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真相》制作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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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一部改编自紫金陈小说《坏小孩》的网剧《隐秘的角落》，上线第一集便引起热议。

三个月过后，同样改编自紫金陈小说《长夜难明》的网剧《沉默的真相》，则一度以9.2分的豆瓣高分，成为今年唯一一部杀入豆瓣9.0国产剧阵营的剧集，目前已经连续霸占“华语口碑剧集周榜”三周之久，甚至创造了国产剧“高开炸走”这个新名词。

上一次以9.0高分亮相豆瓣的剧集，还是2017年的《白夜追凶》。

《沉默的真相》自开播以来，宣发低调，并非一部为微博热搜量身定制的剧集，却凭借口碑和品质引发了朋友圈里的推荐热潮。

三条故事线、7张照片的碎片、24天破案时限、无名尸体，一步一步连接起一桩跨越时空的惊天大案。正义与邪恶，坚守与挣扎，抉择与抗争，都成为了这部非传统的“慢热型”社会派推理故事引入入胜的关键。

低谷中的导演

三年前，当处女作项目被忽然停掉，导演陈奕甫也许并不会想到，自己的影视生涯，会和一部彼时刚刚出版的悬疑小说连在一起。

2016年，选择从好莱坞S级美剧配乐创作团队归国的影视配乐师贝尔，回到了北京。拎着行李的他，来到了彼时同样回国不久，准备大干一番的发小陈奕甫租的公寓，借住了下来。

陈奕甫签约了香港著名制片人许月珍的公司。当时，作为陈可辛导演一直以来的黄金搭档，许月珍有意培养和提拔一批青年导演，这其中，就有《七月与安生》和《少年的你》的导演曾国祥。

在公司的支持下，陈奕甫正踌躇满志地筹备着他个人的第一部长片，贝尔见证了陈奕甫那段时间的激情和奋斗，也作为陈奕甫学生时期所有短片的配乐，期待着与兄弟再一次的合作。

2017年，开发了一年多的项目被停了。

公司给陈奕甫发了几本小说，让他看看，有没有感兴趣想要担任导演的项目。贝尔也接到了一个小成本文艺片的活儿，只身前往了上海。

▲《沉默的真相》幕后照，左一为导演陈奕甫

陈奕甫拿起一本黑色的封面上画着白色月亮、上面写着《长夜难明》的小说。故事从一个拉着巨大的神秘行李箱的男子讲起，箱子里装着一具尸体，当所有人都怀疑这个男子是杀人凶手的时候，他忽然在法庭上表示，自己有案发时不在场证明。

2013年5月28日，杭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开庭审理张超杀害江阳一案。——第三章

2001年8月30日，侯贵平来到了妙高乡。——第十章

2003年，江阳来到了平康县。——第十七章

一页一页翻看着小说的陈奕甫，在那个孤独失落的时刻，也许，和小说里那群如奔跑接力一般，奋力却孤独地追寻真相的人们，产生了某种共鸣。

游侠的孤独

陈奕甫立刻将这几本小说发给了研究生时期的好朋友、彼时常驻洛杉矶的刘国庆。

初中开始写作的刘国庆，作品很早就在《读者》《青年文摘》《南方人物周刊》等重要报刊发表，从小立志写作的他，最喜欢的作家是老舍。在中科院读研的时候，他经常骑车去附近的北京电影学院旁听课，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视听语言的震撼。

赴美留学读博士时，在一个破旧的实验室里，谈起电影和梦想，一个中国师兄感慨的对他说：国庆，三十岁之前，你要义无反顾地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刘国庆落泪了。在二十六岁那年，他毅然报考了南加州大学电影学院的制作系研究生。也是在这里，他结识了陈奕甫。

2017年，处于低谷的陈奕甫，等来了刘国庆的消息——他最想改编的，也是这本《长夜难明》。

除了被小说感动以外，刘国庆的人生经历，让他格外贴合小说的故事背景。在小说中，故事的三条线分别发生在乡村、小城镇和都市中，而刘国庆从小在南方的某军区大院长大，十岁后跟随父亲去了山东的一个小县城生活，外公外婆又生活在农村。这样的生活经历，让刘国庆格外熟悉故事发生的三种不同的生活背景。

