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们女士们,请不要这样看着我,虽然我现在是个脏兮兮的流浪汉,但我在许久之前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谢谢你们愿意听我的故事。我现在,很苦恼。
这份苦恼让我很苦恼。我看到了你们脸上隐秘地嗤笑了,但我现在并不在意你们是否会对我这样的人所说的胡言乱语感兴趣,因为我相信你们听过之后会笑不出来的。 我的苦恼就是,我这颗大脑似乎陷入了一种无限循环的联想与臆想中去了。似乎随时随刻我都可以陷入一场清醒而荒唐的幻想中。
当我每天早上利利索索地整理好自己、迈出家门的最初几分钟内我就可以找到今日的引子——当我提着昨晚整理的一袋垃圾出门,即将放到垃圾桶里的时候,我想起来就在小区南边不远就是这附近的垃圾回收处理点:这袋垃圾会用什么样子的,或者说,经过分类、挑拣、压缩、等等等等的方式之后,会以怎么样的方式重归人类社会呢?
当我端起早餐摊主递给我的豆腐脑、看着这塑料制成的小碗时,我便开始怀疑这碗会不会是半个月前某人扔掉的,承载过那人用过的不知名的垃圾的袋子制成的。面前的豆腐脑撒了葱花与芫荽,香气四溢。但我就因为这荒谬可笑的想法失去了食欲,于是,早餐几乎就消失在了我的世界中。
在早高峰时段骑车去上班的路途是十分拥堵的。我驻车等待着每日时长都不同而不能总结规律的红灯,嗯?煎饼果子的气味——我扭头看看旁边骑着电动车的年轻女士,手里正趁这难得的空暇往嘴里送着香气四溢的煎饼。
就像触碰到一个时光机器的按钮一样,我又会想起早上的不愉快,伴随着生理——或者是心理——上的恶心感一同来的,是我突然回想起似乎信佛的僧人与居士们为了保持心灵的纯净与苦修的觉悟,大多有过午不食的戒律,真是荒谬!我不禁微微地笑出声来,就像王安忆《遍地枭雄》里大王对毛豆讲的那个送别故事一样,天目山的和尚们连吃白粥都能吃出一丝圣洁的意味来,难道连填饱肚子这样最不需要形容的事都要加之以不可言说的色彩么?
这时我的耳朵被一阵谩骂般的怒吼震痛,我扭头回望,原来是个狠角色——他身高起码有一米九,胳臂上的肌肉既粗犷又结实,他是做什么的?或许是个健身教练?亦或者是从事体力劳动的工作者?
但现实中冲突即将爆发的能性强行压制住了我的大脑:和他相比我个子既矮身材又很弱小,手无缚鸡之力。他似乎看到了我脸上露出了歉意的表情(即使这不是我的本意),他笑了笑,一声不吭地、若无其事地骑着自己的小车从我身边一溜烟地走掉了。我简直火冒三丈——就像中邪一样,我怎么也不能宽恕他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是我转念一想,掀起一场冲突的决定权在我手里:虽然我只要稍稍说句难听的话他必然就会对我大打出手。所以我……我宁可不忿地骑车走掉。
我怀着又激动又愤懑地心情抵达办公室。哼,简直是一团糟——我怀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坐在办公桌前,心不在焉地听着上司给我派分今天的任务。
平时的我又孤独又内向,很少与他人交不必要的谈;中午吃饭的时候也只吃一碗饭,只吃摆在自己面前的一盘菜。我时常觉得我的同事们在看我的眼神中弥漫着戒备与嫌弃。可是当我在卫生间门口瞧镜中的自己:不管是着装还是发型什么的,没有不合体统的。于是我又陷入了苦恼中去。在听到同事被上司训斥的时候,我忽然把他们看得很低甚至于去蔑视他们;但是时常我又会把他们看的高高的——当他们显示出一副专业素质极高的办公白领的样子时,因为我知道自己绝没有这种“素质”。
