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缘起：世纪大洪水
08年以来，西方世界创造出了QE的大招，在零利率附近继续由央行不停印钞买入资产来实现对市场几乎无上限的流动性注入。美国不仅从指标上看摆脱了经济危机，而且创造了一个不断放水，物价却并不上涨的接近“完美“的低息低通胀高增长的时代——从本质上看，相当于不停印钱，物价不涨，国家和国民的财富随着印钞机的马力水涨船高，简直过上了天上掉钱的日子。
然而天下真的有免费的午餐？事实真的如此美妙么？这种有悖常识的结论背后必然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我们看到10多年间，美股道指上涨了4倍，纳指更是从低点上涨了10倍之多。美国的物价没涨，但是股票却贵了很多，放出来的水在资产领域空转，并没有进入实际的生产领域。
这里的原因限于篇幅就不深入分析了，一个简单的猜测是一方面美国的制造业空心化，加上实体经济不景气，央行QE主动释放出来的流动性并不像降息贷款那么直接地支持生产（正常是有生产需求才去贷款，降低利率可以降低扩大生产的门槛，而央行的QE更像是主动硬塞钱，不管有没有实际的生产需求）。而这些凭空多出来的钱自然会选择收益率最大的方向去投资。另一方面，这些钱并没有直接发到国民手上。并且在高度发达的美国本土，大部分人吃穿消费还是压力不大的，即使发钱也只能创造出对奢侈品和类似房产、股票一类的投资需求。
而在这10多年间，资本面对创造性的天量放水，也应以发明出了许多创造性的吸水鱼塘。比如很多美国公司的CEO又创造性地发明了用股权质押借钱发股息或者回购，推高股价，然后用更高股价质押出更多的贷款，继续发股息继续推高股价的类庞氏骗局的玩法（这里的代表公司就是波音）。还有就是科技公司的循环庞氏：通过风险投资，投资初创公司，初创公司烧投资人的钱买亚马逊和微软的云服务，在fb和google上投广告，最后成功上市，风投套现，再套下一轮。这样既造出了繁荣的一级市场，又造出了FAANG这样在二级市场上的神兽。
简单的说，就是08年以来的放水，更多地进入资产领域空转，导致资产价格的通胀和普通物价的稳定乃至通缩。
这个双轨循环的故事结局会怎样，之前很难预测，如果没有新冠，也许这个隐蔽的庞氏链条创造的泡沫要么在美联储退出QE，持续加息后会温和地被刺破，或者在大水从资本市场一点点滴漏到生活生产领域后引发消费品通胀，结束伊甸园。又或者美国新借（印）的钱赶不上利息增加的速度，而结束这场借新还旧的游戏。然而，没有那么多假设了，因为新冠来了。
2 转进：新的伊甸园？
新冠终结了世界经济的复苏和美联储的缩表，QE被重新启动，然而这一次，疫情对经济的打击却远比上次金融危机更严重。究其原因，除了生产领域被迫停工停产，大量线下第三产业近乎停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如今美股市场的泡沫已经达到08年时的数倍以上，这也就意味着泡沫一旦破裂，将引发更加严重的溃堤和雪崩。
而美国有太多的利益绑定在资本市场上了：居民的养老金、波音这样的实体军民核心资产、页岩油依赖的次级债、科技创新领域的多级市场大循环、通过吸收海外资金投资优质美国资产带来的美元回流平抑经常项目入超……所以我们能看到当时的美国从联储到政府行动都异常坚决而果断，不是大家不知道饮鸩止渴在未来可能带来的痛苦和更加致命的危机，而是当前的局面已经到了不打吗啡就要咽气的程度……
政府在这次危机中，开创了一个新的历史，首次在一个大国进行了MMT理论的大规模实践：启动直升机撒钱模式，大规模举债给普通百姓直接寄钞票（MMT理论限于篇幅在这里就不展开了，感兴趣的可以自行百度）。这种做法和QE有很大不同，资金终于不再通过银行、企业、投资机构，一次性直接送到了消费者手里，有点像当年苏联解体时，俄罗斯公民均分国有企业的股份。通过QE加发债，美国在2020年的货币发行量达到了建国以来总发行量的1/5。（不愧是美帝，印钞机都是最新最快最大号的）
这种做法对消费需求的刺激无疑应该是最有效的，看起来似乎也避免了资金被上层资本家们截留。然而，也正像当年俄罗斯的均分股票，这些放出来的钱，最后其实大部分都重新落入了寡头和资本家的手中。虽然贫富分化进一步加剧，但是不管怎么样穷人吃饱了饭，美国股市、房市续创新高，富人赚到了更多的钱，又是一次看起来的“皆大欢喜“，只是潜藏的风险随着指数的翻倍进一步被推高了。
接下来，如果不出意外，拜登上台后，通过1.9万亿刺激计划，同时疫苗普及，人们似乎终于可以慢慢从新冠的阴影下走出，过上正常的生活。美股指数虽然在高位摇摇晃晃，但是看起来只要美联储举措得当，应该能从2022年开始缓步实现软着陆……
3 危机：神迹反噬
但是时钟转到了2021年，中国旧历正月初一之后还没到十五，十年期美债利率突然狂飙，逼近1.5%的高点，同时上游大宗商品期货大涨，这预示着通货膨胀的时代即将到来。
大家忽然发现美国陷入了类似当年欧洲欧债危机时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中国经济的率先强劲复苏和疫苗的逐步普及引发了全球通胀的预期，另一方面美国经济的实际复苏却才刚刚开始。之前欧洲就是因为先进国家和落后国家经济不均衡，货币政策统一财政政策却不统一，导致坚持照顾先进国家的货币政策拖垮了落后国家，最后引发希腊等国的债务危机。