“我和国庆擅长的东西很互补，他是一个特别注重生活细节的人，很擅长写人物，而我比较擅长梳理大结构。我当时就想，如果找国庆来的话，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沉默的真相》幕后照，导演陈奕甫（前）和编剧刘国庆（后）

一拍即合，刘国庆开始参与到《长夜难明》的改编工作中。在开始前，他和陈奕甫长谈了一次，来确认两个人是不是对于小说的改编方向有着共识。

刘国庆在读小说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了贾樟柯导演的电影《天注定》的画面，记得他曾在一篇采访中表示，《天注定》的美学根源是《水浒传》。而出现在刘国庆眼前的，是他曾经读过的《史记》中的《游侠列传》。

“今游侠...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

刘国庆在很多采访中都提到，《沉默的真相》中寻找真相的人们，就具有这样的“游侠气质”。

而最具有“游侠”气质的，当属严良。

“严良不苟言笑，思维极其跳跃和敏锐，他的身上，有一种特别浪漫的、诗人的孤独气质。孤独对我来说是非常迷人的，我一看到具有孤独感的东西，我就热泪盈眶。”

刘国庆特别喜欢的《星际穿越》《飞屋环游记》和《机器人瓦力》都在某种程度上讲述着他颇为迷恋的孤独感。

《星际穿越》中，父亲和女儿只隔着一个书架却无法沟通的痛楚；《飞屋环游记》老人为了实现爱人梦想的执着；《机器人瓦力》中，可爱的机器人瓦力在极端孤独的环境里自娱自乐的反差，都触痛过国庆的心。他将自己对孤独的独特感触，倾注到了严良这个角色的身上。

当身为记者的张晓倩问严良破案的感受时，刘国庆写了这样一句台词——

严良：每次办完一个案子，你会觉得心里好像缺了一块。要办更大的案子，才能把缺失的那块给弥补上，已经形成了一种恶性的循环。

在找到了“孤独”和“侠气”的气质之后，刘国庆和陈奕甫又达成了一个共识——结构上，将原本以江阳追查侯贵平案为主线的小说情节，调整为侯贵平、江阳和严良引领的三条叙事主线。这个调整，大大地加强了严良在剧情上的作用，同时意味着，需要去极大地丰富这个人物。

确定了三线叙事的结构、游侠气质的美学气质，刘国庆和陈奕甫开始了剧本创作。多年建立的默契，让两个人可以在北京和洛杉矶两地远程创作。

细节控的编剧

刘国庆曾经把创作《沉默的真相》三条故事线，比喻成“编三条麻绳”，像给一个姑娘编辫子，将三股绳编好的时候，故事就完成了。

同时讲三条线的故事并不容易，尤其是在十二集的体量中，包括了错综复杂的案情、众多的人物、不同的时空和厚重的主题性。有一种曾经很流行的说法，视频平台在审核前三集剧本的时候，责编会着重地去看故事节奏是不是“够快”，是不是“打”到某些所谓的“爽点”。

陈奕甫和刘国庆都不愿意把这个故事“套入”某种模式，他们希望找到某种叙事节奏上的平衡，既能够保持追看性、将观众迅速带入剧情，又可以循序渐进地讲故事。

他们都喜欢典型的“慢热型悬疑剧”《真探》和《心灵猎人》。他们希望，通过娓娓道来的叙事节奏，将观众真正地带入到故事情节中去，好像烧一炉沉香，一开始并不察觉，但闻久了，便离不开了。

《真探》第三季，就是一部关于多线叙事的悬疑剧集，陈奕甫和刘国庆很认真地钻研了这部剧每条叙事线之间的转换，还研究了美剧《绝命毒师》的叙事节奏，甚至计算了每场戏平均的时间。【真香！《沉默的真相》导演推荐的这部剧】

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后，陈奕甫和刘国庆将《沉默的真相》的三条故事线完整地拉下来，确定了每一处的衔接点，为这个故事构建了一个稳固的结构，钢筋混凝土的部分完成以后，他们才进入具体的戏剧细节之中。

