神儿同时进入二次元），这时就需要“收吓着”的出场了。中国北方农村对这类处理超常或叫灵异事件的巫婆神汉有各种称呼，东北叫跳大神的，我们老家聊城一带叫“明眼儿”，高大师老家河北枣强叫“神妈妈”，据说那一带多是女性操持此业，而有此异秉的男性则打卦算命负责解决更形而上的人生问题。老弛说他们村“收吓着”的住得离他不远，据说年轻时也被吓着过，而且一直没全好，走路歪歪斜斜像个残疾人，这就是所谓的“医不治己”吧。
绝大多数时候，小黄垡以及这一带的乡村，平静祥和，甚至有些沉闷。老弛的到来，虽然一切没什么变化，但仿佛又都有声有色了起来。
党员路还是那么笔直，安静，甚至有点静的异常。
村口没有大槐树，但有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长年累月对经过的路人嘘寒问暖。或许枯燥乏味的城市人会以为她精神异常。
这里的大粪车有两种颜色，白色和黄色，据说明年还将推出一款粉色，是为了显示大兴环卫局童心未泯？
村里唯一的一家浴室门庭冷落，因为在这儿洗完澡只能晾干。
早点铺可以抽烟喝酒，还有看报纸的。
村里还有一个黄梅戏排练基地，有亭台楼阁假山怪石，但却没人，似乎刚建好就被废弃了。也是，这一带按说应该排练河北梆子才对。
小黄垡方圆几十里还有清真寺、教堂，也许因为疫情，信众不太多，但依然生气勃勃。教堂唱诗班的领唱美丽虔诚，嗓音清澈；清真寺的阿訇热情礼貌，平易近人。
邻村有一座元代的无碍禅师塔，只是庙宇早已废弃，塔旁边有家古塔餐厅，安定门仁波切来这吃过两回酱肘子。餐厅的布局有点像礼堂，桌椅墙壁以绿色为主，还有浅绿色纱幔作为分隔，颇有伊斯兰风。
还是有一些变化发生了。比如村霸家那坛用各种珍稀动植物（至少有鹿鞭虎骨灵芝）泡了二十多年的药酒，在村霸连输十拳后不小心差点被自己喝干……
再有就是动物们了。
每天坚持不懈表演诈死的屎壳郎终于迎来了观众；那只每年夏天都在一片固定草叶上守候的黑花天牛今年终于遇到了知音，从此它可以一飞冲天不再留恋人间；被铁链拴在户外忍受风吹日晒严寒酷暑的大黑狗虽然没被解救，但拥有了一个更尊贵的身份——被困的君王，它变得时而更暴躁时而更能隐忍；在大黑身边陪伴多年的大公鸡沐浴着昔日君王的荣光，每天的打鸣儿更加铿锵嘹亮，似乎在对天下昭示着什么；飞蛾不再扑火而是迎接朝阳，或者是扑腾了一夜没找到火正在运气……
然后就是变天了。
开始是飞机飞过后留下的拉烟，接着勾勾云鱼鳞云棉花云什么的也渐渐多了起来，最后有一天出现了漫天的火烧云，可惜这又是一种难以想象之云，因为“烧”要读轻声……
与其预测未来，不如编排现在。就如这本农书。
这就是写作。当所有你能想到的统统作废，所有你没想到的才会纷纷呈现，并且凸显、明晰，它们才是理所当然的存在，在写作中天然合理地存在。
2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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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弛 2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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