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勘查现场
民警杨剑在珠海办案蹲守
民警勘查现场
昨天凌晨1点多，余杭勾庄，良渚刑侦中队办公楼外，华东最大的农副产品集散地里人声嘈杂，农户、商贩装货卸货，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意。
中队办公楼总有几扇双层玻璃窗内是彻夜灯火通明的，有的民警刚从现场回来，有的则是在值班做案件材料。连夜工作的他们，心中还有一份牵挂——7小时后，他们的好兄弟鲍伟杰就要接受关键性的骨盆骨折切开复位钢板内固定术。
这些天，中队每天会派人去医院陪护鲍伟杰。前两天，鲍伟杰清醒过一阵，他插着管，睁着眼睛，眼泪慢慢滑落。“健康地活着并能为国家做贡献是我存在的价值”，自己微信朋友圈里的这句话，或许就是他如今最大的信念。
昨天上午8点半，鲍伟杰的手术开始了。这是漫长治疗的第一道难关，妻子、父母、姐姐，十多位亲属焦急地等待着手术的结果。而在20公里外，良渚刑侦中队的同事们同样祈祷着鲍伟杰手术顺利，并肩战斗的日子，他们无比热爱且留恋。
“不要叫醒他，让他多睡一会……” 留给同事的是相互成全，留给家人的却是背影
余杭区面积1200多平方公里，良渚刑侦中队负责西部片区900多平方公里的刑案及需要处警的现场，对接10个派出所。对于这支公安部全国一级责任区刑警队，38岁的余杭公安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刘圣贤再熟悉不过了，他曾任良渚刑侦中队中队长。
2017年的某个清晨，刘圣贤至今印象深刻。当天7点多，3个出警电话接连打到中队——3起案件，分别在仁和、五常、百丈。“我愣住了，3个案子一起来，案发地都位于辖区地图底角，最远的地方比绍兴还远。”刘圣贤回忆。
当天是鲍伟杰值主班，他来得都很早，可值副班的民警倪志良前一天刚值过主班，忙到当天凌晨3点才睡下。“不要上去叫志良了，我先去看，让他多睡一会儿。”还没吃早饭的鲍伟杰听说一下子来了那么多活，只丢下了这么一句话——相互成全，这早已是同事之间不必言谢的默契。
同事之间可以相互成全，可鲍伟杰和兄弟们留给家人的，通常只是一个背影。“下午4点刚和老妈说好回家吃饭，到了5点就改口说不行了，到晚上7点，人都在机场了。”刘圣贤说，“这事，就发生在小鲍身上。”
2018年10月，余杭警方参与侦办一起涉枪案，在云南某地端掉一个涉枪团伙，查获枪支10支。可是，前往当地办案的人手不够，10支枪的重量超过50公斤，不可能托运，只能由民警背回来。当时，刘圣贤只能命令鲍伟杰带队立即坐飞机去云南。
回家吃饭？推了。准备行装？免了。带上工作证件，鲍伟杰说走就走，有什么事情就在路上和同事商量。到达昆明机场后，鲍伟杰和同事没有休息，立即坐着绿皮火车赶赴指定地点。历时一天半，他和同事们终于将涉案枪支如数安全带回。
15秒突破嫌疑人口供，做49页审查笔录 所谓“传奇”，都是扎扎实实干出来的
在基层，民警其实没有那么明确的分工，所以，他们在业务上未必门门精，但什么都得会一些——技术员勘完现场，回去要自己绘图、做案卷材料、归档；遇到命案或非正常死亡，提取痕迹后，还要帮法医一起现场作业；哪怕是面对嫌疑人，也得有两把刷子，要能抓住对方心理状态，找准审讯节奏，把握压倒性气场。
阮杭华是良渚刑侦中队分管刑事技术的副中队长，技术员出身，干过侦查员，也是一名审讯专家。某年，余杭仁和发生一起盗窃工地钢筋的案子，嫌疑人王某有多次盗窃前科，拒不交代。辖区派出所根据案情、案值，打算采取刑事强制措施，奈何审讯一直打不开局面，只好打电话给良渚刑侦中队请求支援。
当天，中队民警都在跑现场，阮杭华接到电话，自己就去了。向派出所民警了解了案情，阮杭华直接走进办案区，一言不发地盯了王某15秒左右。王某应该是知道了阮杭华是干什么的，接下来的审讯中，他什么都交代了。