这是刘国庆的领域，据陈奕甫说，他是个细节控。

三条叙事线中的每一处转换，他都在剧本中进行了精心的设计。

尤其是一场“时空对话”，严良和江阳在两个时空进行着各自的追车戏，通过剪辑手段，造成了一种两个人擦身而过的错觉。

这是陈奕甫提出来的想法，刘国庆就将全剧中江阳和严良两大男主角唯一一次的“相见”，用并行叙事的方式，模糊了梦幻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刘国庆坦言，他其实对这场戏没有信心，并不知道观众是不是能够接受这种颇为“艺术性”的处理手段，《沉默的真相》开播的时候他甚至有点不敢看弹幕。

有一位网友，在弹幕中写下了这样的评论：江阳曾在这里身卷漩涡，多年之后，严良来守护这份正义。

细心的观众也许会发现，《沉默的真相》中所有关于生与死的剧情发生时，都会有红色出现。

江阳打的那把红伞，翁美香那本红色的日记，都象征着他们的人物命运，尤其是严良手中把玩着的那个红色网球。

由于严良有大量戏份是在思考案情，为了给他的思考找一个外化途径，刘国庆想到了网球，既有节奏感，又可以拿在手中把玩。

陈奕甫建议，用红色网球，绿色网球在画面里会很难看。一开始刘国庆是不同意的，在他的印象里网球就是绿色的，直到陈奕甫发现——青少年使用的练习网球，的确是红色的。

这个发现简直是“神来之笔”，因为严良曾经有过孩子。红色少年练习网球，既让他的思考有了外化的动作，又隐晦地表达了他对于逝去的孩子的哀思，一以贯之了剧中“红色出现即有生与死”的隐喻，同时，又代表着某种希望，严良对于寻找真相的希望。

刘国庆在每一个人物，甚至是配角身上，都加了足够多的料。

张晓倩这个人物，既是追求真相的记者，又是当年那场惨剧的见证者。

在黑恶势力胡一浪请张晓倩的饭局，希望她不再报道关于卡恩集团的新闻那场戏里，彼时的胡一浪并不知道，他面前坐着的张晓倩，在多年前曾对他有过惨痛可怖的印象。

在创作这场戏的时候，陈奕甫和刘国庆都希望致敬昆汀在《无耻混蛋》中的那场餐厅戏份——面对着杀害自己全家的纳粹仇人，女主角不动声色地听着纳粹头目教自己怎么吃一道甜点。

刘明阳，这个故事的“编外人员”，则是严良这个人物在世界上唯一的温柔。虽然精神出了问题，却仍然坚持要看警队的春晚、质问为什么自己没有警徽，正是这些细节，塑造了一个对维护社会安定有强烈责任的好警察形象。

警花任玥婷的故事，则是在她和严良前往爆炸现场的途中，轻描淡写勾勒出来：她的父亲为了救人而去世，而当严良以为她想抽烟，为她点火的时候，她喃着，我就是有点想他（父亲），他身上就是这个味儿。

无良商人孙传福的口头禅，“这是对国家资源的浪费”是对他这个反派的讽刺；年轻警官小马因为工作太忙而险些和女朋友分手，描绘了公安干警工作的辛苦；丁春妹这个乡下寡妇梦想改变命运而出卖灵魂，让这个人物多了一丝悲情……

刘国庆说，这部剧，是一部群像戏，每个角色，哪怕只闪光一次，观众就能记住他/她。

拍摄前夕，刘国庆回到国内开始跟组，一直到开拍前，剧本还在精修、完善。

▲《沉默的真相》幕后照，导演陈奕甫和编剧刘国庆

扎心的台词

《沉默的真相》播出以来，无数观众被剧中的台词所感动。张超的暗语，朱伟的陈词，严良的沉吟，江阳的遗言，张晓倩的证词，都是敲动观众泪点的高光时刻。

刘国庆曾经读过老舍的一篇文章，提到老舍每写完一篇文章，都会读出来，他要听里面的声音、节奏、韵律等等。刘国庆每次写完稿子，也都会读出来给自己听。

刘国庆说，在写《沉默的真相》的剧本的时候，他一直有一种感觉，紫金陈在自己的身边。有时候，他会打开小说，翻到相应的章节迅速地读一遍，在领略了大意以后，合上书，用自己的语言，按照小说中角色的逻辑，开始创作台词。

