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没有真的担忧过自己的未来
对话
李泊岩 x 邢简
李泊岩：老邢，我们来聊聊你最近的展览。10月参加的北京当代艺术博览会，和离地100米的艺术派对，你都发售了新的作品，一个是关于喜羊羊的，一个是关于崔健的。你怎么看待这样的发售方式？
邢简：怎么说呢，因为各种原因，subowie作品的价格，已经超出了一些喜欢subowie，尤其是那些在很早期就关注subowie的朋友们的心理预期。即使之前发售过的多版数的复制品，在二手市场的价格也已经不便宜了，这事儿我知道。作为创作者当然希望作品可以卖到很好的价钱，不然要画廊和艺术机构干嘛呢。
但从另外一方面讲，除了尽可能让大家了解原作的价值，我也希望能给喜欢subowie的朋友提供一些价格更友好的东西，所以就有了每次线下展览，那些几百块的suboxie。
subowie在北京当代艺术博览会现场展位
subowie在北京当代艺术博览会展出作品
李泊岩：suboxie是怎么样一个概念？
邢简：suboxie是一个形式上概念，就是给每一次的复制作品都做一个盒子，工艺可能没有多考究，但会有一些小设计在里面。比如北京浩克盒子上的“an easy quiter”被故意写成“a easy quiter”是为了更加突出山寨感和街头感；沉默的喜羊羊用了电影拷贝的盒子，为了更适合这个盒子，复制的背卡甚至比原作还要更大一些；崔健的盒子就用了铁锈的质感，因为我觉得加上红五星会更好看一点儿…… 对于复制作品的选择，也基本是为了结合每一次展览的主题，当代艺博会选了一个nft版本的作品，离地100因为有大量音乐的元素在，所以挑了中国摇滚乐的开始……本来11月广州的奇点，计划要发售英雄本色的，但因为疫情，这几次展出相隔的时间实在太短，所以最后还是放弃了。 当然对于suboxie这个概念，未来还会有更多不同的尝试，我希望它不只是一个盒子的设计这么简单，它可以像背卡一样，慢慢变成一个载体，装进去的不仅仅是一件作品，而是一个更立体的创作者。
邢简 |Chinese Rock the beginning | 30版。综合材料17 x 25 cm。2021，©subowie工作室
李泊岩：展览的意义是什么？
邢简：呃……作为一个职业策展人问一个创作者展览的意义，你这是挤兑谁呢……
李泊岩：哈哈，那就说说你的个人看法？
邢简：好吧，我一直觉得不管音乐、设计、艺术，还是其他任何一种创发性的工作，完成一件作品，只是创作的开始。咱们都知道一件雕塑在工厂里的样子，很多创作时用到的材料，来源于那些最为不堪的环境，可能只是换了一个空间去展示，它们被卖到了天价。
当然我想说的不是这个，物理空间的展示，能让创作者有机会更完整、清晰地去表达自己想要说的东西：主题的设定、对空间的规划、对作品的筛选、装裱、灯光、文字描述，创作者自己语言的表现力，包括观众的参与和反应……这些加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作品。
展的次数越多，大家感受到的你就越多，不是看到的眼前的作品，或者网络上的图片，而是真的感受到一个创作者的工作方式。我想这就是展览的意义。
李泊岩：作品卖掉，你会兴奋吗？
邢简：无论如何，有人愿意花钱买我做的东西，都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儿。今天这个时代大家花钱很理性的，不管是谁，挣钱不容易，他愿意把钱花在你身上，一定是因为你给了他想要的东西，这是对创作者最大的肯定。 但这种事儿其实挺让人惶恐的，尤其是人到了这个年纪，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才华的时候儿。接下来能做的，也就只有更努力。这世界其实挺公平，你想要的东西就在那儿，只是看你是不是真的想要，真想要，就扒几层皮来换呗——想这些的时候儿，你会兴奋吗？