不瞒您说,就在我写到这篇演讲稿十分困难的地方时,我的思绪就已经不知飞出去多少次:我不禁幻想着那些可怜的编辑们在没头没脑地审了一整天五花八门的稿子后,看到我这篇更古怪的自述时的痛苦表情;痛苦?嗯……没错,痛苦的同时他们会不会在心中咆哮着,这个作者到底在说什么! 这些漫出天际的臆想就像躲在心房阴暗角落里的两只蟑螂一样,肆无忌惮、毫无管束地繁衍,五只、十只、百只、千只、乃至上万只,像一群疯狂的豺狼,黑压压地冲破我的脑海肆意妄为,它们大声地笑着,撕咬吞食我的精神,这种感觉外化之后,我看到一只泛着金属光泽的蚂蚁从我胳膊中钻出,我呆呆地看着一只又一只的蚂蚁从皮下涌出,这种感觉简直要让我发疯。
请容我抽口烟平复下心情。很抱歉我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但是更加难熬的还在后面。
当我终于结束了白天的日子,在傍晚时分回到我的住处,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家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地方啊:它既不会因为你的放纵而责骂你,也不会因为你的苦难而以“安慰”的名头来滋扰你。它就像温暖而黑暗的大地一样,用自己无言却坚实的行动护佑你。
我草草吃过东西,躺在沙发上,快乐的时光才真正地到来,但这种“快乐”也不过是我自己躲进所谓“无法”中去:在“无法”中,我可就不是您们之前听到的那样啦。我脱掉我披在自己心灵上的那件“套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位英雄,既崇高又伟大,闪闪发光。
白日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请乖乖地让开道路吧。可我没有绘画天赋且我握惯笔而变形的手也不允许我去尝试,否则我一定画出那副令我心神激荡的画卷供您们欣赏:我看到自己着一身道袍脚踏飞剑,须臾之间便穿梭过万水千山,一剑挥出便是剑气凌天;转眼间我来到了1099年的耶路撒冷,背着十字军的旗帜,挥舞着手里的宝剑与盾牌,高喊着“为了教皇”在穆斯林的大军中横冲直撞。就在伊斯兰的斧钺加身的刹那间我又成了莫斯科大公麾下的勇士,在库里科沃荒野上为顿斯科伊的荣耀浴血奋战。
这种连续的、充满战火与荣耀的的幻想让我简直要跳起来,我额头上的血管像是要爆裂开来,血液涌上脸颊,最终在我放纵而肆意的狂欢中,我抵达了极乐。
但不幸的是,在这种“放纵时期”过后,我的心里忽地开始悔恨,这悔恨难以言表,以至于我觉得厌恶、恶心:这恶心既是对自己所幻想的内容恶心,也是对幻想这一行为本身感到恶心。随着这恶心的不断减轻,我的内心又会不受控制地通过怀疑自己本身来加重恶心:我蔑视我自己,这蔑视简直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而蔑视这一行为又来源于我对自己的过高定位,我从来都自认为是一个有思想、有涵养、循规蹈矩的人。
想想吧我的朋友们,我不是发高烧在说什么毫无条理的胡话: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心理洁癖作祟,我会对那盛豆腐脑的碗产生恶心的感觉吗?若果不是因为我的心理优越(亦或者是心理卑微?)作祟,我会对僧人的信仰戒律嗤之以鼻吗?如果不是因为我身为动物天生带来的交配权争夺本能发作,我会因为自己在年轻女孩面前败北而感到愤怒与羞愧吗?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心理自卑,我会对同事们抱有主观恶意吗?简单点说,我为什么把自己幻想成战无不胜的英雄们呢?
没有虚荣我也可以活的很好。所以,女士们先生们,如果觉得我的故事还有那么点意思,请赏我几个小钱吧,我想喝杯冰凉的啤酒了。
——End——
文/小峰
编辑/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