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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刺死霸凌者后2495个日夜:我曾经失落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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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判决书上的羁押日期,到今年4月8日假释正式结束,一共是2495天。陈泗瀚在未管所度过了6年多时间,如今将迎来下一段人生。

他今年21岁,身高1米8,瘦,声音低,语速慢,很难从语气去判断他的心情。和人对谈时,陈泗瀚总是默默地听着,只在必须要发言时才会说几句。

与大多数申诉的人不同,他没有坚定要改判的想法。相反,他告诉九派新闻记者,不管在未管所,还是在即将假释的时候,他都想过让父母放弃申诉。“我也希望能够改变结果,但其实更多的时候我没考虑这个问题。但我觉得肯定不能让父母觉得他们在为我申诉,我自己还不配合。”陈泗瀚觉得在未管所的6年多时间里,父母为自己付出了太多,家里经济变得更加拮据。

让他身陷囹圄的案子发生在2014年4月30日,彼时他还在贵州瓮安县四中上学。由于吃早饭时的纷争,李小东和金杨等人盯上了陈泗瀚。大课间时,陈泗瀚再次被几人殴打。他回忆当时的情况,能想到的“只有绝望”。

判决书上写到,下午放学后,陈泗瀚被李小东和金杨等人拉入学校附近的一条巷子里殴打。陈泗瀚拿出同学给的卡子刀杀在李小东胸部,李小东随后用刀杀在陈泗瀚的左背部。在一片混乱中,陈泗瀚将刀杀在李小东胸口,随后就跑了。

最终,陈泗瀚被判故意伤害罪,处有期徒刑八年。由于年仅15岁,陈泗瀚被送了未管所。如今他的生活变得怎样?当年事发前后还有何细节?陈泗瀚讲述案件隐情与最新现状>>

凭借优良表现,陈泗瀚争取到了减刑。2020年8月25日,陈泗瀚假释。假释的这半年里,他在努力的融入现在的生活。申诉的想法没那么强烈,但是对生活的热情却没有被消磨。

现在,他最希望的是,能够通过自考去读大学。

[1]吉他

见到陈泗瀚是在贵州福泉的一家宾馆,母亲李荣惠就在这里上班,儿子偶尔会跟过来。

对谈论当年的事情,他显得不感兴趣,只是听着父母发表看法,很少插嘴,也几乎不补充任何说法。但是谈起音乐,他的状态就变得完全不一样。

李荣惠的微信朋友圈中有一条陈泗瀚弹吉他的视频。视频中的陈泗瀚抱着吉他,坐在草地上轻轻弹着,镜头扫过,外婆脸上露出笑容。

他说,吉他是在未管所里学的,除此之外还学了萨克斯。“我是2017年的时候学的,当时有一名看守教这些,我就去学了。”

对于不同的音乐类别,他能一一列举。“歌曲里有什么样的乐器,能辨别的很清楚。我也是在里面学习吉他之后才能够正确的辨认出来。”陈泗瀚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些骄傲。同时,他也带点懊悔的表示,最近自己太忙,已经将吉他荒废了一段时间。

出来后,父亲送给他一台华为手机,用了一段时间,他就已经能熟练地使用各个软件。对于各项新兴产品,陈泗瀚的接受速度也很快。

他甚至还在短视频平台上传了两首自弹自唱的歌曲。上传的视频中,他都没有露脸,只是抱着吉他弹唱着。

在未管所里除了学习吉他,他还考取了法律专业的大专文凭。陈泗瀚说自己本来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但是和林丽鸿律师接触之后,决定还是要学习法律。

假释的日子里,他仍保持着相同的作息。每天6点左右起床,开始一天的活动,填满一天的除了音乐还有实习的任务。

陈泗瀚的父亲陈善坤告诉记者,“他在里面荒废了很多时间,很多东西都要从头学起。别人做同样的事情只要一下子,他还得边做边学,经常熬夜。”

当年被刺穿的左背部伤口已经不再隐隐作痛,但是肺部所受的伤害依然有影响,偶尔仍会感到呼吸困难。

天气好的时候,李荣惠会带着儿子一起去爬山。两人并肩走在山道上,李荣惠会下意识地牵着儿子的手。“以前也是这样的,都习惯了。”

[2]回忆牢固

一家人吃过午饭,陈泗瀚把碗筷收好,一个人坐在饭桌前。眼睛只是盯着桌子,双手枕在膝上,缓缓开口道,“那天稍微冷静一点,或者说能起早一点,可能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

事发那天,他因为起床晚了,导致没在校外买早饭。因此只好在早自习结束后去食堂买早餐,正是在食堂,李小东和金杨对他进行了第一次殴打。

尽管他从不主动去想,但记忆就像是废船上附着的牡蛎一般,无论他怎样拼命的抖搂,都剥除不掉。真正开始回忆的时候,陈泗瀚没有被欺负的不忿,有的只是自责和后悔。

故意伤害罪,处八年有期徒刑,“听到8年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全身瘫软,没有一个地方用得上劲。”陈泗瀚觉得那是属于他的“至暗时刻。”