subowie参加“离地100米”展览现场
subowie参加“离地100米”展览现场
subowie参加“离地100米”展览现场
李泊岩：你最近对什么感兴趣？
邢简：和过去几年一样，我感兴趣的东西始终还是那些——博伊姆那本《怀旧的未来》曾经给过我很大的启发，尤其同样身处一个飞速发展的社会主义国家，对书里提到的问题，会有更深的体会。不同时期的集体回忆，尤其是这些集体回忆中带有未来主义的部分，模糊的记忆汇聚到一个虚构的空间、时间点，很迷幻、很好玩儿——所以你看我喜欢的东西：科幻电影、迷幻摇滚、包括东欧共产主义的建筑和设计……“怀旧的未来”也几乎已经成了我自己观察世界的方式和我作品里的某种特定风格。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我专门去搜集、整理了点儿文献资料，让之前的概念有更完整的理论体系来做支撑。我买了不少NASA的书，ins上也新添了些关于外太空和外星人的账号儿，可能这些会让我在创作时有更多可参考的依据吧。
还有就是本土通俗文化中更偏风俗和民俗的东西。一方面它不像中国传统的主流艺术，需要相当的时间和经历来“悟”，民俗的东西更能体现人类最朴素的情感，更有原始力量。这点很像西方哲学的实用主义，我总说东方的审美，加上西方的哲学，或许就是今天的国潮。
另一方面，在收集本土流行文化的过程中，我发现中国的流行文化并不像西方那样，有大量在主题上符号儿化的东西，我们更多的，是形式上或是行为上的符号儿。在这一点，我们和战后的日本非常像，事实上作为创作者应该怎么去做，过去六十年里，日本艺术家为我们树立了非常好的典范，他们的作品形式没办法去学，但他们对待本土大众艺术的态度，是很值得去深入研究的。
《怀旧的未来》从多角度考察了怀旧这种社会现象。作者提出主要有两类怀旧：修复型的怀旧试图超历史地重建失去的家园；反思型怀旧则关注人类怀想和归属的模糊涵义，不避讳现代性的种种矛盾。
李泊岩：除了玩具接下来还有什么创作计划？
邢简：与其说之前的挂卡玩具，是一个虚拟宇宙怪兽的收集，不如说是一个外来生物借助我来完成的作品。在他观察人类的同时，我也在以人类的视角审视着他，所以我想……是时候让他和大家见面了。所以在未来的作品里，大家会越来越多地看到subowie自己的形象。 另外我也希望能去尝试一些不同的呈现方式，除了数字领域，我也会去做一些回归架上的作品，同时我也在考虑一些更加社会化的表达。波普就是不断地重复，但无论形式、主题，或是行为上的重复，都应该具有时代的特色，所谓艺术品，一定是可以代表这个时代先进生产力的东西。
subowie工作室一角
subowie工作室一角
李泊岩：“双十一”之前，你在“一条”上又发布了一些新的作品，利用了淘宝的元素，这是你一直想做的，还是一个灵光乍现？
邢简：淘宝、外卖、网约车……这些都已经成了中国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我挺早就想用这些来做主题。之前也做了一两个，刚好这次一条说想做个双十一的发售，那我想干脆就做一个淘宝的系列呗。
咱们应该都有这样的经历，你会收到淘宝各种莫名其妙的推送，好像站在宇宙的中心，什么都能买得到，所有想找的总有一款适合你。你以为这就完了？它连你潜意识里需要什么都知道！
所以这个系列用的背卡没有一个是我刻意去找的，都是我从它平时推给我的广告里挑出来的。比如大功率往复锯，它推给我的时候儿，我就想到星战里刚好有一个c3po被拆掉的桥段。防脱洗发水的那个也是，大概我发过几次人到中年开始谢顶的朋友圈儿，它就推给我了。我配了一个NBA球星巴克利的玩具，篮球运动员光头的确实不少。
