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古名“稻穰”(《广雅》)或“稻藁”(《崔氏纂要方》),《本草纲目》称为“禾秆”(广东人至今仍以“禾杆草”相称)。之所以入了“本草”,系因老中医相信稻草(糯米稻)可入药,归脾、肺二经,能宽中,下气,消食积。治噎膈,反胃,食滞,泄泻,腹痛,消渴,黄疸,白浊,痔疮,烫伤,blabla,总之救命稻草。
救命之外,稻草用途包括并不限于燃烧、取暖、喂食、捆扎、打扫、洗刷、扎成稻草人驱赶雀鸟,等等。据说现代科技,已经能把稻草加工转化成建筑新材料了
在厨房里,除了作为辅助燃料,直接入馔不常见。“稻草扎肉”算是一个特例。
这道上海农家菜,90年代进入市区餐厅,一度滥觞,今已濒临绝迹,幸亏松江“筱爷叔”,才让我重新燃起对这四个字的激情——看清楚,在“筱爷叔”的菜单上,这道菜的名字叫“新稻草扎肉”,不是“新式”或“新出”的“稻草扎肉”,重点落在而是“新稻草”。新稻草,不能说就是这道菜的“救命稻草”,至少也是“续命稻草”了。
每年11月,松江二季稻熟,不过这次吃的不是新米,主要吃草。松江境内虽有近万亩稻田,但是为了得到扎肉(也用来扎粽子)专用的整根饱满稻草,“筱爷叔”专门包下稻田,只用镰刀收割(收割机开过,稻秸寸断)。稻草“采下”,开水煮过,地里晒干后,搬进厨房,捆扎一条条用当地民间土法调制酱油腌透的五花肉,浓油赤酱,熬烧熬烧,红烧红烧。
锅盖下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90分钟烧制,120分钟焖制,收汁后,猪肉固有腥膻为稻草吸附,其所含生物碱对肉类的软化、提鲜作用得到充分发挥,一揭盖,稻草特有的甘甜清香。
做这个,肉多,草多,才够味。“筱爷叔”一口大铁锅,一烧就是100斤。
说了半天草,竟然漏了为稻草所扎之肉。松江本地所出之于水稻田里圈养的“松林猪”,此系继“稻田鱼”、“稻田蟹”之后,“农畜并荣”的可持续农业新模式。水稻田里,用钢架结构架空楼板架空作为空中猪舍,既不硬化水田,又可使猪粪通过发酵池发酵还田,杜绝农药。以一个典型家庭农场为例,150亩稻田,一年可以养殖1000多头生猪。
稻草和稻田猪,算是天生有缘。不过用稻草把猪肉扎起来,不是怕猪肉像大闸蟹那样挣脱逃跑。 除前述去膻和软化,在这道菜里,稻草的存在,是作为一种草本香料。带来的舒适,是清爽——并非夏季的那种,那是专属于深秋和初冬的老熟的清爽。慵懒、蓬松、温暖——对我来说,不止于嗅觉和味觉,而是通体的一种体感。
1978年,中学组织一个月下乡学农,在青浦赵巷人民公社赵巷大队,也是11月,期间每日作息制度是:早上在小队长家马桶里努力拉屎为队长积肥,白天到收割完毕的田里弯腰拾稻穗,晚上挑灯夜战打谷场,在进入谷仓睡集体觉之前,男女同学横七竖八地躺在户外的新稻草垛上,脸上、手上乃至全身上下,那种“扎肉”的体感至今犹存。被“扎”的,是四十多年前的小鲜肉。
土地之德如草,稻草之德如风,而在那高高的草堆旁边,往事如烟。
扎肉的稻草剪开后,来一大碗热腾腾的新炊松江大米饭、又,这碗饭若是从过去用来保温的“草窠”(或“草窟”)里盛出,稻作族,粒食者之后人,应该很可以告慰在天之先灵了。
左面这位邹姓爷叔便是“筱爷叔”本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