而如今不同的地方在于，尽管这次中美经济节奏确实不同，但是美国的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却都是攥在自己手里的，然而中国经济全面复苏加上全球经济复苏预期带来的全球通胀输入，却是美国无法控制的。而通胀就意味着消费品价格的提升，这个和之前资产通胀，消费品不变乃至通缩不同，将会直接侵蚀底层人民的利益，动摇美国社会的根基。而且通胀带来的无风险利率被动提升，又会导致资金逐步从股市中撤出，直接刺破美股的泡沫。
这个时候，如果美国继续放水，那么通胀预期会被进一步加强，美债利率会进一步被动提升，美股风险骤然提高，同时当未来通胀真正来临时（上游大宗商品向生产侧、消费侧传递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底层民众也将陷入水深火热，除非美国直升机撒钱的速度能跟上通胀的速度（而直升机撒钱速度的提升本身又会带来通胀的速度提升，简直就是和自己赛跑）。
如果美国选择停止放水（不管是退出QE还是加息），效果将近似于主动加息（如果退出QE，就相当于原来美联储要买的那部分债券流入市场，供给增加，价格降低，利率提升），美债利率会主动提升，这样不仅刚有起色的经济复苏将因为货币的突然收紧而夭折，美股也将被上涨的利率、悲观的经济预期和收紧的流动性三击，毫无悬念的崩溃。到时候就不仅仅是痛苦的滞涨问题了。世界旧经济和货币体系的生命估计都将和美国美元的霸权一样命悬一线。
为什么突然之间，不管放水不放水，美债利率都会涨了呢？这里涉及到长期、短期，主动、被动之间的关系：放水导致资产长期贬值，美债的远期实际收益下降，需要支付更多的利息大家才会购买，这是一种市场的被动调价。而关水，则由于撤出QE会直接导致当前美债的供给变多，需求不足，相当于主动降低了价格，抬升了利率。
出现这种困局的本质在于，最早市场上的水龙头是由利率来控制，通过利率这一个参数，抓住了借贷门槛和货币乘数。但是现在美帝的惊天创新，又引入了两个更强大的水龙头：QE和直升机撒钱，导致利率这个参数既是输入又是输出，他不再锚定美联储的利率，而是受到更多因素的左右，因此更难控制。之前美国享受了无论怎么放水利率都不涨的“神迹”，如今却要被这个神迹反噬了。
当然从上面来看，美国当前的理性选择也是很确定的，关水是不可能关的，毕竟关水是立即毙命，休克疗法。放水，至少还能争取时间——一方面实际的通胀需要时间传递，另一方面只要美债利率没涨到足以刺破所有泡沫的高点，问题还不至于总爆发。
因此，美联储这两天向市场态度的喊话是很清晰及时的（为什么只是喊话？因为美联储想继续放水，其实手段也不多了），内容简单的说就是QE还会继续，水不会停，通胀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并且拜登的1.9万亿撒钱方案刚刚看起来也在996的加班氛围中加速推进了。（颇有几分“今朝有酒今朝醉”、“继续奏乐继续舞”、“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味道）
4 抉择：噬尾蛇？
是不是现在的局势真的已经在ICU里，只能靠电击续命了呢？其实美帝还有一个大招，真正的绝世武器，那就是把收益率曲线控制和MMT理论结合起来，实现人类历史上金融学术理论的又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伟大创新。
简单的说，之前的QE虽然规模很大，其实还是有最后的节操的，美联储的究级做法，可以通过QE来操纵收益率曲线，也就是如果国债利率升高，美联储就无限印钞买入国债，直到国债利率降到我想要的利率为止。这个当然会带来无法想象的洪水滔天和通胀。但是同时美帝开启直升机撒钱，疯狂举债，直接把借到的钱寄给民众。就仿佛一条衔尾蛇，联邦政府印债券寄支票，美联储印钞票买债券，这样既稳住了利率，又可以让底层收入跟随物价上涨，同时天量的货币可以继续推高资产价格，避免股市楼市的崩盘。一切看起来似乎又回到了伊甸园……
大家如果仔细看，肯定发现哪里不对，怎么天上又开始掉馅饼了呢？这么巨大的债务和海量的支票不用人来买单么？当然有买单的人，那就是世界上的其他国家。如果说之前美国通过美元实际上的国际货币地位收取铸币税，还遵守一定的规则和玩法，上面那么搞，其实就变成直接掀桌抢了。
这种做法和元末滥印纸钞、明末无限制加征三饷，民国末年滥发法币金圆券没有区别。政府信用和货币信用必然会随着发行量无限膨胀，最终达到天怒人怨的临界点……毕竟全世界的生产潜力是有极限的，生产速度也肯定跟不上货币滥发自反馈的速度。
而且即使没有天雷滚滚，这种无限制印钞，必然带来国内投机者、资本家的极致创新，通过各种杠杆迅速加速泡沫的冲顶和湮灭。
当然我们应该并不希望美帝选择这条路，在“衔尾蛇”的寓意中让世界走向毁灭和重生。如今最好的选择，也许是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主动刺破资产泡沫，让世界在一场剧烈然而仍旧可控的大萧条中相对温和地重启。长痛总是不如短痛，但是我们的决策总是会经不住贪婪算法和局部最优的诱惑。最终选择的答案应该在今年就会揭晓。
P.S. 其实上面这些问题还涉及到货币和信用的本源，乃至人类社会几千年赖以构筑的根基，明天要是有时间，再写一篇深入讲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