邢简 | 星际淘宝 壹 | 综合材料，17 x 25cm，2021，©subowie工作室
邢简 | 星际淘宝 贰 | 综合材料17 x 25cm2021，©subowie工作室
邢简 | 星际淘宝 叁 | 综合材料，17 x 25cm，2021，©subowie工作室
邢简 | 星际淘宝 肆 |综合材料，20 x 27cm，2021，©subowie工作室
李泊岩：最近这一年，似乎“潮流艺术”越来越火爆，博览会……还有抖音、一条等媒体，都在炒作这个概念，你怎么看待这个现象？
邢简：Z世代需要泛艺术的生活，需要通过消费让自己看起来和别人不一样。在借物抒情这事儿上，他们不输任何人，只不过他们的方式是拍照片儿发个朋友圈儿，粉嫩甜腻的、暗黑搞怪的，还有只为了告诉你我是个富二代的……这就是潮流艺术的市场需求。
既然是泛艺术，那肯定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纯艺术领域，它就是面对大众的。而且你仔细去想，潮流艺术最大的属性既不是商业属性也不是艺术属性，而是社交属性；它最大的价值既不是商业价值也不是艺术价值，而是情感价值。它创造的话题太适合今天媒体了！再加上资本的运作，一个东西被炒得很时髦，一个时髦的东西又被有钱人拿来继续炒，这是特别正常的一件事儿。
我这么说，没有任何贬义，相反地，艺术本来也不应该是金字塔尖的学术。你说古希腊的人学雕塑是为神服务，咱们这个时代的人学画画为了什么？既不当吃也不当喝，就是让生活里有一点儿好看的东西对不对。大家都应该享受有品质、有品位的生活，每一个人都应该有对美的向往，这是多好一事儿啊！何况这种传播方式也让创作者有了更多被别人发现的机会。优秀的创作者在市场上就应该被关注、被炒作。
但在这个过程里也还是会有一些问题，比如媒体是不是能在二级市场这个话题之外，多给大众一些其他的关于审美和艺术上的引导，让大众能有更多元化的审美情趣和收藏标准。毕竟潮流艺术这个词儿是媒体和大众创作出来的，没有一个创作者会主动说自己是个潮流艺术家。如果潮流艺术还是艺术，或者说潮流艺术终有一天会被顶级画廊接受的话，能够支撑一个创作者走得更远的，一定还是他的艺术观念。
subowie工作室一角
subowie工作室一角
李泊岩：你怎么看待潮流中的复古元素？
邢简：历史本身就是螺旋上升的，你站在一个点向下看，一定会有重合的部分。大家总说时尚、潮流、艺术风格隔几十年就要轮回一次，那你说多少年一轮回呢……在我看来，现在掌握话语权的人，记忆中的童年是什么样，今天的流行趋势就是什么。
所以复古一定存在，只不过它加上了创作者因为记忆模糊而产生的虚构，以及为了适合当代审美而做出的优化。潮流中所谓的复古，其实是一个无意和有意共同孕育出来的新东西。
李泊岩：你谈到科幻，最近“元宇宙”“平行宇宙”等概念被大众传说，你怎么看待人类对于未来的忧患意识？
邢简：忧患吗？我不觉得人类真的担忧自己的未来，即使有，大概也是极短暂的某一个瞬间吧。大家只是在看到一部电影、一篇文章，或是某条新闻时，才会下意识地反思一下儿，但一下儿过去就又该干嘛干嘛了。人类在探索未来的过程里总是把方便、新奇放在前面，不会关心它消灭的到底是什么……你想过吗，对于我们的孩子来说，纸币是只存在于网络的数字图片，数字货币反而是真实的……
在潮流文化盛行的今天，大家之所以如此热衷于消费情绪价值，就是因为每个人都需要一个自己的人设。打开社交媒体，没人介意把自己的生活展现给别人看。很多很多年前，王小波就在黑铁时代里说过：“反正看了也无所谓，这就是虚拟的真实。”
李泊岩：你是如何给subowie进行编号的？
邢简：挺随意的，我对数字特别不敏感，所以编号儿这种事儿，一般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subowie521号
