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你知 | 归途

原创豪兔兔同样YT

【讲你知】年轻人自己的故事

讲你知故事电台第73期

配音：Charlotte

背景音乐：林本本《我与墙的对话》《那天大雨》

小镇上，是成群成群的民宅——老旧，斑驳，长满了青苔。小镇民风淳朴，笃静平和。人们操着各色方言，凑成一群，唠唠嗑，打打牌，扯扯养生之道。而在那一天，小镇的平静被打破了，毕毕剥剥的爆竹声连绵不断，合成一首冲破云霄的哀曲。灰白沉重的晚云凝滞在那儿，骤然，豆大的雨珠飞溅，砸在屋檐上，河道里，砸在一路明亮亮、黄熏熏的灯光里。

那个小镇南端唯一一间青瓦屋的女主人，死掉了。

那个女人，我是见过的。她大概三十几岁，身材矮小，皮肤青黄，身体似乎是大病过后的浮肿，练得左下方有一大块暗红的、狰狞的疤，背上常常裹着一个流着鼻涕，吮着手指，怯怯看人的七八个月大的婴儿。

女人生活困苦。为了生计，她常常奔梭于小镇之中，卖早餐，做保姆，帮人犁田，抄经文.......女人能做的，都做了。

清晨，天微微放亮，女人便已推着板车奔走于雾霭之中。孩子裹在背上连打着哈欠。女人佝偻着，较小的身躯蜷缩在有着重重煤气味的早餐炉后，灵巧的手指迅速地将物什一一摆好，然后磨粉，和面，小火慢烤，将烧饼煎到外酥里嫩，香气四溢，搁到印着小碎花的蓝边碗中，浇一层香醋，撒一圈葱花，加入一层栀子和苹果混合的酱料，待到人潮涌动，女人便抹抹手，温婉的浅笑，不卑地招呼起来。

七八点的时候，她便收了摊，匆匆忙忙赶回小镇北端老王家去做保姆。女人干活很是利索，刷碗，扫尘，一趟趟地提水，一遍遍地擦拭楼梯。几十级楼梯，女人来来回回，脸上、手上都是汗涔涔，亮晶晶的。孩子有时趴在背上直嚎直哭，女人只得把手在身上乱抹两下，把孩子解下来，好生哄着。老王家还有一片花圃，女人每天都要打理两次，浇水、除虫、剪枝，过程复杂繁琐。每逢过年过节，替老王家烹羊宰牛杀猪，购买繁多且杂多的年货。这都是男人才做的事，女人偏偏不觉得累，干的不亦乐乎，甚至哼起了小调。

待到日头落下，暮色四合，女人便又携着孩子返回家中，揉揉酸软疼痛的双肩。女人拍了拍头，取出几粒丸药咽下。默然。女人又挣扎着起身着手处理一天的琐碎家务。女人系着围裙，挥舞着锅铲，有时在菜香中哼起悠扬明快的旋律，漾出微笑。背上的孩子也跟着咿咿呀呀，咯咯直乐，女人脸上暗红的疤痕似乎也消退了，整个人陡然明亮起来。窗外晚霞满天，几片闲云悠悠荡荡。兴致来了，女人爱招呼镇上的孩子，三三两两，围在她身边，在漫天星光下听她讲旧日的故事。女人微侧着头，双眸轻闭，声音迟缓而又异常温柔。女人似乎醉了，沉醉在旧时光里，脸上泛出点点悲伤的釉质。风吹过来，一股股朦朦胧胧的光亮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孩子们也醉了，醉倒在这片柔光里。

时逢秋季，女人家门前唯一一棵枣子树挂满了绿色的小个子。女人把它们打下来，将其中的一大半，细细挑拣，认真清洗，分成几袋，赶在日落前，轻轻敲开邻居家的门，不由分说将袋子一把塞到主人手上。若主人要留她吃饭，她便羞红了脸，双手紧绞着，也不说话，死命摇头，如青葱少女遇见朦胧情愫般，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倏地逃窜开去。

......

雨下的小些了，黑云也逐渐散去，爆竹声时断时续，悠长的骊歌从小镇中荡漾开去，凄凉凉的，未曾间断。女人死了，是被病毒悄无声息带走的。走的时候，静悄悄的，孤零零的。孩子趴在床上哇哇大哭，手脚直扑腾，眼睛直直地看着，身子艰难地向前挪动，似乎想去碰妈妈，可一直够不着。小脸上泪水滂沱，鼻涕、口水、汗水都交织在一起，糊的整张脸脏兮兮的，到最后小镇人民来的时候，孩子也哭不动了，声音断断续续，含着几句咿咿呀呀。一些心软的女人看不下去，转过头，拭拭泪，叹一声：造孽哦！几个年长的男人。看着几粒洒落的白色药丸，沉默着；其余的人面面相觑，也沉默了。

女人的丧事最后是由小镇人民筹钱举办的。几张桌椅，几顿饭菜，几夜歌声，极其简陋。

邻居阿婆抡着佛珠，喃喃自语道：”可怜呐。母亲死的早，父亲不晓得疼人，还打出女人脸上一大块伤来。十几岁便嫁到这远乡僻壤。可那天杀的丈夫呦，天天打牌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家也不回了......女人要强，勤快，本也可以过上好日子的，偏生得了这怪病，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尽管生活已如此残酷，可女人脸上未曾有过一丝懈怠。映在我记忆里的，是女人笑起来露出的一口牙床，是眼眶里的点点星光，是雀跃时眼角的轻轻颤颤，是日光倾城里。女人挥锄犁田的坚毅背影......

夜深了，淡墨深邃的天空，还嵌了疏疏的几颗白星。明月清辉下，灯光一点点的熄灭了。小镇包裹在银白色的月芒里，沉沉睡去。而我知道，在夜的尽头，潜藏了无数年轻炙热的灵魂，在为明天的生活暗暗积蓄力量。纵使生活很清苦，但仍怀揣希望，心向美好。

那些行走的人，终会找到自己的归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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