《沉默的真相》中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戏份，是当严良终于找到了躲藏在暗中的朱伟，来到他藏匿的水站“劝降”他。刘国庆在创作这段戏的台词时，定下了“高手对决”的基调。

从严良敲门说的第一句台词，这场对决就已经拉开序幕，在现场拍摄的时候，严良的第一句话说什么，到底怎么称呼朱伟，廖凡和陈奕甫、刘国庆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后来大家一致认同，严良对朱伟的称呼，不应该直呼其名，而应该叫他“老朱”。

这是一种身份的认同，也正是因为这一声“老朱”，朱伟才会起身，打开那扇铁门。

从小在城镇和乡村间的生活经历，让刘国庆在创作朱伟的台词时，更多地考虑到了他作为一个县城干警台词的口语化，“人民”“社会”这样的词不适合他，最后，刘国庆选择了“平头老百姓”这个词。

朱伟：“一个人为非作歹一时，不可能逍遥法外一辈子，一个人你再有钱、权利再大，普天之下你大不过法。就为了这口气，这个信念，我和江阳这些年互相支撑，一路走了过来。你问我值么？我问你，严良，这件事一个刑警不干，你指望谁来干？平头老百姓么？”

那场戏严良和朱伟都有着大量的台词，摄影指导曾经对于台词量提出过删减的建议，但是刘国庆坚持保留。

这段耐人寻味、令人深思的重场戏看哭了许多人，也得到了很多观众的点赞。

刘国庆坦言，有时候写着写着，就会落下泪来。

他需要不停地转换着身份，把自己带入江阳、严良、朱伟、侯贵平、陈明章……创作者在表达内心世界的时候，转换率本来就会打折扣，因此，创作的时候，就必须加倍地投入，才有可能达到准确的转换。

写到江阳的最后一场戏，也是他为自己录制遗言那场的时候，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江阳，想象着，在银色如流水的月光之下，自己会对世人，最后说些什么。

这样想着，刘国庆写下了那时候流动在他心里的那段台词。

“恳请大家把这个案子继续查下去，还侯贵平一个清白，还他母亲一个公正，还社会一个说法，还司法一个尊严。”

写最后三集的时候，陈奕甫没有催刘国庆的稿子，反而给他发了个微信：

最近心情还好吧。

刘国庆没有拖稿。

▲《沉默的真相》中，编剧刘国庆还客串了江阳的同事、吴爱可后来的丈夫

环环相扣的制作

《沉默的真相》的筹备工作，始于寻找剧中三条线各自发生的环境：苗高乡、平康县、江谭市，陈奕甫给这三个环境辅以最重要的特质：写实。

▲《沉默的真相》幕后照，导演陈奕甫和演员廖凡在讨论剧情

美术指导陈为任带领着他的团队，找遍了中国的几大城市，从广州到南京，最后，停留在了山城重庆。

首先，剧中大量场景都需要就地取实景，对于年代建筑的保留尤为重要，重庆周边有着大量至今仍保留着九十年代气质的乡镇，这给了美术团队最好的基础。重庆这座魔幻的城市，在陈奕甫看来，有种美妙的错落感，视觉上可以呈现的宽度很大。

▲《沉默的真相》幕后照，导演陈奕甫和演员黄尧在讨论剧情

但是由于新农村的建设，他们很难找到苗高乡侯贵平支教的学校，在看遍五十多所乡村小学后，最后在深山之中，终于找到了一所已经被村民种上蘑菇的废弃的小学校址，为此，每天剧组都要花费两个小时的路程。