说起阮杭华，余杭公安刑侦大队至今还流传着一个他创造的“传奇”：做案卷笔录不超过20页的，都不算合格。这件事发生在2018年，当时，依照“提级管辖、异地侦办”原则，市公安局将一起涉黑案件立案后交余杭分局办理。该案主要犯罪嫌疑人柴某起初抗拒审查，专案组做案卷材料缺乏方向。
那段时间，刘圣贤负责牵头审查，很多抽调来专案组的民警都是每天早上8点赶到看守所，晚上10点才回中队，工作开展得颇为艰难。有时候，民警傍晚6点回队里，刘圣贤会急得大骂：“嫌疑人没开口，你好意思回单位？”
阮杭华与柴某沟通后，感觉对方还是有开口的可能。“既然愿意开口，我就得方方面面问彻底，犯罪组织如何形成发展、组织架构如何，有哪些主要犯罪事实等等。”阮杭华咬着牙，做出了一份整整49页的审查笔录，“要为整个专案组节省时间。只有我这里做仔细了，其他兄弟们去审查，才会有方向。”
这份笔录对专案组是一种触动。“我陪在阮杭华旁边，好几次都困得不行了，他却还要坚持一下。”刘圣贤说，“当时，我们好多笔录都只有五六页，大家对这样的大案确实缺乏经验。现在，我们的年轻民警要是只做十页八页笔录，都感觉自己没底气。”
习惯“被忽略”，有怨却无悔 亲人的理解与付出支持着这群铁血男儿
“曾经是你的包容与爱，让我能安心为教育梦奋斗，现在换我来照顾你，庆幸一切还有机会。”这是鲍伟杰的妻子小徐前阵子发在微信朋友圈的一句话，感动了很多人，尤其是民警的亲人。工作与生活，在刑侦民警这里尤其难以平衡，很多时候并非他们有意忽略身边人，只是任务当前，他们唯有舍下小家。
俞杭杰，良渚刑侦中队一名90后民警。他一直记得两年前未婚妻流着泪对他说的那句话：“要么就别领证了，还结什么婚？”
2019年，俞杭杰被抽调到电商中队，当年年底，他参与一起电信诈骗案件“断卡”行动的抓捕，出差河北。当时，他和未婚妻挑好了相识纪念日12月16日登记结婚，已经在网上预约领证。接到任务后，他告诉未婚妻出差三五天就能赶回来，可因为嫌疑人落脚点不明晰，专案组不得不在当地反复摸排，这一去就是半个多月。
当年12月16日，婚姻登记处打来电话确认，俞杭杰还在河北，只好改约12月28日。婚姻登记处再次来点确认时，俞杭杰还在押解嫌疑人回杭州的高铁上，预约只好再次取消。
当晚11点多，俞杭杰做好材料，从单位赶到未婚妻家登门道歉，敲了很久的门。“你还回来干吗？待在河北不好吗？”两句话后，未婚妻泪眼婆娑，俞杭杰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我知道，对她来说，那是一种被忽略的感觉。”他说。
这桩婚事最终还是圆满的，老丈人和丈母娘帮着做工作，俞杭杰这才将娇妻娶进门。“现在啊，老婆已经习惯默默支持了。”他挠挠头说，“我要出差，她总是一句——早点回来。”
类似的“剧情”，技术民警吴俣浩也遇到过。吴俣浩是广西人，37岁，他是整个余杭刑侦大队唯一的“全国优秀技术民警”，鲍伟杰出事当天，也是他接着勘查了现场，并带回了鲍伟杰遗留在现场的相机和勘查服。
2018年5月2日，勾运路发生一起非正常死亡。中队领导打电话给吴俣浩时，他正在看电影。领导一听就让他接着放假，可很快，他又出现在现场。其实，那场电影，吴俣浩是和相亲对象看的，他一直不好意思说，也从没和家人提起。“人家老早结婚了，孩子都有了。”他腼腆地笑笑。
吴俣浩是2013年通过人才引进从湖南来到杭州的，差不多每3年回一趟老家。今年春节，他回家了一趟，家中如今只剩66岁的老母亲。尽管吴家兄弟姐妹好几个，但大家都分散在天南海北，对于老母亲，谁都有一份愧疚。“安心工作，我身体好着呢，还能干很多年。”节后返杭前，母亲突然对吴俣浩说，“有的事，你自己把握，不小了……”
“暂时性失忆”是因为与兄弟并肩 各点上强大的单兵组成了善战的团队
对于家人的愧疚，那是办案之余的自我整理，只要面对案件，这群民警便会对个人的事“暂时性失忆”，进入一种精神高度集中的亢奋状态。