“之前在看守所的时候,包括里面的看守都说我这个情况,最多就三五年。但是8年,代表着这个事情会一直在我的档案上,所有人都能够看得到。”

现在的陈泗瀚仍然每天都会弹弹吉他、听听歌、看看书,有时候望望窗外的山,对于他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消遣方式。这些习惯,都是他在未管所养成的。

刚进去时,他也害怕。在未管所里待上8年,对于一个刚15岁的少年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陈泗瀚在未管所里表现良好,“每次表扬都有我。”终于,优秀的表现为他赢得了两次共计一年零两个月的减刑。

尽管二审维持原判,但陈善坤夫妇仍然没有放弃,他们始终在网上找律师,希望得到帮助。

陈泗瀚第一次遇到林丽鸿是在2019年,当时林丽鸿已经介入案件一年。第一次见,陈泗瀚就觉得对方与其他律师不同,“她愿意用另一种方式和我交流,比较有亲切感。”

今年3月10日左右,陈善坤夫妇将申诉资料递交给最高法重庆巡回法庭。

一道递交的还有一份专家咨询论证法律意见书,四名专家一致认为该案系由校园霸凌引起的一起带有防卫性质的案件。陈泗瀚的行为符合刑法第20条第3款特殊防卫的规定,不构成故意伤害罪。

这样一份意见书,又给陈泗瀚带来了希望。但是对于改判的愿景,他显得没那么热情,“就算改判了,我的人生轨迹也回不去了。我还是在里面待了这么久,我还是没读过大学,还是没有享受过那种生活,只是说没有案底而已。”

尽管案子还没有消息,但是陈泗瀚假释已结束,这代表他正式服刑完毕。对于陈善坤夫妇来说,这些年最让他们欣慰的是,儿子没有因为未管所的日子而荒废,除了年纪变大了,其他一切仿佛还和七年前一样。

[3]“至少我还不想浪费掉这寒冷的年华”

陈善坤从一个小文件袋里抽出了一大摞资料。这个文件袋是夫妇俩用来保存案件相关资料的,其中最起眼的,除了一审的判决书外,就是一张盖着许多手印的信。

这封信是在判决结果出来后,陈泗瀚在瓮安四中的同班同学所写。信上写道:我们殷切地希望能从轻,再轻一点去追究他的法律责任。毕竟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杀人犯,他曾经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也是一名积极向上的同学,更是这起事件中的一个受害者,一个需要你们保护的受害者。

信上除了签名和手印,还留下了每个同学的手机号码。

这封信对于陈泗瀚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代表着曾经的同学还将自己视作集体的一份子。“除了联名信,他们还给我寄了100多封信。这几年不间断的给我写信,鼓励我,和我分享他们在学习和生活中遇到的人和事,我很感动。”

“在未管所里,没有办法和外面联系,不管是同学、朋友还是亲人也好,都会互相写信,这些信于我也是一种慰藉。刚进去的时候,真的是难以接受,这些信让我更好地挺过来。”

记者问他,“朋友写信告诉你自己考上大学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很开心,但是想到自己又很失落。”

“失落是因为不能和他们一样?”

“是因为在当时,我已不能像他们那样正常的完成学业了。”

除了给同学和亲人的信,陈泗瀚还写过一封信给林丽鸿律师。在信里,他提到,“至少我还不想浪费掉这寒冷的年华”。在那些帮助过他的人里,林丽鸿终究是不一样的,“像姐姐一样。”

为了给陈泗瀚跑案子,李荣惠和陈善坤的花费不低。尽管经济比较拮据,每月一次的探视,陈善坤夫妇也绝不会忘记。

陈善坤说,“有时候只是和他说说话,但有些时候可以一起去看看他住的地方,学习的场所。我们夫妻俩每次见他其实情绪都比较激动,但几乎从不在他面前哭,怕给他带去负面情绪。”

现在的陈泗瀚已经很少再被坐过牢的罪耻感包围。同学邀请聚会时他也会去,只是很难再聊到一块去,“但是享受和他们在一起的氛围。”

刑满释放,意味着人生进入下个阶段。陈泗瀚说自己很轻松,就像刚从未管所出来时一样,没有开心,但是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接下来,他打算去看望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未管所的看守,教学的警官,还有曾经的同学和老师们。他说,自己想去当面道个谢,至少也要见一见他们。

李荣惠和儿子的心情是一样的,但他希望陈泗瀚之后能够离开当地,“我想他去别的地方生活,至少不要在福泉。去更大的城市看一看。”

(除陈泗瀚、李荣慧、陈善坤和林丽鸿外皆为化名)

来源:九派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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