《沉默的真相》中有一个著名的场景，江阳、朱伟和陈明章三个人聚餐的火锅店。那是三人交流案情的场所，也是他们这场友情、这场追逐真相的艰难之路的见证。

▲《沉默的真相》幕后照，导演陈奕甫在和演员白宇讨论剧情

陈奕甫着意让每一次三个人聚餐的位置发生改变，一开始，他们总是靠着窗；

朱伟从警校出来的时候，陈明章离开法医的岗位，三人换成了包间——包间里摆了一个很大的圆桌，陈奕甫希望，这代表着他们那个时刻的某种相聚。

当江阳从监狱服刑期满，三个人则坐在了一个两边都是墙的角落里，江阳更是坐在了两墙的夹角，来隐喻江阳的人生已经没有了退路。

《沉默的真相》的镜头语言，很多网友评价，具有电影感。

三条叙事线，三种不同的画面风格，三种不同的镜头语言。导演陈奕甫和摄影指导王均铭对于重要的戏，都画了详细的分镜头；而没有画分镜头的戏份，他们也画了详细的机位图。

苗高乡，固定机位和相对稳定的运镜、偏绿、偏暖色调的画面，勾勒出了久远的年代感和热血青年侯贵平曾经对真相的追寻、对理想的坚守。

平康县，摄影机开始动起来，画面在冷暖之间跳转，让江阳追查真相的路变得崎岖不平、充满了变数。

江潭市，则大面积运用了蓝色紫色的色调，和大量的运动镜头，让破案的紧迫感和焦灼感骤升。

不仅如此，江阳和严良这两个主要角色，陈奕甫都为他们量身定制了专属的镜头语言。

每次江阳面临选择的时候，摄影机都会微微向前推一下，陈奕甫坦言，这一“推”的灵感，来源于诺兰《蝙蝠侠：黑暗骑士》中，小丑说双面人哈维的一句话：一个人只需要轻轻推一把，就会发生转变。

严良线的画面，有着大量的中景负空间构图，让人物从侧面看，背后的空间相对多，陈奕甫想通过这样的构图，隐喻每个人背后可能都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三兄弟的三次拥抱，是三个演员建议的。从一开始的拒绝拥抱，到最后的抱头痛哭，演员一点点琢磨，一点点研究剧本，几位主演提出了许多建议。

那场令人心碎的“丢钱包”开拍前，赵阳（饰演朱伟）和田小洁（饰演陈明章）还在讨论，如何去拥抱崩溃的江阳。

剧本中写着，两人一起过去拥抱江阳，但是两人建议陈奕甫，让江阳（白宇饰演）先哭，田小洁再过去抱住他，最后朱伟再过去。因为陈明章对于江阳，一直是一个家长或者兄长般的存在，他先过去照顾江阳，是比较合理的安排。

拍完这场戏以后，白宇仍然落泪了许久。

严良在水站找到朱伟的那场戏，拍了两次。

第一次时刚开机没多久，严良直接走到朱伟跟前，两人说台词。但拍完以后，无论是廖凡（饰演严良）还是陈奕甫，都觉得哪里不对劲。最后，陈奕甫说服了团队，甚至在那个景已经拆了的情况下，重新搭了景，重拍了那场戏。

最大的改变，就是严良刚刚走进水站的时候，和朱伟隔着一道铁丝网说话，加强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感和不确定性。

当严良被朱伟所打动，他慢慢越过了铁丝网，来到了朱伟面前，那一刻，铁丝网更是象征着某种被打破的隔膜。

开拍前，赵阳建议，把原来的台词加上一句：

“你知道我有多渴望阳光下的那点儿亮么？”

也正是这一句，正好对上了刘国庆为严良写的那句台词：

“我挺佩服你们的，在这个城市里边，除了我兄弟刘明阳，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着。直到我接手了这个案子，直到案子背后的你们，一个一个地浮出水面，我才明白，你们更孤独。”

拍江阳最后一场戏之前，陈奕甫特意拍了一场告别视频的预演。

当白宇正式拍摄这场戏的时候，陈奕甫用了最朴素的方式——一个固定机位模拟DV的角度，拍摄这场戏。开拍前，陈奕甫和白宇没再聊什么，只是清空了现场，给了白宇一个最安静的环境，拍了三条就过了。

刘国庆在监视器前落下了眼泪。

《沉默的真相》拍摄周期70天，对于一部仅有12集的剧集，并不短。

▲《沉默的真相》导演陈奕甫工作照

合二为一的主题曲

2019年，贝尔已经凭借陈可辛和贾樟柯的两部苹果手机定制短片，以及曾国祥导演的电影《少年的你》，事业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上次在我们对他的专访中，他不忘提及，下一部作品有可能是发小陈奕甫拍摄的悬疑剧集。那时候他已经拿到了剧本，开始和陈奕甫探讨，要为这部剧定下怎样的音乐基调。【“给《少年的你》配乐时，疼痛一直在！”】