2019年中秋节前，杨剑被调到刑侦中队。刚一报到，他就接到任务——中秋节，出差珠海。而他本来的计划是和家人聚餐，再安排一天看看丈母娘。
那是一起电信网络诈骗案，嫌疑人团伙身份、落脚点等信息已大致摸清。杨剑被布置在其中一个抓捕组里，每天晚上在珠海某小区外的马路边蹲点，观察其中3名嫌疑人的阳台是否有居住痕迹。晚风清冷，月光皎洁，蹲了十多天，抓捕组终于将3人抓获。“那个受害大姐是我们本地人，被骗了80多万元，我老是想起她失魂落魄的脸。”杨剑说，“不就是吹吹晚风嘛，蹲再久，我也要把那伙人抓住。”
2019年11月，良渚街道发生一起特大盗窃案，某高档小区住户被盗10万元现金。嫌疑人杨某年纪轻轻，却有六七次前科，被各地派出所放了抓、抓了放，都因为他拒不交代导致证据不足。看来此人躲避审查有一套，这起案子颇为棘手。不过，良渚刑侦中队民警一周内8次勘查现场及周边，找鞋印、找被丢弃燃烧的可疑物，并结合视频追踪、电子取证、痕迹比对、信息研判等，大量取证，最终零口供将杨某申请逮捕。“10万现金被他藏在出租房公共客厅的垃圾桶底，客厅的垃圾堆成山一样。”杨剑说，“就这样，他还不肯交代。后来，我们多维度印证，形成了证据链上的闭环。这么一来，也用不着他开口了。”
这起案件至今为中队民警所称道。案件移交后，检察机关一个问题也没提过。“没有团队各个点上的配合，案子不会破得那么漂亮的。”杨剑说。
洗不掉的气味和不愿想起的画面 做不到麻木，因为他们是人民警察
同事中有不少人和鲍伟杰一样，不看恐怖片、刑侦片，因为他们不想将工作中的片段带回家。然而，很多时候，气味渗入皮肤，记忆会刻入大脑，如何说切割就切割？
勘查过高腐死亡现场后的倪志良会一天洗三次澡，但那种气味还是洗不掉。一回到家，几天未见的孩子缠着要他抱，他却只能摆摆手。吴俣浩勘查过一起命案的现场，那个场景他至今不愿去想。深夜走出现场，他一声不吭，独自坐在路边，抽了10分钟的烟。有时候，他们都希望自己能麻木一点，但现场背后，往往是一幕幕人生悲剧，人民警察，怎能麻木？
吴俣浩亲手抓过一个他在篮球场上的球友。2016年，良渚街道某小区发生系列盗窃案，嫌疑人盗窃现金、金器、手表等财物，总涉案价值在50万元以上。案子很蹊跷，一个多月里陆续发生。吴俣浩盯着这个案子，勘查过好几个现场，终于找到一个关键痕迹物证，锁定了一个多月前因为小事被公安机关处理过的方某。
嫌疑人照片调出来时，吴俣浩愣了一下。方某30岁出头，170厘米的个子，是物流中心搞搬运的，有辆五菱面包车，人很精干，也有力气，几乎天天凌晨开始忙到天亮。吴俣浩知道，方某骨子里算不上穷凶极恶的人。
抓捕地点是在江干区某网吧，3位民警花了很大力气才把方某按在地上控制住。方某翻过身来，一眼认出了吴俣浩。“是你？那我就说了吧……”回中队的路上，方某直接交代了。
案发前不久，方某母亲因病过世，他的妻子嫌他常年顾不上家，跑了，留在方某身边的除了孩子，只有一堆债务。他想一夜暴富，便去行窃，然后将赃物变卖，买了彩票。“家里出了这种事后，我完全没法控制自己。”方某对吴俣浩说，“我知道你是干公安的，我先去看了反侦查的书和电影，买了手套、工具，还研究过作案时间和目标户型……我也怕被你抓。”
“你全部交代清楚，好好到里面去反省，正好让头脑清醒下。”吴俣浩说，“你太可惜了，这么勤劳肯干的一个人……”
案子移送检察机关前，吴俣浩特意对方某说了两遍：“等你出来，再一起打球吧。”
时间一晃到了昨天下午2点，良渚刑侦中队办公楼里忙碌如常，有民警跑进跑出，有的民警外出办案，工位上一直没人，电脑始终处于休眠模式。还有一个工位，大家都等着它的主人尽早回来——鲍伟杰，“鲍大师”还躺在手术台上。
昨天下午2点12分，鲍伟杰的手术结束。浙大一院骨科副主任徐三中表示手术顺利，鲍伟杰后期还将进行进一步的肱骨骨折手术和后续的康复治疗。
（杭州日报 通讯员 金程芳 记者 钟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