▲《沉默的真相》剧照，音乐总监贝尔客串修手机的客人

陈奕甫提出了一个想法，他希望，能够在最后一集的时候，把严良的主题音乐，和江阳的主题音乐，融合在一起。

根据陈奕甫设定的三条叙事线，贝尔在每条叙事线上铺下了不同风格的音乐。

侯贵平的故事，贝尔更多地用不插电乐器进行创作，以大提琴、小提琴等弦乐打底，让这条故事线以一种单纯、遥远的方式展开。当侯贵平给爱人李静寄出最后一封信，他在校园的篮球场望着天空和月色，心里仍然在为死去的学生不平，却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

那是一条长镜头，贝尔用大提琴打底，中间点缀钢琴，在侯贵平内心独白响起的时候，小提琴进入，悲伤而悠远地预示着，侯贵平即将经历的悲剧。

江阳的故事，则是充满了牺牲和悲情的，不管他如何去追查，总会回到原点，像不断循环的魔咒，他想逃出来，却又不断地被卷进去。贝尔在创作江阳的主题音乐时，就用了不断循环重复的节奏和和弦，但是，又在江阳每次的出场时，做出细微的区别。

江阳刚刚出场的时候，意气风发，他的音乐是明快的大调旋律，而随着李静的出现，他的主题音乐逐渐转向了忧伤的小调，从此以后，越发悲凉。甚至，在江阳的主题音乐的录制方式上，贝尔也花了心思，开始时，钢琴的声音很轻快，随着江阳命运越发黑暗，钢琴的声音也变得越发苍老，甚至能从其中听出钢琴本身机械的声音。

在为江阳出狱、却丢了钱包那场戏配乐的时候，贝尔却刻意用了一种比较克制的方式，他希望音乐不要抢戏，让观众能够完全投入在白宇的表演之中。但紧接着下一场医院的戏，比丢钱包还要悲伤。贝尔将这场戏的配乐，反而处理成了不断上扬的曲式，甚至有种希望感。在贝尔看来，得知自己病情的江阳，紧绷的状态反而是松下来了，这场病让他没有退路的同时，却又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将领悟到，还有机会带来正义。他也终于坚定下来，要开始自己最后的计划。

严良的主题音乐，贝尔主要以电吉他为主，配合电子音乐的元素，着重突出了严良查案的节奏感，和严良所在时空的现代感。

当故事进展到第十一集，严良坐在楼梯间里，抽丝剥茧地，一点点想明白了整件案情的真相，严良的主题音乐，已经逐渐融合进了江阳的主题音乐里。电子音乐与钢琴进行了完美的交融，在紧张的节奏和悲情的宿命感之间，帮助剧情推进到高潮。

贝尔是流着泪配完了第十二集的全部音乐。最后呈现在剧中的音乐总时长为345分钟。

最后一场戏，是严良和江阳两个人的主题音乐最水乳交融的一段配乐，以代表严良的吉他开场，严良是整个故事的讲述者，观众由他带入故事，也应该由他来结局。当摄影机镜头落在了江阳的墓碑上，代表江阳的钢琴响起，正如刚刚毕业的江阳和侯贵平，意气风发、阳光美好。

随后，电吉他开始伴着钢琴即兴演奏，正如故事中一样，江阳和严良的人生也发生了奇妙的交集。军鼓的节奏，代表着一群战友不懈努力地追求真相的热血，弦乐的铺陈，让最终这个正义得到伸张的结局温情起来。电子音乐的进入，仿佛预示着严良的介入，终于拨开了层层的迷雾，而弦乐的再次进入，加以人声、大鼓的点缀，如告慰死者在天之灵，正义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当陈明章对严良说出那句“谢谢”的时候，电子音乐再次加强，打击乐的节奏感配合着严良走远的身影，也许预示着，他还将继续在孤独的道路上前行，但是，这条路上，他并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